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山下又传来两声长啸:“武当铁真,前来恭贺峨嵋三百年开府!”

  “崆峒真意子,恭贺峨嵋圣辰!”

  这两句都是喜庆的话,但不知如何,总似乎含有种苍凉悲愤的意思。陆飞羽的眉头皱了起来。昆仑、武当、崆峒都与峨嵋世代交好,共为正道的中流砥柱,今天如何都是这般阴阳怪气的?

  只见山间蜿蜒而上,出现了两队人。一样的白麻衣,一样的哭丧棒。斗篷将他们的面目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是谁,但从方才的两声,可以猜出是武当派监院铁真道长跟崆峒派的护法真意子。但他们又为何做此等打扮?

  陆飞羽不敢自专,急忙飞回云房,将事情告诉了松鹤道长。松鹤道长的脸色越来越沉重,这时,大殿中响起一阵匆遽的钟声。

  不有大事不敲的金钟。

  松鹤道长只好带着陆飞羽赶往大殿。

  三队白衣人,都是一色的麻衣,一色的哭丧棒。他们的斗篷都取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悲愤。

  松鹤道长莫名其妙,突听于鲲哑声道:“今日峨嵋派三百年庆诞,我们三派无以为敬,备了小小薄礼,望消纳!”

  松鹤道长才要逊谢,于鲲霍然回头,声音仿佛是从喉中挤出来的:“抬上来。”

  立时从于鲲、铁真、真意子身后走出四名弟子,抬了件东西上来。

  棺材,三具棺材,一字儿摆在松鹤道人面前。

  松鹤道人脸上变色,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咒我们峨嵋么?”

  于鲲盯着他,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打开!”

  咣当几声响,棺材盖掀了开来。

  里面是三具尸体。三具松鹤道人认识的人的尸体。实际上,江湖中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他们的。

  飞龙道人,铁木,无成子,这是他们的名字,这三个名字,远远没有他们的身份响亮:昆仑派掌门!武当派掌门!崆峒派掌门!

  名动天下的四大门派的掌门,竟然有三位躺在了棺材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鹤道人心中惊骇,忍不住问道:“这……这是谁做的?”

  这句话一出,于鲲三人的脸色顿时都变得像要爆开的炸药:“你们的掌门,无垢!”

                 

  第二章香灺玉洞参玄阳

                 

  松鹤道人笑了。

  于鲲的脸色立时扭曲起来,生气得扭曲。任何在这三具尸体面前笑的人,都是昆仑三派的敌人!于鲲一声怒吼,云阳剑已出鞘!

  血的仇恨,就要用血来洗清,昆仑派此次倾巢而出,本就不想再下这座峨眉山!

  松鹤道人也看到了于鲲的怒气,他的笑并没有停留太久,马上解释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本派掌门入了太微洞闭关,修习无上玄功妙法,已经三年未曾出关,怎么可能跑去杀了三位掌门?”

  他顿了顿,道:“何况三位掌门都同敝掌门交同莫逆,年轻时一同行侠仗义多年,共同换过金兰帖的,又怎会下此毒手?”

  于鲲脸色稍霁,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我们三派到峨嵋山上来,就是要当面问个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

  他忽然出手,将左首的棺木击得直飞到松鹤面前,道:“就请松鹤仙丈看看,杀死敝派掌门的功夫是什么。”

  松鹤道人笃定地认为不是自己的掌门杀的,态度开始颇为悠闲,但他才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就直沉了下去。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再也不能约束心中的惊惧。要知道他八岁入山,到今天已足足修行了八十七岁,玄功深湛,定力更是达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境界,这时候手却抖了!

  于鲲目光如炬,将他一切变化都看在眼中,面上怒气更盛,道:“松鹤仙丈看清楚了没有?究竟是什么功夫,杀死了敝派掌门?”

  松鹤道人且不回答,又仔仔细细地探察了一遍。他的指尖喷出一道极细的白气,宛如山雾一般笼在了飞龙道长的尸体上。刹那之间,从飞龙道长身上也腾起极细微的一层雾气,同白气纠结在一起,顿时变化出万千涟漪,流光晕转,结成层层叠叠的涡状,漩空变幻。松鹤道人废然长叹,收回了真气。

  于鲲冷冷地看着他,他实在已不必再问。

  松鹤道人长叹道:“是本派的五德元和太平真气。”

  于鲲森然道:“没有看错?”

  松鹤道人苦笑道:“老道侵淫此功三十余年,绝不会看错。”

于鲲道:“杀害敝派掌门的太平真气,已经到了何种境界了?”

