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你听我说。”李传灯跨上一步,想抓着水杏儿的手,好好的解释给她听,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把自己的一切全说出来,半点不留。

“不要碰我。”水杏儿却再一次闪开了,急速闪动的身体带起一蓬飞扬的泪珠,痛苦嘶叫的神情让李传灯心碎。

“师妹,对不起,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李传灯不敢再追上去,流着泪叫。

“不必解释。”水杏儿的神情突地变得冰冷,眼角的泪似乎也在那一瞬音凝结了。

“师妹。”李传灯叫,心中无由地一阵发冷,水杏儿这种神情的急变太不正常了。

“以后请不要这么叫。”水杏儿冷冷的看着他,声音象刀锋一样,没有半点温暖。

“那个叫我师妹的人,和爹爹一样,永在我心里,但是你,你和我已再无半点关系。”

“师妹。”李传灯嘶声痛叫,他想过水杏儿知道真象后可能会哭会闹,会打他骂他掐他,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水杏儿会从此再不认他。

“我不认识你口中的那个人。”水杏儿嘴角竟泛起了一抹微笑,道:“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师妹,我不准你走。”李传灯急叫。

水杏儿身子一凝,冷然道:“你武功高过我,我打不过你,但我可以选择死,因为我绝不会落在敌人手里。”

敌人。当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李传灯脑中嗡的一声,似乎有一记巨雷,硬生生的把他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他的身子似乎僵了,脑中一片空白,看着水杏儿的身子飞速的远去,他却一动也动不了。只有泪,不住的流。

第三十七章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李传灯就象个游魂一样在天地间游荡,他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都离开了他,他错了吗?他不知道,也没去想过,他只是信脚的走着,也没有目地,以前他的酒量不好,但现在,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会一眼就认定他是个酒鬼,因为他手里,总是抱着一个酒葫芦,很大很大的酒葫芦。

这天酒醒的时候,葫芦里已没有了酒,抬眼也没看到酒旗,却听到了钟声,那是一个庙,小小的庙,但夕阳荒野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庄严,这些日子,吸引李传灯眼光的只有酒馆,这时却情不自禁的爬起身来,向小庙走去。

庙真的很小,就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两个和尚在诵经,看到李传灯进来,小和尚睁了睁眼,老和尚却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看到佛象,李传灯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到老和尚面前跪下,道:“弟子李传灯,情愿归依佛门,请大师剃度。”

听到李传灯的话声,老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打开眼皮的刹那,眼中竟有精光闪过,这荒山野庙里的老和尚,竟是一个武林高手,不过李传灯已不在乎这些了,他这时只有一个念头,归依佛门,荒山野庙,青灯古佛,渡此残生。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看了李传灯好一会儿,老和尚开了口。

“弟子李传灯,真心归依,请大师剃度。”李传灯诚声再说了一遍。

“李传灯,李传灯。”老和尚低声念了两遍,点头道:“你这名字还真和我佛门有缘呢,好吧,你去那树下想三天,三天后如果你还想归依,老僧给你剃度。”老和尚说着向院中的一颗大树指了一指。

李传灯点点头,起身到大树下盘膝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竟很快就进入了禅定的境界。

老和尚一直默默的看着李传灯,眼中有深深的思索的神色,眼见李传灯确已深入禅定,他对小和尚做了两个手势,小和尚点点头,出庙去了。

李传灯就那么坐了三天,到四天的早晨,当第一缕阳光射进山门,李传灯睁开了眼睛,看向台阶上的老和尚,道:“大师,可以给我剃度了吗?”

“不可以。”声音是从庙门外传来的,而且似乎很耳熟,李传灯讶异的转过头,两个人并肩走进来,竟是好久不见的白试和祁明。

“白大伯,祁大叔。”李传灯叫,激动的跳起来,不过随即便立定了身子,道:“大伯大叔,我想归依佛门了,有什么不妥当吗?”

“也没什么不妥当。”祁明看着他,道:“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是关于你师父水志远的。”

“我师父的事?”李传灯惊讶的叫。

“是。”祁明点头,道:“你知道你师父是给流云剑派除名的,可你知道你师父被除名的原因吗?”

“师父被除名的原因?”李传灯探索的看着祁明的眼睛,那次在流云山庄,他听肖紫衣说过,师父之所以被流云剑派除名,好象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可李传灯从祁明话中,却似乎听出了另外的意思,因此略一犹豫,还是说道:“好象是因为我师父爱上了一个女人,所以……”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祁明在摇头。

“那是假象,是你师父故意的,你师父故意说要娶九尾狐张艳,就是要让自己不容于师门,其实从头到尾,他和张艳没有半点关系。”

“故意要不容于师门?”李传灯惊呼:“为什么?”

