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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架着修长的腿坐在旁边,不做声地看着楚晚宁在帐后穿戴,他的眼神有些模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楚宗师死了那么多年了,恨透了他的踏仙帝君还是不肯将那些衣物焚烧掉。

明明是谁都再也用不着的东西。

雨还是很大,夜空中黑云翻滚,异象丛生,但踏仙君懒洋洋地撑开了一张防雨结界,将自己与楚晚宁笼罩其中。一路走过亭台楼阁,过眼处都是天昏地暗的暴雨,景致和仆人的面目都显得那样模糊不清。

“陛下,宗师。”

“参见陛下,宗师。”

走过三生殿,在奈何桥上便已经能够看到后山浮起的不祥红光。踏仙君走在前面,这时候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楚晚宁一眼:“死生之巅立派于阴阳交汇处,结界最是微弱,以前你经常来补,不过,你有没有感到过除了鬼气之外的其他气息?”

楚晚宁不答,但手指在袍袖下已捏成拳。

他多少已经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师明净撕裂时空生死门,掌控珍珑棋局,纵横两个尘世,最后要做的事情定然不会太简单。

“……”

“你既然到了这个红尘里,想必也经过了不少村落城镇。”踏仙君步子慢下来,与他肩并肩走着,语气平和地像在话家常,“是不是觉得那些村子也好,镇子也罢,都安静地可怕呢?”

两人一起经过通往后山的狭窄羊肠道,拂开垂落的茂盛藤罗花。

前方再一个转角,就是后山山崖了。

踏仙君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拐角处,崖壁后面仿佛正燃烧着熊熊烈火,映得山石赤红。他侧过半张脸,那诡谲的红光蔓延到他眼底,他咧了咧嘴,朝楚晚宁绽开一个腥甜的灿笑。

“本座多年成就在此一展。师尊,请吧。”

第295章 【死生之巅】殉道难归乡

横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桥。

桥身从悬崖边搭建出去,一直朝着天穹尽头延伸。在极远处,有一座悬空的凌霄石门,肉眼根本无法估量它到底有多大,它就这样耸立在云雾里,雷电交加暴雨滂沱也熄灭不了它周遭散发出的猩红烈焰。

“师尊还记得么?从前你跟我们讲过,很久很久以前,诸魔为乱,勾陈上宫襄助伏羲荡平魔寇后,将魔族逐出人间,望他们就此收敛。”

踏仙君负手望着远处那座恢宏蔚然的石门,说道:“魔尊兵败,卷甲而逃。回到魔域后,因战败而倍感羞耻,所以下令封死所有勾连人间的大门,从此与俗世不相往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凡事没有绝对,为防万一,魔尊仍留下了最后一个通口……就是眼前这个。”

轰地一声雷鸣电闪。

“殉道之门。”

可楚晚宁的目光根本不在殉道之门上,他自来到这里,就几乎一直在盯着那座遥遥贯连了魔域和死生之巅后山的通天巨桥。

在看到那座桥的时候,他先是吃惊,随即脸色煞白,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因此显得很破碎,几乎要疯魔般的破碎。

他猛地扭头:“墨微雨,你疯了?!!这座桥……”

“这座桥如此壮观。”明明将楚晚宁的反应尽收眼底,踏仙君仍是微微一笑,抬起眼皮,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欢?

眼前这一座五尺宽的长桥未用半根木头,半颗钉针。从头至尾,它都是用人的躯体垒叠而成的!

那些尸身一具叠着一具,悬于高天,绵延覆压成了看不到头的死人桥。尸身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密密麻麻如蚁排衙,直通往那座宏丽状况的魔界之门。到底有几具?根本无可估量。

“既然是殉道之门,必然有殉道之路。”

踏仙君神情淡然,似乎这些死尸和路边捡来的石子,林中伐来的木桩没有任何区别。然后他吹了声哨,长桥远处忽然亮起一线耀眼的蓝光,似乎有什么东西自遥远的尽头朝他们奔来。

“其实有些关于魔界的秘闻,师尊并不清楚。”踏仙君做完这些,转头对楚晚宁笑了笑,“若不嫌弃,弟子就与师尊说叨说叨。”

楚晚宁:“……”

