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晴暗想:藏宝之地万分紧要,曾淳却能将之细细说给那人。看来这眼线若非曾淳十分相信之人,就是带有何竞我的信物了。这人是谁,可当真奇怪了!眼前忽然闪过乱石林中那面猩红的铁血旗和曾淳欣喜若狂的神色,她随即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曾淳和义父兵分两路,明目张胆,不过是一个局,只是将所有青蚨帮和锦衣卫的精力全吸引过来。暗中却由何堂主带人取出了宝藏?”心中欢喜之余,忽觉一阵沉沉的苦恼蔓延开来,“公子倒是胸有成竹,只是……只是他却是瞒得我好苦呀!”

叶灵山点头道:“公子一脱困,他树大招风,青蚨帮、厂卫中人只当他必然去取出军饷,天下人的眼睛就全盯着他了。却不知公子和堂主早已经布好了金蝉脱壳之计。”说着却一叹:“这也是无可奈何随机应变之招!咱们实在想不到莫老妹子和邓烈虹是奸细,便是咱那眼线事先也无法知晓。只可叹三弟、五弟无端受此磨难……”忽然之间眼圈一红,“尤其是解老三,断了半只臂膊,这子母双镢的功夫可是练不成了。嘿,所谓天将与之,必先苦之。这一番磨难也未必是坏事!哈哈哈哈,说不定老三困闷之下便能练成师父的惊雷刀法。”这叶灵山也怪,刚刚说到伤心之处,忽然间就放声大笑,看来他放浪形骸之处,颇有几分乃师风骨。

这时已经行到鸣凤山的山腰,却闻号角连天,人马喧闹,山上已经有人率军迎了下来。最夺目的是人马中那十余杆猎猎作响的大旗,旗全是白布作就,上书血字,有的写着“忠魂有灵,长佑汉室”,有书“三军长恸,大业必成”,更有的径写 “呜呼痛哉”四个字……白旗如孝,血字如诉,迎风招展,显得肃穆异常。唤晴等人均知这白旗血字是为大帅曾铣所书,心中都不禁佩服聚合堂和陈莽荡的胆量。

队中为首之人生得虎背熊腰,身材异常高大,足足较常人高出半个身长,便是一双手,骨节粗硕,都较常人大出许多,一张虬髯密布的脸上显是久经风霜了,又有两道伤疤在颊间纵横而过,更增了他的磊落粗豪之气。那一对大眼倒是笑眯眯的,但偶一凝视,眼中精光有棱,让人望而生畏。

任笑云听得袁青山道,这人就是在鸣凤山独抗朝廷,要为大帅昭雪的奇人陈莽荡,心中暗道:“这人生得如此模样,上阵对敌之时还没交手,对手便已经吓得三魂出窍了!这道理就如同斗鸡一般,不过个头大的鸡也未必真就能斗…….”正自胡思乱想,陈莽荡已经大步走到他身前,慨然道:“听说小兄弟一把刀力斗群凶,佩服佩服!”一双骨节粗大的手已经将任笑云的手紧紧握住。

任笑云还未答话,陈莽荡已经回身喝道:“这便是英雄出少年吧,是不是?”他身后几名亲兵校官齐声赞道:“不错,任少侠少年侠义,英雄了得!”数百兵将忽然一起喝道:“任少侠少年侠义,英雄了得!”这几百人一齐呼喝,当真是声如雷震。任笑云这时才知道什么叫飘飘欲仙了。

忽然他眼光一闪,看到了陈莽荡身侧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沈炼石。原来沈炼石不过比他们早上山三个时辰。这时的沈炼石面色沉郁,显是已知道了夏星寒的噩耗。任笑云心下一沉,急忙上前相见:“沈老爷子,我是紧赶慢赶,终究是晚了一步,这个……”沈炼石沉沉一叹:“笑云,不要说了。生死大事,原也由不得人!”何竞我上前一步:“老哥,那倭寇钟舟奇我已一刀宰了。夺了你这手刃仇人之快,老哥莫怪!”沈炼石黯然点头:“青蚨帮的威风也该煞一煞了!”

