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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空中闲庭信步般的黄眼睛,似乎终于等到了某个突破口,就在矮个子启动身体的瞬间, 猛然结集一处,层层叠叠垒将起来,钩子身体相套相连,化身为一个巨大的百眼锤子,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矮个子猛然俯冲而去,把他活生生扑倒在地,然后锤子一头竖在地上,另一头对着矮个子的身体没头没脑猛敲,状甚卡通,我本来还差点要笑出声来,但躺在地上的受害者发出惨烈呻吟,鲜血向空中飞溅,接着呻吟就迅速低落下去,看来他要完蛋了,我霍然从地上站起来,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看电影。

回过神来之后,进入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妈,她还躺在帐篷里孤零零的,我顾不得会被那些黄眼睛发现,俯下身子拼命往帐篷区后面爬,只要绕过另外两个大帐篷,就到了我妈那里,我琢磨着把她连睡袋一起背上,三十六计走为上,今天就不要和兄弟们同甘共苦了吧,会死的呀。

刚刚爬到一半,身后传来更多的惨叫声,我回头望了一眼,心脏都要从胸口扑出来了,矮个子不知道被打死没有,圈子里有个人大约是要来救护他,结果也被黄眼睛们如发泡制,定在地上打成了入地桩,黄眼睛的动向仿佛只攻击落单的人,导致别人也不敢再脱离群体,我不忍心再看,赶紧回过身去,加快爬行速度,到帐篷门口连身一滚,滚了进去。

我妈还是在睡袋里躺着,外面那么大动静,她都不理不睬,双目紧闭,脸色比我刚才所见到的更难看,从惨白转为青灰。

我跑过去手忙脚乱想抱起她,一边叫:“娘亲,娘亲,醒醒啦,外面有怪东西,我们赶紧跑吧。“

这么絮絮叨叨一点不管用,等我把她抱起来,脚下却一个不稳踩到了旁边的那个箱子,一下向旁边摔去,我怕摔着我妈,赶紧手臂抬起,整个睡袋随即砸到我身上,想要吐血的感觉油然席卷五脏六腑,老娘啊,你也该减肥了吧。。

这一摔把我妈摔清醒了,她从睡袋里挣起来,诧异地看着我:“你怎么还没有走。”语气严峻,我揉着屁股坐起来,赶紧上去扶她:“赶快赶快,我回来接你走,外面很危险的。”

她之前还半躺着,听完我的话,整个人从睡袋里翻出来,站在当地,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黑色衣服,但肩膀,髋部,腰身上密密缠了几大条透明带子,上面隐约渗出血迹,我妈受伤不浅,我忍不住心疼,问她:“妈,你这是怎么搞的呀?”

她一直在侧耳倾听着什么,对我置若罔闻,我也跟着去听,帐篷外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难道全体人马都英勇牺牲了吗?

我这么一嘀咕,我妈脸色大变,神手揪住我:“你刚才见到什么了。”我据实以告,不说还没什么,一说她就跟被人借了两千银子似的,不顾伤痛,撑着我的肩膀一拐一拐走到帐篷门口,悄悄掀起门来。

我随着他往外看,只见空地上妈妈的同事还是站成一圈,动也不敢动,黄眼飞蛇则越来越多,在空中挤得受不了,很多干脆停在帐篷上,地上,或者人的肩膀头顶上,看着那些探照灯一样毫无感情的眼睛在周围密密匝匝,我头皮发麻,拼命拉我妈手:“娘,这是些什么玩意啊。”

她同样悄声告诉我:“这是夜钩虫,是一种非人生物,习惯大群一起活动,不大主动攻击人的。”

我都要哭出来了:“不攻击人?那边那两个人听了不是很冤?”

妈妈跟随我的指向看过去,两个被夜钩虫打到过的仁兄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妈妈瞪我一眼:“我还没有说完。”

夜钩虫一般不攻击人,但狩猎期除外,所谓的狩猎期,就是这些虫子吃饭的时间。

平常他们隐藏在岩壁或山间的洞穴里,每个月初一十五,群集而至某个地方进食,他们到底吃什么为生,我妈也不是很清楚,说受训的时候资料上并没有详细言明。

显然你们扎营的地方,就是人家的饭堂了对吗?谁好死不死,建议在这里扎营的啊。

我妈首先表现出不大好意思的羞赧之色,接着想起了我的从属地位,立刻转为恼羞成怒,抬头在我头上给了一个响亮的奔儿,转换了话题:“夜钩虫见动不见静,唉,都怪我不小心。”