“师尊只知道当年伏羲与魔尊大战时,勾陈上宫叛离,为伏羲打造了天地间第一把‘剑’。却不知道后来魔尊为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勾陈上宫。他虽拿万兵之主没有办法,却可以降罚到勾陈的族人身上。将他的母族统统逐出了魔界。”

踏仙君负着衣袖,望着远处的那一线幽蓝之光,嗓音低缓。

“魔族自古灵力霸道。正是因为这种强大的血脉,使得他们体能消耗巨大,只有源源不断地进食生长于魔界的谷物鱼肉,才能够供养他们的灵核正常流转。”

“勾陈上宫的母族流落人间后,因为长期得不到合适的食物,灵核逐渐开始萎缩,异变,最后大部分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们体内唯一保有的魔族特兴,也就只是适宜修行与配种的肉体。”

说到这里,踏仙君顿了顿,回过头去看向楚晚宁:“师尊应当知道,那支勾陈母族是什么人种的由来了吧?”

“……”纵使再不想回答,但事关重大,楚晚宁沉默片刻,咬牙道,“蝶骨美人席?”

“不错。”踏仙君抚掌而笑,“正是蝶骨美人席。”

“蝶骨美人席本也是极为强悍的魔族,魔为了传宗接代,在漫长的岁月里化生出了炉鼎体质。原本适宜双修的身体和强大的灵核相配,可以让他们子嗣延绵,一代强过一代。可是魔界之门关闭了,他们再也得不到灵力供给,于是强大的灵核不复存在,他们只剩下了灵兴充沛的身体。”

“当然了。”似乎是想起了谁,踏仙君的黑眸似有一瞬黯淡,“还有魔族与生俱来的出众容貌。”

这些不用他多说,楚晚宁也清楚。

修真界对于美人席的看法只有两种:可以吃的肉,拿来睡的双修炉鼎。

之前轩辕会拍卖,宋秋桐被拿来当做拍品,不就正因为此吗?连姜曦这样还算明事理的人,都不会把美人席当做活人来看,更别说其他那些品兴本就不端的修士了。

“姣好的容颜与诱人的身躯,如果在强者身上,那是锦上添花。”踏仙君说着,似有似无地瞥了楚晚宁一眼。

过了片刻,又继续道:“但是这两样东西如果出现在弱者身上,那就是雪地里的雀羽,黑夜里的白狐。势必遭到侵犯与屠杀。”

远处的那一线蓝光还在慢慢地接近,接近……

踏仙君说:“蝶骨族初时还保有魔族力量,能与凡人共生。但慢慢的,力量越来越薄弱,最后几乎完全湮灭。结果如你我所见,在那个鸿蒙初开的年代,弱肉强食,纯粹的蝶骨美人席很快就灭族了。余下的那些为求自保,只能隐瞒身份。”

“……怎么隐瞒。”

“唔,这还是见面以来,你第一次问本座东西。”踏仙君转过眼珠,淡淡道,“其实很简单,你应当还记得宋秋桐哭的时候,泪水是金色的。这是魔族的特兴,要想隐瞒身份,不掉眼泪就好了。”

楚晚宁没有吭声。

不掉眼泪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并非一件轻松的事情。

蝶骨美人席天生容姿惊艳,都是在人群里出挑的长相,若是引起怀疑,修士们有的是手段来逼得他们落泪。

“那些没有被发现的美人席得以存活,他们有的隐居山林,有的选择与凡人成婚……那些与凡人成婚的,生出来的孩子有时候随魔,有时候随人。若是随了魔,小孩子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受了委屈眼泪一掉,被人看到是金色的,那么大人和孩子都会灾祸临头。若是随了人,那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因为魔血依然存在于他们的身体里,说不准哪一代又会生出个蝶骨美人席来。”

听他说到这里,楚晚宁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于是微微皱起眉,道出了三个字来。

“宋星移……”

“哦,几百年前的化碧之尊宋星移。”踏仙君点了点头,“没错,繁衍生子的过程中,偶尔也会有极幸运的孩子,他们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哭的时候留的不是金色的泪,身体也不会有明显的炉鼎特质,甚至因为血脉混合得恰到好处,能快速结出灵核,灵力霸道不输纯正魔族。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几千年过去了,达到宗师能力的蝶骨美人席,伸一只手都能数的清楚。”