众人边说边行,不一刻已到了寨中。鸣凤山寨依山而建,因营建时候不长,所建尚显草草,但险要之处都已建堡设寨。虽是烈日炎炎的盛夏,巡哨的寨兵却个个意气昂扬,少有懈怠之色。

任笑云随众人上得山来,才长长出了口气,暗想自己这一路奔波,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喘气的地方了。晌午时分开饭时,任笑云等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吃一顿安稳的饱饭了,只是众人念及这一路上历尽艰辛,却折了少侠夏星寒,这饭就吃得郁郁不乐。解元山和桂寒山身有重伤,给梅道人用药调理之后,早早地给安排到厢房歇息去了。

暮色来临时分,给夏星寒置办的棺椁就停在了聚义厅前。叶灵山说鸣凤山寨之西的落霞谷环山聚水,是个好风水的地方,众人就商定明日下葬。

天心的圆月仿佛是个异乡游子在鸣凤山寨的朱门矮栅间逡巡着,流出一片盈盈泪光般的清辉。山间的夜宁静而幽邃,只偶有一两声犬吠响起。山寨中的狗个子大,其声如豹,每叫一声,就在山谷中荡起阵阵回音,这么着倒更是衬出山夜的幽静来。

两道人影卓立峰头,全是一动不动,有如两道寂寞的峰影。良久,何竞我才道:“老哥,这一别总有三年了吧?上次你带来太行山下聚合堂寻我,还是嘉靖二十四年。”沈炼石叹道:“那时正值初冬,太行山好冷。恰如白居易的那首诗,天冷日不光,太行峰苍莽。尝闻此中险,今我方独往……”何竞我续道:“若比世路难,犹自平于掌。”

两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那黯然神伤的眼神中读出一种不屈和奋励的光芒来。多年来,相互砥砺,相互呼应,中原两大刀圣几乎已经到了心意相通的境地。他们有时多年不曾相见,也不必鸿雁往来,却均能于秋深山冷之时感觉到有一个人与自己一样同悲所悲,同忧所忧,有时候更是相距千里,却能在夜雨灯残之时感觉到千里之外同有一盏照人肝肺的灯,此心相应,千里何遥?

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古时的君子之交,大抵如此吧。

这时的何竞我心中更多一分歉疚,叹道:“星寒之亡,还是小弟卫护不周!”沈炼石道:“我死了一个徒弟,你却伤了两个,嘿,尤其是元山那孩子,胳膊残了……”何竞我道:“老哥,你的头发又白了不少!”沈炼石道:“星寒一去,我才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糟老头子了。”何竞我笑了一笑:“人生一世,与忧俱存,咱们却没有多少忧愁的功夫,”他说着抚了抚背后的布雨刀,“真盼着有一日不再拔它出鞘!”

“义父,”唤晴这时走上前来,低唤一声,“您已经立了一个时辰了!”她知道义父定然伤心,便约了笑云出来,想一起劝劝沈炼石。沈炼石却没有转身,依然象一块岩石般僵立不动,任笑云这时发现这个往日脾气倔强任性的怪老头这时候好可怜。

“唤晴,”沈炼石问,“星寒他死前说了什么没有?”唤晴垂泪道:“咱们是忽然遇上钟舟奇的!他……也未曾留下什么话来。只是……师兄在大战之前曾对我说,自己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师尊您,若是他……见不到您老人家了,便让我替他好好的跟您赔个不是……”说到这里,已经泪如雨下。

沈炼石的身子微微一抖,长长叹了口气。唤晴又想起来了什么,道:“师兄死前还念了一首《石州慢》,是您常念的张元干的那一首,‘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

沈炼石情若不堪,喃喃道:“长庚光怒,群盗纵横,逆胡猖獗。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星寒是个好孩子……”他手抚着那黑沉沉的棺椁,若有所思,沉了片刻,忽然自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笑云见那书册已经发黄打卷,显是年代极久了。却听沈炼石慨然道:“星寒,师父知道你念念不忘的就是观澜九势。你活着时,师父怕你练出偏差,这才坚不肯授。原打算五年之后再教你的,哪知道……星寒,师父没有怪你,这刀谱……师父就让它和你一起去了吧!”说着双手一合,将刀谱按在双掌掌心。

笑云和唤晴闻言皆是一愣,却见沈炼石掌心竟然缓缓冒出一股青烟,却是他以上乘内力化气如火,将这本绝世刀谱就在夏星寒的棺前烧化了。

何竞我只得叹息一声:“老哥,还请节哀!”唤晴的嘴也动了一动,却见沈炼石神色凄然,她自己心中也柔肠百结,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峰顶月华如水,木棺色沉如铁,棺前却有一缕青烟飘然而起,直向那轮冷月飞去。沈炼石忽然双掌一扬,一袭黑色灰烬自他掌心纷纷坠落。任笑云望着那片纷纷扬扬的灰烬,心中若有所失。沈炼石却在这时忽然唤他:“笑云!”