  松鹤道人闭目回思,良久道:“气由虚返实,再由实返虚,虚实相生,已通达阴阳,贯合内外,朝霞、沦阴、沆瀣、正阳、天玄、地黄都已食罢,实已至拔庐上征、白日飞升的境界了。”

  于鲲知道松鹤道人不惯说谎,听了这话,禁不住微微一窒——这岂不是说,杀死飞龙道长的人,乃是大罗金仙?但他随即冷笑道:“如此说来,有几人能将太平真气修到这种境界?”

  松鹤道人怔住不语,良久,黯然叹道:“五德元和太平真气乃是本派震山之宝,不是根器绝佳者不传授,不是心术纯正者不传授,当今之世,所传者不过七八人,而能练到这种境界的……而能练到这种境界的……”

  他知道这句话说完,峨嵋山只怕从此将绝于世,但他素来淳朴质讷,不知哄骗于人,缓缓道:“便只有七师弟一人了!”

  他口中的七师弟,便是当代峨嵋掌门无垢道长,于鲲与他相交甚深,自然知道。登时便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哪知松鹤道人断然摇头道:“此事绝非七师弟所为!”

  于鲲的冷笑登时变为狂笑,真气激荡,直将整个峨嵋都震得轰然作响。山风呼啸,夹杂着于鲲暴烈的气机,宛如长天落日,向松鹤道人压了下来:“松鹤,到了现在,你还想包庇!”

  松鹤道人一双眸子湛然闪亮,迎着于鲲狂风怒海一样卷来的气浪,面上一片宁静,淡淡道:“我确信七师弟三年来一直在闭关,从来没出去过!”

  于鲲怒喝道:“你凭什么确信?”

  松鹤道人道:“因为我一直守在他闭关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道:“峨嵋掌门闭关的地方,本是天下绝密,绝不会向外人泄露的,但兹事实在太大,松鹤只好告罪历代,破一破这个戒条了。”

  他转身前行,淡淡道:“来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相信他。铁真怒喝道:“跟他去,看看峨嵋派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一行人来到了松鹤道人的云房,只见其中四壁萧然,只在中间摆了个蒲团,壁上挂了只松木雕的木剑,剑下面是一盆花。

  却哪里有什么闭关的地方?

  于鲲脸色一冷,正要喝骂,松鹤道人指着那盆花道:“这就是本派掌门闭关的地方——香红灺。”

  众人见他说得认真,一齐注目看时,就见那盆花是芍药,绿叶纷披,生得极为肥硕,当中含了三朵极大的红苞,却是将放未放,丹朱横洒,芳香暗溢,清气透脑,极为舒怡。松鹤淡淡道:“别人或者不知,于师兄、铁师兄、真意师兄一定听说过,本派的香红灺只有掌门可入,而且每隔一年,便会多结一朵花苞,等掌门出关之后,方才艳然绽放。所以我才说,三位掌门之逝,绝非七师兄所为。”

  于鲲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松鹤道人说得不错,这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没有人敢破坏的。那么,究竟是谁为此恶迹呢?他怒道:“你也说过,除了你们掌门,再没有人将太平真气练到这种境界的!”

  松鹤道人呆了一呆,道:“这个贫道也想之不通,但敝派掌门一直于香红灺中闭关未出,却是真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崆峒真意子忽然冷笑道:“谁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不是你们的掌门?”

  此话一出,陆飞羽首先大怒,但他却笑了,陆飞羽的笑,嘲讽一样的笑:“哦?你们崆峒派真是与众不同,我们峨嵋派,可没有这等不知规矩的子弟!”

  说着,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袖子。

  真意子受了他的奚落,心中狂怒,仇恨之心更深,削瘦的脸上宛如笼了一层黑气,淡淡道:“这位是谁,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陆飞羽功力虽已登堂奥,但却是二代弟子的身份,真意子不是没见过他,如此说话,那是成心是拿自己的位子压他了。陆飞羽嘻嘻一笑,正要反唇相讥,松鹤道人咳嗽一声,道:“若要辩明其中真像,那也容易,再有三年,敝派掌门便会破关而出,到时自然就会真像大白了。”

  武当铁真怒道:“再等三年?你们峨嵋派自然等得,我们却等不得!”

  松鹤稽首道:“修道之人,三年易过,诸位怎么还堪不破这空色之辨?”

  铁真怒笑道:“死的不是你们的掌门,你自然能堪破了!”

  他霍然拔剑,一飘身,已站在了云房之外,大叫道:“松鹤!今日三派斗峨嵋,就从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