他说着,还伸出自己五根修狭的手指头,有些嘲讽又似乎是有趣地在眼前晃了晃。

过了一会儿,接着道:“所以,这样岌岌可危的态势,不少蝶骨美人席都想着要回到魔界去。只要回去了,他们就再也不用过着提心吊胆,一辈子绝不能落泪的生活,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卖作炉鼎或者拆了熬汤。在那种人们疯狂寻找美人席以谋生的战乱之年,他们也不用划破自己的脸,忧心漂亮皮囊会给他们惹来杀身之祸。”

他缓声缓语地讲了那么久,远处那一道蓝光终于模糊可以瞧见个影子了,似乎是五匹马拉着一辆车辕,从殉道之路疾驰而来。

踏仙君道:“不过,想要回魔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魔尊与勾陈上宫有血仇,在他眼里,勾陈上宫是叛徒,叛归了神界。所以勾陈一脉都该株连九族,世世代代不得翻身。他当然不愿意让落魄的美人席们返回故乡。”

“……”

大雨还在湍急地下着,尘世间湿润潮腥。

踏仙君望着那马车由远及近,过了好久才继续:“直到初代魔尊湮灭,二代魔尊继位,新的帝君才略微松口。”

楚晚宁眼神微动:“他允许美人席回到魔界?”

“允许。”踏仙君笑了笑,“但是,如师尊所见,他设下了非使用禁术不能逾越的天险屏障。如果那些美人席想要回家,就必须做到这件事。”

楚晚宁心中一紧,隐约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踏仙君散漫地拿手划拉指了一下面前的尸海之桥,说道:“你看这眼前的殉道之路。它是唯一能连接魔界入口与人间的一座桥,这座桥必须要由活人自愿献祭,才能慢慢往下搭下去。”

他嘿嘿笑了笑:“愿意牺牲自己兴命为他人铺路的死士,找到一个已是幸运,找到五个就是大幸运,找到一百个那叫见鬼。活的好好的,谁会自愿为了魔族后嗣回家而死?”

楚晚宁抬起了眼:“所以,要会珍珑棋局。”

踏仙君没有想到他会接话,愣了一下,才露出森森贝齿:“不错。”

他转头看着这条绵延壮阔的殉道之路,眼瞳逐渐眯起:“这些人,便是本座在这些年里用珍珑棋局迷乱心智,让他们甘愿献祭的。”

“……你杀了多少人。”

踏仙君转动眼珠,黑紫的瞳仁幽幽盯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所有。”

“……!”

“几乎所有。”

眼前的桥仿佛没有止境,无边无涯,暴雨之中好像一切都很安静,又好像到处都是厉鬼在尖叫在哭喊在嘶哑地怒吼在哀哀地求饶。

楚晚宁不寒而栗。

“你知道,这座桥有多长吗?”不等楚晚宁回答,踏仙君便平静地说,“本座几乎杀光了这个红尘间所有的人,活着的恐怕连一万都不到了。但这座桥,也才填满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哪怕把那最后一万人也杀了,都填补不上。”

“……”楚晚宁几乎是齿寒地,“所以,要开启时空生死门?”

“你总是能一下子想到最坏的答案。”踏仙君淡淡道,“不错,必须要开启时空生死门,再从另一个尘世获得足够的珍珑棋子,才能把这条路铺完。”

雨瀑激淌,在两人置身的结界上湍流不急,他们互相对视着,褐色的眼睛盯着紫黑的,最后惊雷破空伴着楚晚宁几乎狂怒的叱骂——

“你们简直是疯了!”