任笑云一愣抬头:“什么?”沈炼石一探身,已经将他腰间的披云刀抽出,道:“徒有刀谱不成,还要细细讲解一番给星寒听才成。今晚睡不成了,索性将观澜九势从头到尾的教上一遍!”任笑云听得不让他睡觉,不由吐了一下舌头,道:“听人家说,死后的人如神仙一般,什么都知道。夏师兄一看那刀谱,便能融会贯通,直达九重境界!这刀您老是不用教的。”唤晴嗔道:“笑云,义父不是教你,是教给师兄的。你不要胡说八道!”

何竞我知道沈炼石这时要传刀了,便即拱了拱手,转身飘然而去。

任笑云一见沈炼石凝重沉郁的脸色,心下一虚,便不敢瞎言语了。沈炼石已经在峰顶缓缓展开刀势,将那观澜九势一招招的施展了开来。任笑云已经将前三势学过一遍,但沈炼石心中只当是教给从未习过这刀法的夏星寒,依然是从第一招“云起势”教起。

唤晴见义父一招一势循循善诱,教得兢兢业业,眼中就止不住有清泪流下,暗道:“义父平日性子偏激,说急就急,其实却是一直待我们很好,便将我们当作亲生的孩子一般。”任笑云一踏下心来学刀,立时沉醉在这精奥的刀法之中,一来沈炼石以宗匠巨子的手眼高屋建瓴,将这刀法如庖丁解牛一般刨析至里,二来这刀法实在精妙无端,任笑云已经有了以此刀法对敌的经验,此时经沈炼石细细点拨,更觉处处是学问,招招有妙意。

本来那前三招他日夜揣摩,自以为早已经烂熟于胸,但此时经沈炼石从头再讲,竟是如嚼青果,别有滋味。任笑云这时才知道武功一途,真是该花一辈子去钻研去揣摩的,便只是这三招自己练上十年八年之后,仍会悟出新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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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鸣凤洒泪祭雄杰(3)

唤晴抱膝倚坐在一块青石上,看着这一老一少,一教一学,初时还看得津津有味,只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个新奇的武学天地,后来就觉沈炼石所讲的话自己有些难以揣摩了。甚至觉得这观澜九势招式也不过平平无奇,论变化之奇还远远不及自己所学的心月刀法。眼见玉兔西沉,这老少二人依然挥刀换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看着看着,眼皮就渐渐沉重,竟倚在石上睡了。

从第四招起,任笑云就学得慢了,饶是他聪明伶俐,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将这等无上武学融会贯通。“澜生势”、“摧山势”和“倚天势”这三招沈炼石教得精心细致,后面三招越来越是深奥,任笑云却是说什么也无法领悟其中精妙。沈炼石叹一口气,也不强求,不过依然将刀理刀决细细说与他听。

任笑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夏星寒的在天之灵的,便耐着性子听着,虽是全然不解其中妙意,但还是依言演练。他是一个知足常乐的性子,后面三招不会无妨,只要今晚真能学成两三招就成。

观澜九势教完一趟,老少二人都如释重负。沈炼石仰天长吁一声:“星寒,这刀法……今晚你学全了,有了这刀法便是在阴间遇到那倭鬼,你也不必惧他了!只是这刀法太过刚猛,你内力不足,修炼之时……可不要贪功冒进……”

笑云听了这话,心内也是一阵凄惶,猛然间一股悲怆之气自胸中涌出,刀随心动,一招“摧山势”奋然而出,刀光闪处,峰顶的一块青石为他刚猛无匹的刀气一摧,登时整整齐齐的裂成八块。

唤晴吃这一声响,登时醒了,“义父,”她的声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喜意,“我适才梦见师兄了,他……他说学了您的这趟刀法,心中好生欢喜呀!”

沈炼石的脸上才掠过一丝笑容:“哪里有这样巧的,小丫头片子又想法子逗我开心!”唤晴急道:“爹,我可不是会取巧的人,逗人开心的话我是不会编的!适才真是梦见师兄了呀,师兄捧着那刀谱,笑得好开心哟!”