“因为他要去做一件事。”祁明眼望远方,眼中露出尊敬的神色,缓缓的说了下去。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前,朝中是大奸臣付之庭当权,当时突厥屡犯我大唐边关,付之庭为朝中大臣,不思守士退敌,竟提议与突厥议和,割让河西十城与突厥,年年纳贡,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竟是让我大唐皇帝拜突厥的大汗为父,我大唐朝从此成为突厥的儿臣属国,这样屈辱的条件,在付之庭这奸臣的花言巧语下,皇帝老儿竟然答应了,与突厥签了和约。”

说到这里,祁明停了一下,满脸激愤之色,旁边的白试牙齿咬得格格响,李传灯心中也大是激愤,道:“这样屈辱的条约也答应,那皇帝老儿也太昏慵了吧。”

“狗皇帝。”白试恨恨的骂了一句。

祁明道:“和约是突厥派使臣来长安签的,付之庭也知道朝中上下反对的人多,于是亲任和约使,率五万禁军送突厥使臣回国,同时交割划给突厥的河西十城和贡物及献上拜突厥大汗的降表,消息传出,我大唐热血之士无不气愤至极,朝野内外,骂不绝口,可这是皇帝老儿答应的,骂又有什么用?当时你师父还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年青人,胸中正有满腔的热血,下定决心要刺杀付之庭和突厥使臣,阻止和约的履行,他偷偷的结交了大批热血志士,一共有八百人,成立了赤血盟,共立赤血令,约定以赤血令为号,赤血令所指,八百男儿便是洒尽热血,也是无怨无悔,说来也怪,那赤血令本为纯青之色,可在饱饮八百男儿的热血后,令中突然多出一条赤红的血线,若是以令对着太阳照去,令身更会变成完全的赤红之色,就象八百男儿那殷红的血。”

他说到这儿,李传灯心中突地生出明悟,掏出师父临终前给他的那块玉,看到那块玉,祁明白试及一边的老和尚眼中同时现出激动至极的神色,看到这种眼光,李传灯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举起玉对着太阳,身子霍地一震,太阳的照射下,纯青的玉身果然变得通体殷红,就象一团燃烧的火,更象满腔炽热的血。

赤血令。这就是赤血令。

李传灯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明白师父交给他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但他还是没有明白这和师父被赶出师门有什么关系,他看向祁明,祁明明白了他眼中的疑问,道:“刺杀付之庭和突厥使臣,这不是件小事,事后皇帝老儿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师父当时已抱定必死之心,根本不怕那狗皇帝的权势,但却害怕皇帝老儿事后会找流云剑派的麻烦,不得已之下,便生出了自毁声名的法子,假作爱上了当时声名狼籍的九尾狐张艳,并发誓一定要与张艳成亲,终于逼得他师父将他赶出了流云剑派,这样一来,无论以后他做什么,都与师门无关,皇帝老儿也就再不能找流云剑派的麻烦了。”

原来竟是这样,师父毁名绝誉,为的竟是要保存师门,如此苦心孤诣,如果祁明不说出来,天下间谁又想得到,想着师父当年苦心竭虑,永绝师门,永别恋人,以声名狼藉之身,洒尽热血,李传灯一时激动得全身颤抖,他突然又想到了当日师父临终前把赤血令交给他时,仍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赤血令拿出来,好久以来他一直不明白,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师父是怕肖紫衣等人明白真相后责怪自己,所以想永远瞒下去,李传灯也明白了,师父是真的很爱肖紫衣,宁愿自己永蒙不白之怨,宁愿心爱的人永远怨恨自己,也不愿意她因悔恨而伤心。

李传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道:“祁大叔,那些护镖的神秘高手,是不是都是当年赤血盟中人,在得到你的通知后,冲着赤血令来的。”

“是。”祁明点头,道:“当年八百男儿突袭禁军大营,终于杀了付之庭和突厥使臣,毁了降表,却也死伤惨重,最终突围出来的不到五六十人,且都是伤痕累累,却无人有半点后悔之意,而且你师父竟也没死,于是众人约定,以后再有这值得大家伙甘洒热血的事情,只要赤血令一出,大家伙立即重聚赤血令下,挥洒热血,我和白老儿当日都是赤血盟中人,我一发出消息,当年的热血男儿虽大多老朽,却是二话不说,先后赶来,只是莫名其妙的是,你在那小镇上突然就失了踪,让大家伙失了领头羊,把杨夫人母子送到家后,我们一直在找你,如果不是嗔佛老和尚通知,大家伙还在找呢。”说着看一眼边上的嗔佛,道:“嗔佛老和尚当年也是赤血盟中人,只不知今日老了,胸中还有热血没有?”

“你这是什么话?”一直不吱声的嗔佛霍地恼了,手一振,竟将胸前挂着的念珠一扯数截,高叫道:“泥巴菩萨救不了世人,老僧念佛,有口无心,不过是打发日子而已,现今赤血令重现,只要令主一声令下,赤血令所指,老和尚百死不辞。”

“豪气如昔,好。”白试一声大喝,老眼中光芒如炬。

祁明眼中也是十分激动,看向李传灯,道:“令主,我们不知这两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归依佛门,但我想,在今天你听了你师父的事迹,明白了赤血令上所肩负的重任后,应该是不会再想出家了,难道你真的是个只顾独善自身而不顾天下百姓的人吗?”