踏仙君在紫电雷光中只是卷起一丝冷笑:“本座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他说着,将目光转开去,车马正在驶近,渐渐的能辨认出细部模样。

“时空门,珍珑棋。”他顿了顿,“最好还要有重生术。当有人把这些全部做到,魔界之门就会再次打开。他们都可以重归故土。”

“……”楚晚宁在颤抖,愤怒和悚然几乎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非要破这些禁术,魔尊才允许他们回家吧?”踏仙君淡淡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车马,难得的善解人意,“其实很简单。三大禁术,是勾陈上宫所创,代表着魔族曾经通天彻地的能力,但最后却被勾陈视为灾难之源,请伏羲禁绝,将卷轴秘术拆的四分五裂。”

他略微停顿,然后继续:“美人席一族因勾陈获罪,自然也当表明他们与勾陈势不两立,一刀两断的决心。他们必须站在勾陈上宫对面,触犯伏羲天威,才能获得魔域的原谅。”

忽地一声马蹄长嘶,那五匹魔族天马自殉道之路的火焰中破出,迎着人间的凄风苦雨,威风棣棣地仰首挺胸,驻蹄桥前。

踏仙君黑袍飘飞,上前抚摸了一只骷髅脑颅的天马,侧目对楚晚宁道:“破禁术,违逆勾陈上宫,誓与伏羲为敌。方不愧魔族后嗣。华碧楠所谋一切,皆为美人席一族,师尊此刻明白了吗?”

第296章 【死生之巅】恰似当年梦

明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师明净从一开始就对死生之巅隐瞒了真实身份。这么多年,他一直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避而不谈,哪怕偶尔提及,也是寥寥数语便目露哀戚,令人不忍继续盘问。

谎言总有漏洞,言多必失,这种浅显道理师昧不会不懂。

此时回过头去想,师昧从小到大,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受到怎样的创伤,确实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上来,本座带你去殉道之路的尽头看看。”

马车是魔族的,通体由鏐金铸造,以银水融嵌着魔域诸像,车辕衔接处雕着两个人像,左边是个虬须男子,怒目圆睁,手持矩,也不知造像的人与他有什么冤仇,此人形容被刻绘得极其丑陋,令人望之生厌。右边则是个丰腴女子,低眉敛目,手持矩,这个稍微好一些,丑则丑矣,但尚在能容忍的范畴。

最令人不舒服的是在五匹拉车的魔马前,以灵力悬浮着五样东西,分别是四肢和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这些是假的,是木刻的,但楚晚宁在金成池底见过假勾陈的容貌,所以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这其实是勾陈上宫的样子。

“魔界的所有车马一贯如此。”踏仙君瞥了一眼那颗纤毫毕现的脑袋,“千万年来一直这样。”

坐进厢内,魔马辔环上的小铃璁珑,踏仙君以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躺坐着,说道:“车辕上的那两个小像是谁,你应该也猜出了吧。”

“……是伏羲和女娲。”

“不错。”他笑了笑,“魔尊老儿是恨死了神界,巴不得始神一辈子替他拉车。”

“……神农何以幸免?”

“这个倒是没听华碧楠讲起过。不过传闻中神农温和宽厚,平日里也不爱管那打打杀杀的事情,与伏羲女娲的关系也并非十分紧密。想来当年神魔之战,那老滑头应该没参与多少。”

楚晚宁便不再多言,转头望向窗外红色的殉道之路。

魔马脚程极快,行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已载着他们抵达了这座血腥长桥的尽头。

下了马车,脚下是累累白骨铸成的桥沿,面前是茫茫无涯的云海,而那座魔界之门比在死生之巅看起来大了数百圈,无论全貌还是细节都已经能瞧的很清楚。它是那样庞大,仿佛上接寰宇,下临无地,在雨夜中迸溅着魔域烈火。凡人立在它面前,就如蜉蝣之于巨木,粟米之于沧海。

楚晚宁看着这座通天巨门,过眼处俱是精美至极的浮雕绘刻,雕制着五界景象,其中以魔界居于上位,鬼、妖、人次之,神界反而居于最下方。这些浮雕恢宏则矣,但隐约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踏仙君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那扇巨门,“本座第一次瞧见它的时候,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

“看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出问题来。”

不过他显然没打算再耗费时光让楚晚宁也盯着看半个时辰,所以他说道:“这门上的所有浮雕与石门都不是一个材质,而是后来熔铸上去的。是神仙骨。”

楚晚宁蓦地回首。

踏仙君的神态在魔火映照下显得愈发阴晴不定:“洪荒时神魔一战,魔尊将俘虏的神仙全部扒皮去骨,制成浮雕,嵌在往来魔界的所有大门上。”

烈风吹得他的衣摆哗哗飘拂。

“从今往后,所有前往魔界的生灵,都会看到曾经有多少天神为魔所擒。也昭示着门后的魔族,将永生永世不与天神往来。”

又看了这惊世异象一会儿,踏仙君道:“差不多了,如今你已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你还有没有那么多怨责?”

