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两人大惊,慌忙上前查看。

苏倾紧闭着眸子,牙齿死死咬着唇瓣,直至沁出了血。

彩玉见此,心里焦急想要开口劝说,却又怕苏倾那厢难堪,遂只能闭了嘴,亦以目示意旁边的彩霞不得多嘴。

替苏倾擦了身亦穿好衣裳后,两人就小心将她扶上了床榻。喂了汤药和补品后,便伺候着她躺下,又给她掖了被角,放了床帐。

之后两人就轻手轻脚的退后,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案几周围的狼藉来。

彩霞是个藏不住事的,趁着拾掇的间隙,凑到彩玉身旁,有些惊惶的小声嘀咕:“姐姐,可是姑娘惹了大人不快?”

彩玉忙竖了手指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小心朝床榻的方向看了眼,见苏倾那厢依旧是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无甚反应,便当她没听到这厢,这方悄悄松了口气。

转而她拧眉狠狠瞪了彩霞一眼。进府前她就耳提面命的嘱咐她这妹妹千万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宋府这般的豪门大户,素来规矩繁多,最是行差踏错不得。而他们这些身为奴婢的,更是要讷言敏行,私下议论主子的事那是犯了大忌,若运道不好遇上个严苛些的主子,吃挂落都是轻的。

彩霞也知犯了错,不敢再多嘴,讷讷的挪到另一边,闷头收拾着地上狼藉。

待终于收拾完从里屋退出后,彩玉方低声斥责道:“若你再这般逮着什么说什么,我就奏请主子,以后就不让你近身伺候,调外头当个粗使丫头去。也省的将来你祸从口出,得了一顿苦果子吃,让我看着心疼。”

彩霞闻言就慌了,手指忙攥住彩玉的胳膊,急的两眼都冒了泪花:“姐姐我错了,你千万别让我去别处。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乱说话了。”

彩玉脸色稍霁。

见彩玉脸色缓和,彩霞微微放了心,可心里头亦有些委屈,噘着嘴小声嘀咕道:“我这也是担心姑娘,况且要是姑娘的身子有个差错,咱们姐妹不也得挂落?刚才给姑娘擦洗身子的时候,姐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姑娘大腿内侧见了红……”后面的话在彩玉严厉的目光中自动消音。

彩霞抿了嘴不敢再多说半字了。

彩玉转过脸不再看她。可她的心里却是不平静的。

她不是不担忧她们姑娘的身子,想那纤弱的身子较之其他女子本就少了几分康健,连日承欢的,这身子尚未回过阀来,今个却又被大人下了狠手磋磨番,哪里还能受得住?

一想到她们姑娘今夜又见了红,瞧着竟比初次还严重些,彩玉就有些待不住,亦如彩霞刚所说那般,若是姑娘身子出了岔子,她们这些奴婢的定是要吃挂落的。

有心想待天亮去秉了上头主子,去给姑娘请个大夫过来瞧看,可转而一想,如今这总督府里尚无能做主的女眷,她又能去向哪个请示?难道要派人去宋府通传,特意去请示一下老太太?

彩玉苦笑,她不过是宋家一通房丫头的贱婢,哪里又能有这般能耐呢?如今身处深宅大院,她一小小奴婢,地位卑贱,连督府大门都出不去,又何谈去宋府?便是能到宋府门前,只怕门都踏不进半步就要被人乱棍打出去,毕竟她只是个贱婢啊。

第33章 第十日

苏倾昏昏沉沉醒来时,又是一个午后了。

彩玉小心扶了苏倾起身,忙不迭的吩咐外头的彩霞端来盥洗用具。两人伺候着给她简单梳洗了一番,顾虑着她身子不适,也没敢大幅度动作,只轻手轻脚的给她擦了手脸,又伺候她漱了口。

苏倾也的确浑身不适,稍一动弹就隐隐抽痛,气短心虚,冷汗直冒。

彩玉彩霞二人面上均有忧色。

午膳苏倾也没吃两口就令撤下了。

彩玉扶着她回到床榻上,接过彩霞递来的引枕垫在苏倾的腰后,又轻轻抖开厚实的毛毯给她盖上。

一切妥当后,彩玉低声跟苏倾秉道:“姑娘,今个一大早福爷过来稍了话,说是大人今明两日便不过来了。还带了些伤药及进补的汤药来,说是让姑娘您好生养着身子……”

