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林道轩半夜醒来,不见了江海天,甚为惊异,遂出来寻找。恰巧上官纨也因为不见了父亲,出来寻找。两人在后园碰上,彼此一说,上官纨说道:“一定是他们有什么事情商量,要避开咱们。咱们反正也起来了,就在这园子里等他们回来吧。”

  上官纨比林道轩大三岁,自以为已懂得大人的事情。林道轩年纪虽比她小,可是江湖经验却比她多,倒是想到了可能有什么意外。但他深信师父的本领可以对付任何事情,一想倘有意外,自己也帮不上忙。他对上官纨颇有好感,也就愿意陪她。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心目中根本就没有男女之嫌。

  仲长统在林道轩出房的时候,已经察觉,也随着出来。他不担心江海天,却担心林道轩遇上意外,因此在暗中保护。因为事情真相未明,而林道轩又是与上官纨一起,所以他也不愿声张,怕惹得上官泰的家人大惊小怪。

  江海天笑道:“好,那就让他们谈个尽兴吧。”他内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视觉听觉都异于常人,两个小孩子在那边假山石下小声说话,仲长统听不见,他却是无须走近,一静下来,便隐隐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只听得上官纨说道:“可惜你只能明天再留一天,不能陪我多玩。好,我明天一定要令你玩得高兴,这山上有许多美丽的花儿,我带你去摘采野花,我给你编个花环。”两个孩子说来说去都是玩的事情,江海天听了暗暗好笑,心道:“上官纨在山上没有年龄相当的小朋友陪她玩,杨芃大约也是一年只来那么一两次,怪不得她感到寂寞了。”

  想到了杨钲父子,江海天又不禁为上官纨感到难过,心道:“这小姑娘性情率真,比杨芃可爱多了。只可惜她情窦初开,心中便先有了杨芃一个影子。”

  林道轩和上官纨谈得投机,手舞足蹈地说道:“好,你给我编花环,我给你上树捉鸟。我最喜欢爬树,新近我又学会了一套名叫‘蹑云步’的轻功,用来爬树,那真是最好不过。嗯,‘蹑云步’根本就不必用手抓着树枝,就那么踏着树干走上去就行啦。”

  上官纨道:“那就不能叫做‘爬树’啦!”林道轩道:“谁说不是呢?这套轻功就是如此奇妙!”上官纨道:“你双手不抓着实物,脚步如何能在笔直的树干上站得稳?”林道轩道:“你不信,我明天演给你看。”上官纨大是羡慕,说道:“你真是幸运,有这么好的师父,学会了这么奇妙的轻功。”

  林道轩笑道:“‘蹑云步’算得了什么,还有一套步法叫‘天罗步’的,更奇妙呢。学会了这套步法,多强的敌人也打不着你。不过这是在平地上使用的。”上官纨道:“真的,真的?”林道轩说了这两样奇妙的轻功步法,听得她心痒难熬,又惊又喜。

  江海天暗暗好笑:“这孩子刚学会了几样本门武功,就当作宝贝一般在人前卖弄了。不过,他也还有分寸,没有将练功的秘诀说与外人。”

  林道轩道:“当日,我师父本来要教你和杨芃几手本事的,可惜你们却不肯学。”上官纨道:“这都是我杨表弟目中无人的缘故。其实那时我已经看出你的师父乃是异人了。”

  说了一会,这两人的声音忽然听不见了。又过一会,才听得上官纨“吃吃”的笑声,跟着林道轩也笑起来。但林道轩的笑声却似乎有点勉强,是为了上官纨笑了他才笑的。

  江海天有点奇怪,心道:“这两个孩子也有什么私话儿要在耳边悄悄地说?”要知他们倘若不是在耳边私语,江海天一定会听到他们是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忽听得上官泰的声音叫道:“纨儿,纨儿!”原来他也出来找寻上官纨了。

  上官纨叫道:“爹,我在这儿。还有林家弟弟。”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上官泰怔了一怔,道:“你们怎的三更半夜躲在这儿?”上官纨道:“我们都是出来找你的呀,你是不是和江大侠到外面去了?”