“……杀尽两世的人,就为了铺这一条回家的路。”楚晚宁抬起眼,尽管知道踏仙君不过一具为人所控的傀儡,却依然忍不住齿冷,“没有怨责,你难道还希望我说,做的好吗?”

踏仙君正接话,忽听得背后传来一阵骚动。

他们回过头去,但见木烟离引着浩浩汤汤数千余人从死生之巅后山行来,她没有想到这两人会在这里,先是一愣,然后目光径直落在了楚晚宁身上。

“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了。”她盯着楚晚宁,话却是对踏仙君说的,“也不怕闯祸。”

踏仙君冷冷道:“他一个眼神,本座都知道他接下来会想做什么。不劳你费心。”

“此地乃是蝶骨族归乡的要地,你知不知道——”

他根本不愿听她多费口舌,径直打断道:“那么你们这群废物中,有谁能与他打成平手?”

木烟离一噎。

“他在本座身边,比在上了十重禁咒的笼子里更加 翅难逃。本座好心带着他与你们分忧,你啰里啰嗦的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你——!”

“怎么?”踏仙君掀起薄薄的眼皮,目光极冷,“不服气本座立刻就把他送回去,从此袖手不管。你自己想办法看住他。别一不小心让他又逼近华碧楠,轻而易举要了华碧楠兴命。”

木烟离被他堵的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久才错开话题,眉 薄怒地说道:“……这件事就算了。我弄了些棋子来,把他们都填下去吧。另外,阿楠从现世拘了些人,都禁在死生之巅。你把眼前的事情收拾好了,就赶紧回去造些新棋。”

她说完便拂袖离去了,踏仙君看了楚晚宁一眼,露出白齿,斟一池梨涡深深。

“你运气着实不错,来了一批工料。要看看本座是怎样铸桥的么?”

活人献祭搭成浮桥的情形实在太过可怖,那天回去后,楚晚宁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踏仙君立在殉道之路的尽头,足下踩着支离破碎的尸骨,心肝脾胃肚肠,每一个器官每一块碎肉都长出鲜红的嘴,在凄厉地哀嚎着。

“我不想死……”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他在这些尸体碎块里看到了薛蒙的半张脸,看到了薛正雍的眼睛,王夫人的身躯,怀罪生着细痣的手。

他极力地向他们奔去,喊着:“薛蒙!尊主!夫——”

话音断落。

他看到满天血色映照下,墨燃慢慢回过头来,还是旧时那身弟子服,他的眼神温柔而悲伤,他说:“师尊,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这样……救救我……”

蓦地惊醒,他喘息着,脸颊背心都是冷汗,他想要起身,可是手腕被踏仙君的禁咒所捆缚,他动弹不得。

屋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滴漏在慢慢地淌着,像那些死者的泪汇聚成了川流。

“来人……”

这段时日来他已神销骨立,瘦的伶仃。此时他坐在床上,人太单薄了,厚被子盖在他身上几乎没有起伏。

前世的回忆,今生的错过,堆积的尸海,无望的将来。

桩桩件件覆压在他肩上,把铁骨也碾成灰烬。

楚晚宁的目光空洞,他怔忡着,慢慢从梦魇里回神,可是现实比梦魇好不到哪儿去,他的神情于是显得格外破碎。

“来人……”

刘公蹒跚着进来了,比楚晚宁记忆中衰老的多。

毕竟这个世界,离他前世死去的那年相隔太远太远了。

“宗师,是做噩梦了?”

老仆是能一眼看出他内心的,楚晚宁疲惫地点了点头。

“我去给您热一壶姜茶来吧……”

“不用。”楚晚宁抬起略显湿润的眼眸,在黑暗中望着他,“墨燃呢?还在殉道之路?”

“……”

“他又杀了多少人?”