闻言,苏倾脑中不由浮现昨夜那人临去前,俯身轻拍她脸颊,冷笑说‘如你所愿’的一幕。

见她们姑娘此刻沉眸抿唇,面色清凌凌的模样,彩玉内心有些惴惴,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苏倾回过神来。

看出彩玉的欲言又止,她道:“还有什么你一并讲了便是,不必吞吞吐吐。”

彩玉这方接着道:“福爷走前还让奴婢们给您捎个话,说姑娘是个有大福的,望姑娘能惜福惜缘,日后定少不了姑娘的富贵前程。”

苏倾自然听得出其中另外一层意思。惜福了便自有她的富贵前程,若是不呢?那么等她的就只怕不会是什么好前程了。

内心无甚波动。左右过了今明两日,她在这府上便也只剩四日,此后便与这府邸彻底断了干净,再无干系。

此后这两日,宋毅果真未过来,苏倾得以好生休养。

可令谁也没料的是,之后几日他亦未过来。

亦如苏倾刚来那会似的,将她搁在这院子后就不闻不问,仿佛就忘了她这个人。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走过,即将就要到他们所约定的第十日,苏倾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隐晦的向彩玉彩霞她们打探,宋毅是个什么样的人。并非她多疑,实在那厢的莫名之举,很难让她不去猜测怀疑其中动机。

彩玉彩霞她们二人还当她受了大人冷落,终于开始在意大人,惊喜之余忙不迭的开始大力夸赞起来。又是一表人才,顶天立地,又是仗义疏财,义薄云天,再不就是忠肝义胆,为民做主的好官等等,两人真是绞尽脑汁,恨不得能用尽生平词汇都堆叠在她们大人身上。

苏倾便不再问了。

其实她想问的想知道的只有一个,他是否言而有信?

不过从她们二人身上,大概也问不出些什么了。

苏倾就难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自己越琢磨,心里的念头就越不好,她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那宋毅莫不是一开始就打着戏耍的心思,只想将她玩弄于股掌,压根就没有放了她的打算?

一思及至此,苏倾就浑身发冷。

这些日子里,她强行抹平了自尊,收了锋芒利爪,从身到心都低到了尘埃里,只为了他一个承诺。若是此厢事上他真是打着戏耍的心思,只怕她提刀杀了他的心都有。

在无限的忐忑焦虑中,她迎来了第十日。

好在第十日,宋毅终于来了。

依旧是踏夜色而来。宋毅推门而入的那刹,苏倾长时间紧绷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

宋毅睨眼冷笑:“这么期待爷过来?”

屋内彩玉彩霞端着盥洗用具忙垂低头退了下去。

宋毅本也没期待那厢会回应。毕竟他都习惯了那厢木头似的模样,不悲不喜,不言不语的,若不是床榻间弄疼了她还能逼出些哭声来,他还真当她是个哑的。

可却没成想,这回倒是例外,那厢今个却鲜见的回了他个浅淡的笑来。虽是一闪即逝,又僵的那般不自在,却也是十分难得了。

宋毅眯眼盯了她一会,然后脱了鹤氅随手掷在红木楎架上。之后他踱步到桌案前,撩了袍摆坐下,抓起案上酒盏斟了杯酒,不紧不慢的喝着。

近些日子苏倾本就心有忐忑怀疑他的动机,今夜瞧他一反往常的举动,心里不由又开始诸多猜测起来。

她真的很想开门见山的问他,明日可否能遵守承诺放她走。可她又怕会惹了他不快,她不会忘了,那日被他下了狠手磋磨是因为什么。如今她倒不是怕他磋磨,却是怕惹他不快后,会让他借题发挥而不放她走。

“你就不问问爷这些日子为何没来?”

长久的沉寂后,他突然出声问了这般一句。

苏倾猛地抬头看他。她不关心他为何没来,她只想问他明日能不能遵守承诺放了她!