李传灯突然生出出家的念头,无非是想着程映雪水杏儿都不肯原谅他,心灰意冷而已,这时想到师父当年为国为民所做的一切,不由大感羞愧,摇头道:“不,我不再出家了。”却突然想到一事,急道:“啊呀不行,祁大叔白大伯,我是后生小辈,人微言轻,怎么可以做赤血令的令主呢,还请各位前辈另选高明,我愿在赤血盟中,尽一份薄力。”说着将赤血令双手递给祁明。

祁明却不接,直视着他,道:“赤血令非同一般,他并不代表权力和荣耀,更多的是代表责任和义务,还记得当日我拿到赤血令一直到你答应做长安镖局的总镖头时才还给你吗?因为赤血令是不可以师传徒父传子的,你师父虽然给了你,但并不证明你就有拥有它的资格,拥有赤血令的人,不一定要年高,也不一定要名大,甚至武功差劲也没关系,但惟有一条,胸中一定要有热血,所以当日你若贪生怕死,不肯为杨夫人母子尽力,你也就休想拿回赤血令,而现在即然证明你有热血,那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你只管领着大家伙干就是了,你是年青,但年青的血更热,也更有本钱,赤血令要一代代传下去,当然是要传给年青人,难道要给老家伙带进棺材吗?”

“可是……”李传灯还想推托,白试猛地喝道:“要学你师父,你师父当日也不过你这么大,难道你认为他当时年龄最大名望最尊武功最强吗?”

他这话叫李传灯一下子想到了长耳佛陈耳,陈耳无论名望武功显然都远在水志远之上,但陈耳却不是令主,祁明说得没错,赤血令主更多的并不是意味着荣耀权力,而是责任。

“好,我就做这令主,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保证绝不辱没赤血令向着太阳时,那血一样的赤红。”李传灯将赤血令紧紧握在手中,一脸庄严。

“好极了,好啊。”白试纵声大笑,祁明嗔佛也是一脸激动,三人齐整衣裳,对着李传灯恭敬的躬身行礼。李传灯知道三人敬的是他手中的赤血令,并不是他,坦然受了,心中低叫:“师父,徒儿跟着你当日的脚步来了,你高兴吗?”

随后议起赤血盟中事,当日突出重围的老人老的老病的病,陆续过世了不少,剩下的已不过三十来人,但因一直在等待赤血令重新现世,也就一直在做准备,各自都招揽了不少热血志士,传了不少有血性的徒弟传人,今日的赤血盟,实力并不比当年弱,李传灯听了十分兴奋。祁明当日便发出消息,十数日间,陈耳信伦等老人和新入盟的志士相继到来,总点人数,竟刚好又是八百之数,听得如此巧合,盟中志士无不热血沸腾,似乎都感受到了当年那澎湃的热血。而商议之下,当世之祸,首推黑龙会,一致议定,赤血令重现江湖第一击,扫平黑龙会。

议定了目标,赤血盟移师长安,众人开始了细致的准备,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一切都安排妥妥贴贴,并不要李传灯操多少心,当然,李传灯也绝不会跷着脚坐看众人忙碌,他肯学,祁明等老江湖也肯教,在做准备的月余时间里,李传灯学了很多东西,再不似先前的茫然无知。

第三十八章

九月初九,月如钩,八百热血男儿分四路围住了平安巷,这里是黑龙会的总堂,据情报,这一天是黑龙会首龙秋水六十大寿的日子,不但黑龙会所有重要头目会到贺,便是宦官头子马拓也会赏龙秋水一个脸儿来喝一杯,以示对龙秋水这条最得力的走狗的看重。而这正给了赤血盟将马拓、龙秋水一举刺杀的绝好机会。

李传灯站在距平安巷百丈外的一处屋顶上,祁明白试站在他身后,三人都是黑巾蒙头,这次的行动,除了陈耳,其他人都是蒙了脸的,陈耳名望高又是孤身一人不怕拖累,自己不愿蒙面,别人也不好勉强他。

消息传来,酒宴过半,马拓已有醉意,可能快要回宫了,其他人正喝得起兴,警惕心大减,是进攻的绝好时机,李传灯与祁明白试对望一眼,一挥手,信号发出,埋伏的四路人手全面进攻,李传灯当先急进,百丈距离,眨眼即至,黑龙会警哨不及出声,便给他飞针射倒,但另三路手脚没他麻利,警号声立即刺耳的响起,而这时李传灯已进了宅子,方跨过二进院墙,一人当面冲来,却是张江,盘龙枪一抖,一个斗大的枪花向李传灯直罩过来。

对李传灯来说,张江是老熟人了,但张江却并没有认出蒙了面的李传灯,李传灯不闪不避,反迎着枪尖撞上去,待枪尖离体不到三寸,一针点出,正中枪头,枪头一偏,李传灯顺着枪杆已直撞进张江怀中,张江枪到外门,惊慌之下反把急打,却如何快得过李传灯,一针正中眉心,一个尸身翻身跌落墙头。

“小心,他的武器是一枚针。”一个声音忽地响起,直刺耳膜。

竟有人看清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李传灯也吃了一惊,急抬眼,只见对面台阶上站了一个老者,手中横持一柄大刀,刀身又长又宽,竟和铡刀相似,两眼精光如电,煞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