沈炼石一愣,才嘿嘿一笑:“唤晴不会取巧逗人,这话我倒是信的!哎,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三人说着向山下走去,其时一轮旭日已经喷薄而出,远处青灰色的山岚便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霞衣。

这时峰下忽然有人一声轻叹:“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远远的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挺立在晨曦中,正是何竞我。

沈炼石走上前去,问:“你也一夜未睡?”何竞我负手道:“如何睡得着,你在这里传刀,我便只在山间走走……”二人相对无语,一缕晨光恰在这时射上山来,将沈炼石和何竞我映得一身金光,任笑云望着凝立在朝阳下的两个人,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师恩深重”。一股暖意在心口涌动,任笑云知道这一晚自己没白熬。

沈炼石却猛然将大袖一拂,“天也亮了,咱们去罢!”

三人踏着稀薄的晨光,向聚义厅走去。沈炼石口中犹自念道:“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才走到聚义厅前,却见寨门外一阵喧哗之声。鸣凤山寨外松内紧,陈莽荡练兵有素,寨中又不乏高手,这样略带惊惶的喧哗,还是少有之事。老少三人急抢上前观看,只见山腰间一道人影如猱飞豹跃,迅疾无比的向山寨窜来。几处关卡的寨子里纷纷涌出兵将拦阻这人,却给他东一穿,西一插,灵动无比的绕了过去。

沈炼石微微皱眉,道:“瞧这身手,不是中原武功!”何竞我对下面的人喊道:“不必拦他,让他上来!”也不见他如何鼓气振声,这一句话就响得满山皆闻。

鸣凤山众豪这时早已经纷纷涌出,那人没了拦阻,身法更疾,当真比攀峰野猿还快上三分,几个起落便上了峰顶。只见这人身材壮硕,面黑如铁,一身黑衣给山风吹得四散荡起,露出胸前毛茸茸的胸毛,一对环眼顾盼之间,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这黑衣汉子才立稳,笑云就闻得身旁响起一声咆哮:“哪里来的狗贼乱闯山寨?”呼的一声,身旁一人直向黑衣汉子扑去,正是辛藏山。任笑云听过袁青山说过,这位辛藏山辛四弟性子驽钝,无法研习上乘武功,但天生力大无穷,一对钢鞭沉达五十八斤。果然这时辛藏山一步跨出,就有地动山摇之势,似乎那峰顶都给他踏得晃了几晃。

砰然一声巨响,辛藏山一鞭已经重重击在那人的刀上。辛藏山的钢鞭立时给高高荡起,那人更是疾退几步,才堪堪站稳。任笑云瞧那人的刀刀身狭长,不似中原兵刃,这时兀自颤抖不已。辛藏山乜斜着眼望着那人,瓮声瓮气的道:“贼小子能接我一招,也算条汉子!”

黑衣汉子吃他大力一鞭,膀臂酸麻,脸上的得意之色已去,拱手道:“在下黑云城主座下朴南前来拜山,不知哪一位是陈将军?”笑云知道黑云城为蒙古实力最劲的俺答汗下的杀手组织,专事暗杀、刺探之事,实与大明的锦衣卫无异,那邓烈虹就为黑云城效力。鸣凤山矢志抗蒙,其实是与之誓不两立,想不到黑云城反来拜山。

袁青山双眉一轩:“远来是客!陈将军在聚义厅中相候,请吧!”

那汉子朴南进得厅来,向着居住而坐的陈莽荡合掌躬身,道:“耶律城主让我向将军转达他的仰慕之情。城主说了,他是大英雄,陈将军、何堂主也是大英雄!” 黑云城主耶律自命刀魔,武功诡异莫测,素来眼内无人,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均知话后必然有话。

何竞我冷冷道:“耶律城主刀法自成一家,实是武学上不世出的高人!是不是英雄,可就难说得紧了。”朴南闻言,脸上立时掠过一丝怒色,挺胸叫道:“城主英雄仁义,便如同草原上的星星和太阳,他是不是英雄,草原人的心中最清楚!城主说了,他是瞧着大明的锦衣卫和青蚨帮总是找贵山寨的麻烦,他实在看不过去,才要和山寨联手,共同对付锦衣卫!”