“那……大人为何没来?”苏倾都不知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方将心底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换做了这句他想要听的。

宋毅抬了眼看她,眸光深沉,似带着些意味深长。

“过来。”他沉声令道。

苏倾杵着没动。

宋毅掏出一纸张搁在案上,然后将酒盏搁在其上。

“放心,爷并非那言而无信之人。”他看向她,冷笑了声:“可若你不肯拿出些诚意来,那也休怪爷破了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我大概是个短小君……

第34章 卖身契

苏倾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案面上的那张纸,虽距离稍远些不大看得清楚,可直觉告诉她,那必定是一纸契约——她的卖身契。

一时间,各种纷杂的思绪冲她脑海激涌而至,砸的她头晕目眩,几乎不能自己。

可仅几个瞬间,所有情绪均被她强压了下。

稍微平复了下狂乱的心跳,苏倾定了定神,然后将目光强行从纸面上移开,转而望向那个男人的所在方向。

宋毅略显懒散的向后仰靠着椅背,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苏倾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下,然后就松开了。

抬手撩起半垂的床帐,苏倾略一垂头便起身下榻。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也会从其所好,俯而就之。

千难万难都走过了,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她如何舍得前功尽弃?

今夜,他如何都使得,只要他肯依言放她走。

宋毅眯眼看她赤足而来,明明是纤纤作细步的娇儿,偏无袅娜孱弱之态,反而脊骨挺直走的不疾不徐,倒是走出几分魏晋时候的名士风流来。

苏倾走近后,第一时间飞速瞥了眼案面上的纸张,待见果真是她的卖身契,顿时就放了心。

宋毅挑眉:“这回可是安心了?”

苏倾敛眸对他欠了欠身,低声道:“谢大人体谅。”

体谅?宋毅唇齿间咀嚼着这两字,却是嗤笑了声。

在她身上打量了会,着重在朱红纱衣下的腰身上流连后,他便收回了目光,抬手指指案上空酒盏。

苏倾忙探手持过酒壶,拿起酒盏斟满,端到他手边。

宋毅没有接。

苏倾自然不敢收回,便又这般端着等了会。

宋毅抬眸看她,意味深长:“这就是你的诚意?若你今夜的表现至于此厢,那爷可就对你大失所望了。”

说着,他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案上的卖身契。

苏倾呼吸陡然一窒。

他的威胁对她实在是太有威慑力。

低头看着手里杯盏,她微微抿了抿唇,然后上前一步靠近他,捧着酒盏凑近他的唇边。

宋毅眸光略有幽深。盯视了她一会后,方低头就着她递来的杯盏啜饮了一口。

“不够。”他淡淡吐出两字。

苏倾垂眸看着杯盏里剩余的残酒,知道他口中所言的不够二字,断不是指酒。

苏倾默不作声的将杯盏搁在案上,然后抬手去解身上的纱衣。

宋毅目不转睛的盯视着,直待她朱红纱衣半褪时,方漫不经心道:“不急。”

苏倾动作顿了下。然后重新将纱衣拢好。

宋毅指指案上杯盏:“先伺候爷喝酒。”

苏倾只得重新将酒盏填满了酒。

再端起酒盏欲将其捧到他唇边时,却听他嗤笑了声:“当真听不懂爷的意思?”微顿,然后意味深长:“起码得有些个助兴。”

苏倾端着酒盏怔了下。

宋毅刚想再点拨她一回,却惊诧的见她突然举杯饮过杯中烈酒,然后猛地倾身朝他而来……喉结一动,微凉的酒汁自唇齿划过喉间,畅快淋漓。

醇厚的浓烈酒香在口中蔓延。

苏倾便起了身。

宋毅盯视着她。

苏倾呼吸微窒,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正当苏倾脑中反复琢磨他究竟要如何时,却听得他那厢沉声道:“不够。”

苏倾抿了抿唇,然后再次举杯饮过,凑上前去。

这一回宋毅吃过之后,却未放她离开,反而按住她肩,反手将她推到案上,而后覆身压上。

苏倾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是赶紧去看案上的卖身契,唯恐有失。

宋毅却抓过那纸契约,随手就远远的丢掷开。

苏倾急的推他。

宋毅单手按住她,另一手胡乱扯着衣物,呼吸微重道:“莫急,能不能拿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苏倾推拒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宋毅掷了衣物扔过一旁,俯身轻拍了拍她微凉的脸颊:“好姑娘。满足了爷,要什么,爷就给你什么。”

苏倾微怔后,就颤着手抚上他的肩。

喉结滚了下,宋毅低笑了声:“乖。”

……

今夜自屋里出来的大人颇有些神清气爽。

多年随身侍候的福禄感觉到了,屋外候着的其他奴仆也隐约察觉到了。

待大人他们离开,彩玉彩霞对视一眼,皆有茫然。

她们不太明白,为何大人临去前特意嘱咐了句,无论明日姑娘做什么都不要阻拦?