见动不见静?那也没什么好叹气的啊,打不死磨死,我们就在里外一直杵着呗,最多饿饿肚子不洗澡,我想大家都应该挺得住吧。

这段对话,夜钩虫似乎听了去,顷刻之间,纷纷起飞,身体形成的那个钩子在空中忽然舒展开来,露出腹部一溜,竟然都是锋锐的尖刺,它们行动有条不紊,高低升降,很快在空中布成四个大的方阵,停留了几秒钟之后,猛然从空中俯冲而下对准人圈而去,那声势比导弹还要厉害,大家发一声喊,不得已四散而开,顿时卷入夜钩虫的狂野追击之中,有的人还有还手之力,有的人就已经跌扑在地,被无数夜钩虫覆盖其上,下场可哀。

我妈低呼一声:“驭虫。”

紧紧捏住我的手,差点要把我骨头折断,身体一直在颤抖,我转身跟她说:“娘,来我背着你,我们一起跑吧。”

她看了我一眼,问我:“你知道夜钩虫的天敌是什么吗?”

呃,你问我?妈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她摇摇头,从屁股后面不离身的那个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黑色绒面,样子很普通,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小铜钱,破破的样子,街上很多卖假古董的人都有这种货色。

但我妈的神情慎重,绝不是对待假古董那么简单,她把铜钱交给我:“拿着。”

我不明所以,接过来心里想,难道这是托孤的遗产吗?不如我背着你跑一段再说啦。

妈妈拍拍我:“你赶快回去,能多快就多快,否则这里人全部都完了,见到豆芽菜,就把这个铜钱交给她,然后告诉她,十年契约到今日为止,让夜钩虫离去。”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妈妈根本不再容我有疑问,她拉着我走到帐篷后面,顺手从口袋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横一下竖一下,把帐篷切开,把我一推:“赶紧。”

我身不由己,一跳出去,只听后面嗡嗡两声,仿佛夜钩虫们已经发现了我,正准备振翅攻击,我吓得牙齿都在摇摇欲坠,拼了老命往前狂奔,奔到刚才爬过的岩壁前,也不敢回头,也不敢看岩壁的洞穴里是不是还有夜钩虫在窥伺,跳上去手脚并用,嗖嗖嗖就爬将起来,那速度,不要说在国内青少年界,就是拿到全世界徒手攀岩精英赛里,我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转眼翻到了山上,心惊胆战往后看,居然完全没有东西跟过来,夜钩虫对我的存在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感觉,我全力以赴拔足开路,完全突破了自己高速运动的新境界,如斯矫捷,从旁人角度看来,和一道闪电或者毫无区别。

很快跨上了山头,就在这里豆芽菜对我屁股上飞起一脚,将我定点踢到了营地之中。

也就在这里,我收势不住,直接撞上了一个人。

还是豆芽菜。

她一把拉住我,好整以暇,那模样绝非偶遇,倒像是一直在这里等我。

我也来不及想她怎么一直在这里蹲着,难道知道我会从原路翻回来,伸手就把那枚铜钱拍在她手里。

豆芽菜平常只为新鲜番茄而动容的脸上,顿时燃烧起狂热表情:“果然!”

我喘着气:“先别果然,我妈说赶紧让那些虫走开。”

她很满意地点点头,甩开我走到山头边,手指伸进嘴里,突然发出一声极悠长而尖锐的呼啸。

一声,然后又是另外一声。

呼啸回荡在空寂无人的山中,带来遥远的回响。

远望去,那营地上本来被夜钩虫铺天盖地所覆盖的天空,此时又露出了本来的夜色,我遥遥看着那些黄色眼睛,极有次序地退向山谷两旁,很快就星星点点隐匿起来,消失无踪,营地上隐约有人影晃动,万幸,看来还没有死绝。

放下一颗心,我转头问豆芽菜:“什么意思啊。”

豆芽菜笑而不答,依样画葫芦,抓着我的衣领子,打道回府。

我妈一个礼拜后才回到家,那时候豆芽菜已经走了。

走之前她做了一顿非常好吃的饭,吃得我几乎想在吞下红烧肉的那一瞬间,效仿浮士德向魔鬼请求留驻这一刻的美妙,还给我留了一大罐黄色的蜂蜜状东西,叫我每逢初一十五,就拿水冲服一小勺,否则我的身体素质会逐渐羸弱,甚至幼年害过的病痛还要重发,我问她干嘛要走,去哪里,干什么,她秉承一贯绝不多言的风格,耸耸肩就算回答,离开家门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扔了,和我说再见的表情非常洒脱,半点舍不得都没有。

奇怪的是,我妈对一个在家里呆了超过十年的人突然不见,也毫无惊讶的意思,只是跟我说,以后要少做一点任务,慢慢转成内勤,反正,菜金不用给那么多了,她还说,以后要亲自给我弄饭吃了。

