有次黄飞正好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冷笑。这老罗说:“大学生啊,你笑啥,其实你也应该染个头发,你染了肯定也好看。”

黄飞继续冷笑,老罗有点不知好歹,伸手去摸黄飞的脑袋。黄飞本来就烦他,现在看他那只肥嘟嘟的手摸了过来,实在忍不住伸手就拨开了,他这一拨,还真用力,把老罗拨了个趔趄。

第十一章瞧不起代理(二)

老罗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大学生如此不给面子。他先是一愣,等缓过味来,虎着脸指着黄飞说:“册那,大学生,侬想哪能?”限于其文化水平所限,老罗基本不会说普通话,他说这话翻译成标准中文大概意思就是:“操,大学生,你想怎么?!”

黄飞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老罗,一脸不屑。

眼看俩人就要打起来了,老刀打了圆场:闹什么闹?!老罗,你那些坏账什么时候能结掉?

老罗一听这话立马就耷拉了脑袋:再拖拖吧,都是街坊,不好意思盯牢人家要债啊。

老刀看了看老罗,不说话了。老罗一听到老刀提这个,也不作声了。

其实总讨不回球帐来,就是黄飞瞧不起老罗最大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老罗手下的这些赌徒实在是忒穷,简直都是上海市低保级收入。

老罗旗下的赌徒都是谁?都是老罗的街坊。老罗的家在虹口某个著名的棚户区,他家门口那条街是非常著名的一个农贸市场,这个农贸市场一般只有早上和晚上开着,一共也就是四米宽的小马路,到了晚上左右两侧都挤满了摆摊的小贩,连过个车都难。所以,一般的上海人晚上肯定不开车路过这,因为味太大。咸鱼味、鸭蛋味、烂菜叶味,在这全能闻到,一般人路过这里非被熏得眩晕了不可。

可能是常年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多数都对这气味有了免疫力,他们似乎从没挂个标语什么的反对这里摆摊,而且他们还是这里最忠实的顾客。因为这里的农产品、鲜鱼什么的要远比超市里便宜,有味道就有味道吧,谁让这里便宜呢。

老罗就混在这农贸市场里,身上自然也就总有股怪怪的咸鱼味。而且,老罗在做球盘之前,自己就有个卖活鱼的摊子,但是后来经营不善就不干了,开始在家门口卖馄饨。正是由于他卖馄饨,所以认识了很多在这里练摊的小商小贩,而且,几乎所有的街坊他也都认识。这就给他代理球盘带来了方便。

他大概是02年开始做代理的,做了以后,那收入肯定是“蹭”、“蹭”的直线上涨,他那馄饨铺也就不开了,专门搞这个。当然,虽然赌球赌在他那里的人不少,但是金额却是极其有限。比如像是娘舅,他的账户信用额度总是50万或者100万,单注的限额都是5万至10万,而老罗旗下的这些“枪手”们,账户的信用额度都是3万到5万,单注限额都是500-1000的。

同样是人,差距忒大了。

即使是这样,老罗的枪手也经常结不出帐来。而且老刀这人性格偏软,不好意思把街坊逼得怎么怎么样。

而且,做到2006年,老罗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整条街最大的罪人。因为,整条街的赌徒的钱都已经输给了他!没一个赢的!他是整条街的街坊的债主!!

按理说,当债主的应该非常牛才对。可是老罗这债主当得憋屈,平时他走路都不敢昂首挺胸的走,而且,外面练摊的时候,他也不敢出去。如果非要要债的时候,那也偷偷摸摸的在家里打电话。当债主当道这份上,也够衰的。

毕竟,整条街从5岁的小孩到80岁的老太太,都知道他是做球盘的,都知道几乎整条街的菜钱、奶粉钱都输给了他,谁不恨他?

老罗还觉得自己冤枉呢!街坊输了这么多也没输给他啊?他可是一成都不吃,就拿点水钱。钱都让皇冠公司、老刀等人赢去了。他老罗可是真没赢到,他帮这条街的赌徒没少挡了债,而且,还拿自己的水钱给街坊们垫过不少钱。要不是他老罗在,老刀等人早就来这条街抓人来了。

话说回来,老罗旗下这些“枪手”的债的确也不多,都是1万、2万的,这些帐在老刀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要是真欠个10万、20万的,他老罗也拦不住。到了2006年,老罗的坏账加起来有70、80万了,可旗下的枪手,就剩下了三两个在他家门口那条街摆摊的小贩。这些小贩下得小,而且输赢也不大,老罗的收入极为有限。