“爷,明个可真是要放荷香姑娘离府?”福禄跟随在他们爷身后,小心询问。若不是昨个爷突然令他回府上跟老太太要回荷香姑娘的卖身契,他还不知道,原来他们爷竟打算着将荷香姑娘放出府呢。

可是……他没见着他们爷有所厌倦啊。所以,这就令他有些糊涂了,也不知明个究竟要不要阻拦一番。

“放她?”宋毅低声笑笑,继而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家养的雀儿,能在外头待几日?”

顿了会,他又道:“明个也不必拦她。爷倒想看看,她拼死劲的蹦跶,究竟是要做什么。”

后半夜,苏倾是抱着卖身契睡的。却也没敢睡熟,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足矣令她惊醒,直待见着怀里抱着的卖身契还在,方能再次安心的闭眼入睡。

直待天亮。

苏倾起身时浑身无一处不酸软,可她浑然不顾,便是咬牙忍着,也要挣扎的起来收拾。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再带上以往在宋府攒的贴己,总共就那么几样,一个小包袱就足够了。

至于她来督府后被赏赐的那些绫罗绸缎及些头面等等,她一样都没带。

彩玉彩霞进屋时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姑娘怎么又换上了她当初来时的那件粗布衣裳?而且头发怎么也那般草草挽上,还用的木簪子?更重要的是,她们家姑娘……怎么还收拾好了包袱!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走了。”苏倾抱着包袱,抬眸看着她们二人,真诚道:“谢谢你们这段时日的照顾。日后,你们多保重。”

彩玉彩霞二人悚然一惊。

猛地回神,彩玉不可置信道:“姑娘要走了?是要离开督府?”

彩霞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苏倾点点头:“是的,你们大人昨个已经应我了,也将卖身契还给了我,打今个起我就不是宋府或督府上的人了。”

她们二人依旧是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苏倾顿了顿,咬牙狠心道:“彩玉彩霞,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你们……保重。”

然后抬脚欲走。

“姑娘!”二人回了神,忙凄然唤了声。

苏倾未回头,脚步不停的朝外走去。

彩玉彩霞踉跄追了上去,哽咽道:“姑娘,便是要走也不急这会子啊。要不,让奴婢们再伺候着您梳了头,您也好歹先吃口热饭,待都妥当了再离去也不迟……”

“不了。”苏倾打断她,停了脚步转身看着她们轻声道:“你们都回去罢,莫要跟着了。也不必过多伤怀,曲终人散是常事,更何况此番我是自求离去,求仁得仁,内心是欢喜的。”

“姑娘……”

“回去吧。”苏倾轻笑:“日后你们也会有新主子,在她面前莫要再提我,更别表现出任何对我有怀念之意。好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苏倾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姑娘……你也要保重!”

第35章 戒石碑

苏州府城一如既往的热闹。

饶是一大清早,街上的人也不少,已有不少小吃的摊位主过来摆摊,吆喝声络绎不绝,充满了浓厚的烟火气息。

苏倾看着这些熟悉的场景,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出了督府后,苏倾唯恐迟则生变,匆匆赶路未曾敢有片刻停歇。这会她转到了市肆这块,闻着早餐摊上各种食物香气,她便觉得有些饿了,而且之前的片刻不停的赶路,也让她双腿又酸又涨,犹如灌了铅似的。

苏倾本打算一口气穿过市肆,然后绕到市肆北面的府衙那,先消了奴籍档子的。可这会她又饿又累,脚步都有些虚浮,再强撑着继续赶路也不现实,所以她索性就找了个小吃摊位坐下,打算先吃口热饭,待吃饱歇足再办其他事也不迟。

便要了一小份的馄饨面。小份的三文钱一份,共五个馄饨,皮薄馅多,吃起来味道也不错。

苏倾的饭量本也不大,小份已足够。为了能够多歇息会,她便吃的慢些,好在此时摊位上尚有空位,摊主也未对她多加催促。

待她吃完后,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吃了饭,喝了热汤,也歇息足够了,苏倾就起身继续往北去。

她这奴籍身份一日不消,于她而言便是一日隐忧,所以消档子是当务之急。待将奴籍换做良籍后,她再去西市雇个牛车,赶往柳家村。

想到柳家村那河之前出现的异动,苏倾心里不免一阵激荡。

那条河便是她回家的唯一契机!