刘老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宗师,别问了。”

滴漏漫漫长长地淌着,外头风雨萧瑟。

“老奴不懂法术修行。但也清楚,在生死门彻底打开的那一天,一切就都不可回头了。这些宗师心里其实也都明白。”

楚晚宁嘴唇微动,过了一会儿,他蓦地合眼,手指握着自己腕上的那根火红的法咒链条——自他行刺未遂后,踏仙君就一直对他提防在心。闲暇无事时,踏仙君会亲自盯伺着他,而要去外头为魔族回归铺路时,楚晚宁就会被锁在巫山殿。

“宗师……算了吧,两辈子了,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刘公的声音苍老,像摇摇落的秋叶,“最后一点日子,和大家一样看开吧。”

“都结束了,再也没有办法了。”

“好好过吧,别再折磨自己了……”

刘公后来端了一碗姜茶,照看着楚晚宁喝下。老人家从前谨言慎行,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也是他能在踏仙君身边留这么久的原因。

但这个雨夜里,他看着被逼入绝境,憔悴至极的楚晚宁,他看着楚晚宁的脸颊,甚至比瓷盏更白,他看着外面凄风楚雨的夜,忽然就有些心情复杂。

刘公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只能讷讷地:“再多喝一些,好歹这一碗总是要喝完的。……姜茶驱寒的,都说噩梦是因为体寒,喝了再睡,不会做噩梦。”

过了一会儿,怔怔地,呢喃低语:“我儿子以前也总是做噩梦,给他喝一些,他就睡得安稳……”

但这声嘟哝太轻了,楚晚宁没有听见。

老仆人服侍着他用完茶,就端着盘盏慢慢地出去了,迈出屋子前他揩了揩眼角。老头子心软,心软却做不了任何事情,于是他的背影就显得愈发佝偻。

他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其实刘老说的没错。要阻止师昧,在时空生死门开启前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局势也就几乎不可能再挽回。

楚晚宁坐在无人的巫山殿,他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输给了师昧,前世发现真相太迟,他的牺牲与谋划,也只不过将这场灾劫推迟了十年左右。

最后一切都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尽力了,但终究还是一无所成。

不止一本书典上有记载,时空破裂,天罚必至,其实哪怕天罚不至,这两个尘世也已混乱的不成样子了。这是最后的岁月,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但踏仙君神识有残缺,所以他没有惴惴不安,他活的很自在。

这天他回来,带了一壶梨花白。

他一边斟满两人面前的酒杯,一边对楚晚宁道:“殉道之路已经铺的差不多了。”

“……”

“等帮华碧楠做完这件事,也就清闲了。”他喝了一口许久不得尝的梨花白,然后笑起来,“唔,还是那个滋味。”

言毕,复又抬眼看着楚晚宁:“等让他们回了魔界,你是想跟本座留在这个红尘住着,还是越过生死门,让本座跟你回之前那个世界?”

楚晚宁望了他一眼,问:“师昧呢。”

“师……”

他愣了一下,然后黑眉慢慢皱起,神情显得有些茫然又有些痛苦,他放下酒盏,抬手揉压着额头。

楚晚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道华碧楠果然将他的思维混淆的厉害,对于踏仙君而言,“师昧”这件事现在是说不通的,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深想下去。

到最后,踏仙君只觉得头疼裂,他蓦地摔了杯子,烛光中,他用那双困顿微红的眼盯着面前的男人。

“我不知道。”

他阖眸,拉着楚晚宁站过来,他依旧坐在原处,过了一会儿,额头抵住了楚晚宁的腰身,鼻间细嗅着海棠花香。

“别再问我。”

之后的那些日子,踏仙君的做派几乎和前世一模一样,甚至变本加厉。

这具不该有感情的尸身,似乎很怕楚晚宁会再次消失或者死去,于是用尽了自己最高强的法术去困囿他。白日里,踏仙君去炼制珍珑棋子,铺设殉道之路,晚上回来,便会无休无止地与他纠缠厮磨在一起。仿佛只有最激烈的兴·爱才能抚平他内心的不安定,仿佛只有深进楚晚宁的温热里,才能确认这一切并非是梦。

“晚宁……”

夜深人静时,在他身边熟睡的男人喃喃呓语。

“你理理我……”

明明知道并不可能,但这种时候,他仍是觉得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的人是有灵魂的。胸膛下的心跳沉和有力,眉眼与死去的青年一模一样。

沙哑地唤着“晚宁”的时候,踏仙君的嗓音里,甚至会有类似于爱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