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真的能抛弃所有私心杂念,忘却一切七情六欲吗?

  他想起端清几十年不曾变过的形容,想起那人满头白发,又想起自重逢以来,那张面容上再也不见了喜怒哀乐,甚至连说话都不觉起伏波动。

  叶浮生悚然一惊,一直没有被他直言问出的疑惑到这一刻被揭开冰山一角,未窥得真谛,已觉热血尽凉。

  可他又想起了端清放在顾欺芳身边的那支桃花簪,想起了自己半昏半醒间听到的那句“你安心吧。”

  端清,真能断情?不尽然也。

  他这厢思量,玄素道:“据说当年顾前辈与端清师叔相契之时,正是师叔进境的紧要关头,他本该如师父和师祖所言避世清修,但最终还是与顾前辈同归红尘,一去多年了。”

  叶浮生问:“他这样……是不是会有后患?”

  “自然是有,但我不知详细。”玄素点头,“只记得师父临终之时曾问端清师叔‘一生峥嵘疏狂,尽负情之一字,可曾悔过’,师叔之言,玄素犹闻在耳。”

  叶浮生的手握紧了杯子,只听玄素一字一顿地说道:“情之所钟,身不由己;得失悲喜,自在我心。”

  自古将“情欲”相提并论,殊不知欲者因望而生、随心所愿,情之一物却似红尘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纵为砒霜,也甘之如饴。

  人生于世,有太多身不由己,其中当属第一,莫过于情难自抑。

  叶浮生见惯了逢场作戏和声色表象,就算有几番真情实意,到底也是依恋多于爱慕,最终也往往比不过世事磋磨、人心易变。因此他虽然风流红尘,到底也未沾身,不说什么洁身自好,只是对情爱深觉虚无缥缈,何须惹了一身骚?

  他知道师父与师娘感情深厚,却依然没想到故人已去十三载,昔情尚如今。

  一场情之所钟,便是倾心相许,天崩地裂也好,人事全非也罢,只要你我初心不变,天涯何处不成眷侣?

  纵然难得白首,也是两心一处,尽致淋漓。

  他呆坐当场,手里残茶已冷,心里的血却无端沸腾。

  身心俱震,神思不属,唯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脑中回响,愈发清晰——

  “我一心所念皆因你而生,却叫我如何拿得起再放下?”

  ——

  注1:出自荀子《劝学篇》

  注2:出自姜尚《阴符经》,原文:“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命之制在气。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于恩。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