之前她对此几乎都不抱有希望了,还当她归家无望,却没成想那河竟然再次出现了异动!

这无疑令她感到振奋。因为这足矣说明,她来这并非是单向的,若是时机可以,便是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是有可能的。

那河能出现一次异动,便能出现第二次,无数次。她试一次不成,那就试千万次。

大不了她就在河边结个草庐,每天都下去试上几回。

她还就不信了,自己的运气会有那么背,会试个千万次都回不去?

待远远的见着了高大恢弘、庄严肃穆的府衙后,苏倾暂且止了步子,从包袱里掏出卖身契又一角碎银子握在手中,然后整了整衣服和头发,这才不疾不徐的往府衙前走去。

“干什么的?”门前的衙役厉喝一声,长戈一横,挡在苏倾身前。

苏倾缓声道:“大人,我是宋督宪府上的婢女,幸得主子的格外开恩,允我赎身归还了我自由身。今日,我是特意过来消档子的。大人您看,这是我的卖身契。”

说着,便将卖身契递到衙役面前。

那衙役便将那卖身契接过来看。甫一接过,便察觉一硬物被递到手里,他心里了然,只大概掂量个分量后,便暗暗将其藏于袖中。

展开那卖身契,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后,见果真是宋制宪府上的,那衙役心里还真有几分诧异。

制宪大人位高权重,不知多少人都想抢着去他府上当差呢,毕竟谁不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便是他府上得脸的婢女,那身价都比些小户人家的千金强上数倍。

衙役又看了一眼面前女子,心道,这好端端的靠山不去倚着,却凭的想着脱离,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进去通报主簿一声的,毕竟这涉及到制宪大人府上的事,饶只是个小小婢女,那也不敢大意。

没过多时,那衙役便匆匆进来,开了侧门请苏倾进去。

进门没走几步,便到了仪门处,衙役令她在此等候,待主簿大人处理好,自然会遣人过来通知于她。

苏倾谢过,便立在仪门处静静等候。

她本以为消档子很快,最多不过一两刻钟的事,可没成想,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半个多时辰。

她的心便开始有些焦躁了。目光便开始频频往远处堂内的方向探去,心里头也七上八下,她不由得揣测,为什么这么慢?可是卖身契上有什么问题,还是少了什么程序?

正堂前有块戒石碑,戒石碑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16个大字。字字着力,笔笔精到,令人望而生畏。

苏倾目光从每个字上扫过,渐渐地,一颗焦躁的心安定的下来。

堂内主簿的心此刻却不□□定。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事,不过是小婢女消档子这么个芝麻大点的小事,随手就能给办了。便是懒得搭理了,随便往那一搁,哪日想起来哪日办便是。

可这小婢女却是出自宋制宪府上的,这情况就不一样了,涉及到他们顶头上司府内的事,便是丁点的小事,都容不得出半点岔子。最起码,这岔子不能出在他这。

出于谨慎的原则,他便令衙役赶紧驱车去宋制宪府上确认一番。虽他也知这小小婢女,断不会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在此间事上作假,可官场沉浮这么些年,根基浅的他能做到府衙主簿这一位置,靠的就是谨慎二字。

待到那衙役回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秉大人,属下先是去的宋府询问。可宋老太太派人传话过来,说荷香这婢女早先已送给督宪大人,生死都是督府的人,所以她这厢便不方便插手过问了。”

主簿皱眉:“那你可去督府问过此厢?”

衙役喘口气,方接着道:“去问过了。可督宪大人当时并未在府上,督府上又没有管事的,所以属下就一直在那等了半个多时辰,直待督宪大人身边的福爷回了府……”

主簿忙道:“那他如何说?”