此言一出,厅上立时一乱,鸣凤山虽和锦衣卫拼杀正凶,但众人实是从未想过和黑云城联手。

陈莽荡将大手在椅子背上重重一拍:“咱鸣凤山都是曾铣大帅的旧部,干的就是抗击蒙古,收复河套的大业,他日疆场上和城主相见,说不定就会拼个你死我活。联手之事,咱们可是想也不曾想过。”

朴南又道:“听说当初大帅曾铣遗下一套什么兵书,里面对咱们俺达汗说了好多不难听的话。城主说了,只要陈将军将这兵书交给黑云城。咱们就是好朋友,锦衣卫和青蚨帮若是对你们先礼后兵,你们实在吃不住劲,不妨远交近攻,退入河套,投了咱们黑云城!”这人显是不精汉话,将“不中听”说成了“不难听”,而“先礼后兵”、“远交近攻”这些成语也说得不伦不类,但这意思却是明白之极,让鸣凤山献出兵书,投入黑云城!

此言一出,厅上众豪一齐纷纷怒喝,脾气急躁之辈早已经破口大骂。梅道人听这朴南一口一个“城主说了”,倒觉得此人憨腐得可笑,他素来诙谐,忍不住笑眯眯地道:“城主说了,城主说了,城主得倒是不少呀,嘿嘿,他老人家还说了什么?”

朴南浑然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又道:“城主说了,若是贵寨自高自大,咱们就兵戎相见!两月之后,塞外的草就黄了一大半啦,那时候咱们就在贺兰山东十八道梁相见,城主要在那里会一会天下高人!” 这人说话虽然颠三倒四,意思说得倒再是清楚不过。十八道梁在宁夏镇北,是河套的一处险要之地。曾铣任陕西三边总督之时,曾于该处与俺达一部激战数次,才将之夺回。但大帅死后,那地方重又为俺答部所踞,黑云城选在十八道梁相会,显是别有用心。众人心内也是一沉:青蚨帮、锦衣卫虎视眈眈,却又来了一个黑云城。

朴南将一封信自怀中取出,忽然一扬手,直向何竞我飞去。

何竞我双手不动,忽然身上生出一股无形的气流,那信在他身前微微一阻,忽然轻飘飘的转了个弯,径自落在陈莽荡桌前。朴南见何竞我浑身气劲随意而生,实是已入化境,不由咋舌不已。厅上群豪均是高手,不由齐齐喝了声彩。

陈莽荡也不看那信,只是重重拍了一下太师椅,喝道:“回去告诉你们城主,三月之后,咱们十八道梁见!”说着又嘿嘿一笑,“也许等不到那时,老子就出兵河套,先将十八道梁打下来再说!”

何竞我道:“天下英雄未必尽在鸣凤山,城主既然要会会天下英雄,不知还请得什么高人?”朴南一愣,眼睛转了几转,才道:“城主说了,天下英雄除他之外,只有陈将军与何堂主两个。旁人也就用不得请!”

何竞我一笑:“这么说,鸣凤山寨倒是城主的心腹大患了?好,这坝上英雄会咱们不见不散!”陈莽荡将手一挥:“鸣凤山寨没什么好招待阁下的,这就请吧!”

朴南冷笑一声,晃荡荡转身便行。刚出得大门,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冷笑:“鸣凤山寨岂是你擅闯之地,这一次不让你识得厉害,你也不识中原英雄!”朴南听得这冷笑就在身后,他一惊之下,回身一掌就劈了过来。

身后空无一人,这一记势道沉雄的劈空掌居然真的劈在了空上。朴南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后腰命门穴便被人一把抓住,跟着呼的一声,身子已经腾云驾雾般的高高飞起,直向山崖下落去。

聚义厅踞险而建,左右两处俱是深崖,朴南见自己这么高高的被抛起,只当必会直坠山底,摔得粉身碎骨,惊骇之下,忍不住闭眼大叫。哪知身子给一股怪异之极的力道带着,疾飞之中忽然一沉,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他睁开眼来,踞悬崖不过一步之遥。一回身,才瞧见一个身材微胖的老者冲自己撵髯冷笑,朴南知道人家这一招之中轻功、拿穴和内劲运转俱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心下一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转向跑了几步,顺着当中的山道下山去了。

厅内众人见沈炼石略施小技,将这狂傲自大的莽汉治得服服帖帖,不由一起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