老罗就是这么个人。本事不大而且良心未泯,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做得了球盘?!别说黄飞瞧不起他,就连老刀,也瞧不起他,只是碍于多年的情面不好意思翻脸,有事儿没事儿就拿话挤兑他。

老刀最经常挤兑他的事儿是某次饭局。据说大概05年春节前后,老刀去了一家饭店吃饭,那饭店有包间,用木头板子隔开。老刀在包间里听见隔壁那桌吃饭的人里面有老罗,老罗是出了名的的大嗓门,在那嚷嚷隔着个板子都能听到。

第十二章小炮楼

老刀听着老罗在隔壁房间说:“张老板,咱们喝一杯,祝你生意兴隆。”,“李总,祝你今年发大财…”,“冯老板,祝你赢大钱…”

老刀一听这话心想:嗬,这老罗最近混起来了啊,认识了这么多老板,还称兄道弟的。听起来这些也都是老罗的“枪手”,难道最近他们把球都打在别的庄家那里了?

老刀城府深,没过去跟老罗打招呼,而且事后也没提。直到这事儿过去了半个月,老罗去老刀那里结账时,老刀才问:“老罗啊,现在混起来了嘛,跟一群老板在一起吃饭。”

“没有啊,什么时候?”老罗一脸茫然。

“大概半个月前吧,我在那东大名路的海鲜酒楼吃饭。听见你在隔壁大喊大叫,张总李总叫得那么热乎。”

“张总?李总?”

“别不认账,肯定是你!你的声音我听了几十年,还能听错?”

老罗开始挠着自己那满头黄毛回忆,自己究竟哪天跟一群老板一起吃饭来着。

老刀那贼亮贼亮的眼睛盯着老罗,因为他觉得老罗很有可能把球打在了别的“线”上。这在业内,可算是大忌。因为这边老刀的球帐还有许多没结清,老罗认识了新的老板赌徒,就带到别的地方让别的庄家赚钱,这太让人恼火了。

老罗挠啊挠、想啊想,忽然一拍脑袋:“老刀,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是吧!那些老板都是做什么的啊?!”老刀继续眯着眼睛看老罗。老刀那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要是老罗撒谎骗他,他一定看得出。不过他也有自信,跟他混了这么多年的老罗不敢撒谎骗他。

“都是做生意的。”

“我还不知道是做生意的?我问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啊,这样,那天有张老板,张老板是在我家那条街上卖龙虾和螃蟹的。”

“哦…还有呢?”老刀似乎有点失望。

“还有…还有李总,李总是卖糖炒栗子的,就在我家弄堂对面!”

“…”老刀一脸错愕。

“还有老冯,老冯就是卖矿泉水、冰红茶那个啊,你见过。还欠你1万多球帐呢。”

“哈哈哈哈!”老刀实在忍不住笑了。

老罗懵了:“侬笑啥?!”

“没笑啥,没笑啥。”

从那天以后,每当老罗收不上球帐来,老刀就拿这饭局的事儿挪揄他:“你认识老板那么多,这点帐还结不出来?”

所以说:老罗在老刀旗下的这些代理中,地位的确是不高。也难怪大学生黄飞瞧不起他,他代理的,那都是上海滩的广大劳苦大众。而黄飞,瞄准的上海的金字塔尖。老罗这一辈子也就是跟卖糖炒栗子的混混,黄飞则肯定不会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二狗来到上海很多年之后,才发现其实上海是两个城市。尽管这两个“城市”交叉在一起,但是生活在这两个城市中的人,似乎永远也没什么交集。这两个城市,一个是高楼大厦的城市,还有一个是棚户区的城市。

随便站在上海的黄埔、虹口、杨浦、闸北、普陀的某个20层以上的高楼,如果站在窗口向下望,你可能会看到一个和你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上海。因为会发现,楼下是灰压压密麻麻的一片棚户区,这些棚户区几乎每一个“小炮楼”里面都住着10来户人家,每家的面积在10-20平米之间,“房龄”肯定都在50年以上。而且,这每一个“炮楼”里,都至少有100个户口,当然了,这100个户口未必都真住在这里。但是,这里面住的人的数量,也够让人恐怖的。

奇怪的是:无论是你走在上海的街上还是在电视上,你都根本不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原来,这些“小炮楼”都已经被几十层高的摩天大楼挡上了。很多街区,都是这样有趣:一圈高楼大厦,围着一大堆“小炮楼”。

住在“小炮楼”里的人能有什么油水?有油水的会住在“小炮楼”里吗?黄飞的目标客户,肯定是住在把小炮楼围住的高楼大厦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