营地上的那些人,原来都是妈妈负责训练的新同事,那天到山谷里,本来是勘察地貌,看有没有可能在那里建立一个训练基地的。

夜钩虫的攻击虽然来势很凶猛,其实倒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大部分是皮外伤,在医院里养半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这些虫子还真喜欢演戏,表现得那么凶。

妈妈笑着说:“那是因为有人在驱策他们啊,有导演和编剧的。”

不用说那就是豆芽菜吧,真看不出她还这么喜欢艺术啊,应该颁一个奥斯卡给她的。

妈妈很温柔地看着我,我想起那块小铜钱的事,刚要问,妈妈就说,你长大了哦,有些事要告诉你了。

豆芽菜,它的真正名字叫做食牙,。我已经知道了,至于它的原形呢,可能我不看的话会对食欲比较有帮助,这种生物精擅烹饪,天下无双,更善于利用各种非人界特有的材料对人体加以调养,

妈妈十年前在西藏发现它一族的巢穴,为了避免一锅端的命运,食牙族的长老愿意献出族中一员,侍奉我妈妈十年,以换取其他成员的自由。

妈妈答应了,答应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喜欢美食,或要挟别人带来的快感。

而是因为她唯一的儿子,身体病弱到每一个器官都患有致命疾病,随时会一命呜呼。

她的愿望,是食牙为她照顾这个儿子,直到他脱离生命危险,为期十年。

那枚小铜钱,就是两方之间的契约标志,约定中还有一条,除了照顾我之外,妈妈不能要求食牙为她做任何其他事。

所以,当妈妈要求她驱散夜钩虫的时候,契约就失效,她可以走了。

我觉得这种行为有点投机倒把:“哇,好狡猾,那些虫就是她叫去的啊,难怪非要我去看你。”

这个猜测一点没错,夜钩虫是食牙族传统的放牧物种,但目前为止,还知道到底是为提供什么食材而存在的,它们见人就打,却对我毫不理会,就是因为我额头上写了两个大字:信使的原因吧。

妈妈和我聊完天,系上围裙,去厨房了,等一下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桌子边会有两个人,如果有一天那个传说中的爸爸回家了,那我就终于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了,那时候,我第一个就要邀请傅安妮来做客,给她也吃一点那个黄色的蜂蜜吧,说不定能把眼睛治好了。

这样美滋滋想着,看到日历上今天是初一,我跑去舀了一点黄色蜂蜜来喝,忽然想到,咿,这个颜色,好像夜钩虫的眼睛呀。。。

12.汞耳

在书店而有艳遇,是人生最值得纪念的事情之一。

起始平凡----不过是看到隔壁那女郎手里拈一本一样的书。不,不是兰德诗集,不是莎士比亚,或者管锥编那么伟大的,身为商业社会中地位稳固而决不特别的一员,我们都在争着浏览“执行力”,以增加自己与老板的话题。

看得痴,有点放肆。我在那嫩滑手背轻轻一抚。她受惊小脸从书页后闪出来,嗔怪眼神无辜无邪恰似一泓浅水,喜怒都见到底。我向她微微笑:“去喝杯咖啡?”

到这里,我有三种命运可以预见,一记耳光,决绝背影,或理想化一点,是一个愉快的,与美人相对的下午。 而我得到的,当然是第三种。

因我态度温和,语气诚恳,也因我气质纯良,神气洁净,还因我衣着华贵,相貌英俊。

倘若问那个更重要,我猜大抵是最后一样吧。人人都说眼见而实,阿玛尼的商标的确是比较容易看到的。

那天天气很好,风很柔和,我选的咖啡厅很正点,咪咪我的女郎很爱笑。当我们相携走入夜色里,一种世人唤做依恋的情绪,不知觉已铺天盖地。 于是一直约会下去。

物质社会,物质男女,讨好她的桥段配套出品,无须新鲜:云焚似的火鹤花,天天送一打到门,无休止的电话,接来送往,设计惊喜旅行,一次飞到埃及,一次飞到夏威夷。坚持三个月。她须臾不愿再放开我。

然而颜色渐憔悴,似有些心事解不开。

一日相聚后,我离开便发现忘记拿手表,回身要按门铃时,听她在里面细细声哭,悲凉摧心肝。一时大惊,大力拍门,不见她应,立刻飞身撞上,将门硬生生冲开,结果五体投地之余,抬眼看到她一脸诧异立在面前,楞了半天,纳闷的问:“你干吗?”

泪痕已净,声调尤咽。我上前吻她发端,柔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始终跟随你。” 承诺最易变做谎言,倘若经不起考验。第二日考验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