衙役苦着脸:“福爷问属下,那卖身契上的立卖字人是谁?属下便道是宋府老太太名讳。然后福爷就说,既然是老太太的人,那么就跟督宪大人无干了……属下便也只能回来了。总不能再去宋府问老太太罢?”

主簿沉吟思索,这消息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越想此事越有玄机。

主簿后背也隐约冒了层虚汗,心里暗暗庆幸。还好他出于谨慎令人多去问了嘴,否则这要冒冒然的将事给办了,指不定此事就得让他给办岔了。

在等了一个多时辰后,在苏倾的望眼欲穿中,终于等来了前来通报的衙役。

“这位姑娘,让您这厢先回去罢,主簿说了,让您待个三五日的功夫,再过来。”

“三五日?”苏倾怀疑的看着他:“消档子需这么久?”

衙役不悦道:“您当消档子容易呐?三五日已算快的了。”

苏倾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若是他早就知道消档子时间久,又何必让她进来等?何不一开始就让她回去等个三五日再过来?

“那……”苏倾呼了口气,然后看向他:“那么敢问大人,我可否将卖身契取回?”

衙役怔了下后,却是横眉倒竖,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叱喝道:“你休得在这无理取闹!此乃官府重地,岂容尔等在此撒野,速速离去!”语罢,不由分说的将她推出了官府大门,然后重重的将大门阖上。

苏倾踉跄的倒在府衙前的石狮子旁。

扶着石狮子她勉强起身,然后死死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朱色大门,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个狗官!

如此昧着良心欺她一介无倚孤女,还谈什么戒石碑,还妄谈什么公与廉?索性就砸了那十六字的戒石碑,另起金碑银碑,分别刻上‘民脂民膏易刮’‘下民贱民易虐’十二字罢!

扶着石狮子站了好一会,苏倾方勉强压住了内心激涌的怒意,勉强止住了想要不管不顾大闹府衙的心思。

最后看了眼威武庄严的府衙大门,苏倾咬着牙握着拳,强逼自己转身离开。

她不能闹,因为她不能把命丢在这。

她要留着命回家,回到那个自由,平等,公平,公正的国度。

便是死,她也要死在通往回家的路上。

在西市,依旧花了五文钱租了辆牛车,依旧是上次那个车把式,毕竟之前打过一次交道,坐他的车她还算放心。

牛车晃晃悠悠,载着她朝着柳家村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苏倾抱着包袱望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出神,车把式见她谈兴不浓,又顾虑是个姑娘家,自然也不会主动搭话。

到了柳家村,苏倾下了车,谢过之后就转身径直往河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辰,村里难免有村民山上干活或出来闲逛的,因为苏倾当初也在村里待过些时日,有些村民就认出了她。

有跟她打招呼的,她就笑笑,也有不认识她的向旁人打听的,她见了也笑笑。可她依旧脚步不停,目的地直指村里的那条河。

终于,到了。

苏倾差点喜极而泣。

打开包袱,掏出里面一直妥帖珍藏的项链,苏倾握在手中,像上次般虔诚的拜了各路神佛。

没有哪一刻她像这般希望这条河有灵,有河神,能听得见她的祈求,她的祷告,然后念她一片虔诚,将她重新送回属于她的世界。

睁开眼时,苏倾目光无比坚定,握着项链毫不迟疑的踏入河中。心里一个劲的在念,一定能回去,这次一定能回去……

第36章 克星罢

“喝。”一声冷笑猝不及防的从岸边传来。

苏倾猛地一个激灵,后背汗毛倒竖。

“爷还当你有多大能耐了,却原来是特意过来寻死来着。”

岸边人漫不经心的说着,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的冷和怒。

河中漱广,南北径的水流如熔锡一般流着。苏倾站在河水里,仿佛是不堪河中水流的冲击,身体前后摇晃了下。之后便如傻了般就那般直愣愣站着,没有反应更没有回头。

“怎么,寻死还得特意挑个地?就认准这了?”

岸边人依旧冷笑着,可苏倾也依旧没有回头,饶是对此厢声音再熟耳不过,饶是她知道此刻岸边站的是谁。

苏倾放眼看向前方缓缓流淌的河水……那里是她回家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