  上官泰哈哈笑道:“好精灵的丫头,一猜便着。不错,我是和江大侠一道,送你二姨父回去。”上官纨怔了一怔,问道:“怎么二姨父连夜回家?出了什么事情了?”上官泰道:“没什么。你二姨父是个急性子的人,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你的表弟,怕他一个人在家中闹事,就赶回去了。”上官纨道:“那也用不着半夜三更走呀?”上官泰道:“是呀!我也是这么说。但你二姨父的脾气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马上就要做的,他出来找他儿子,离家日久,急着回去,我也留他不住。”

  与上官泰有来往的几个亲友,都是带有几分怪癖的,说来便来,说去便去,上官纨从小见惯了这些人的行径,因此对她二姨父的半夜离去,倒也不怎么怀疑。当下问道:“二姨父可说什么时候再来么?”

  上官泰笑道:“你也惦记着你的芃表弟是不是?二姨父说不久就会再来看你的。”他对女儿说了谎话,心中很是抱愧,但因不想女儿难过,却是不得不然。

  江海天悄声说道:“咱们可以回去了。”仲长统也不愿在此露面,于是两人各自悄悄回房。

  上官泰不想再提杨钲父子,扭转了话题说道:“你和林家弟弟玩得很高兴呀,你们大声笑、小声讲,说些什么?”

  上官纨笑道:“林家弟弟说要教我上树。我答应给他编个花环。他跟江大侠新近学会了一种轻功,双手不抓树枝,就可以走上树顶的呢,你说奇不奇妙?”上官泰笑道:“好啦,那你们就该赶快回房间去再睡一觉了,否则明天你们哪里来的精神切磋武功?”

  江海天回到房间不久,林道轩也回来了。江海天佯作不知,问道:“你到哪儿去了?”林道轩道:“我出去找你呢。恰巧碰上了上官姑娘。师父,我——”江海天道:“你怎么?说吧。”

  林道轩道:“不是我的事情。是上官姑娘想求你一件事情,她不敢和你说。”江海天微笑道:“什么事情呀?”林道轩道:“她想你教她一样功夫。”江海天笑道:“我本来答应过教她的呀,怎的不敢和我说?”林道轩道:“她想学的是一种特别的功夫。不是任从你教她什么就学什么。”

  江海天诧道:“哦,她要学的什么特别功夫?”林道轩道:“她要学一种能够制伏杨芃的武功。她说你已经和杨芃的父亲交过手,一定知道杨家武功的奥妙了。她就要学会能够破杨家武功的武功!”正是:

  可怜小儿女,心事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欲制玉郎求绝技

  不知乳燕入谁家

  江海天有点奇怪,笑道:“她为什么想学克制杨家的武功?”林道轩道:“就是为了要制伏杨芃呀。她说她若胜过了杨芃,杨芃就不敢不听她的话了。看来她对杨芃很好,杨芃却是常常欺负她的。”

  江海天笑道:“她对你这样说吗?”林道轩道:“她不说我也知道。她老是提起姓杨这小子,我还不知道她是喜欢他吗?”江海天不禁又笑了起来,说道:“她喜欢杨芃,你可就不喜欢了。”

  林道轩年纪虽小,也听得出师父是取笑他,忸怩说道:“我才不管她的事呢。只是这姓杨的小子盛气凌人,我却的确是有点讨厌他。”江海天心里想道:“轩儿和她很合得来,只可惜比她小了三岁,要不然倒是一对。”

  林道轩道:“师父,你教她还是不教?她不好意思向你开口,这才叫我代为恳求的。”江海天笑道:“我本来许下允诺,可以为她做一件事情的。好吧,我如她心愿便是。”

  林道轩道:“她也曾说过这桩事情,所以才敢要我代为求你的。但她还有一样请求。”江海天道:“还有什么?”林道轩道:“她向你偷学武功之事,不想让她父亲知道。你可以给她保守秘密么?”

  江海天笑道:“这小姑娘心眼儿真多。我给她保守秘密不难。但要瞒住她的父亲教她武功,这却不容易了。我是大人,不能像你们孩子一样,可以随便找个藉口,带她出去玩个一天半日的呀。她为什么要瞒住父亲?”林道轩道:“我没问她,我不知道。师父,你想个法子吧。”

  江海天道:“你这两个小鬼头要我串通作弊么?”林道轩道:“师父,这可是你答应了人家的。”江海天忽地笑道:“有了,有了。”林道轩道:“怎么?”江海天道:“你也答应了她,明天陪她玩的,是不是?”林道轩道:“嗯,我和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但你答应教她武功,我不和她玩也不打紧。”

  江海天道:“不,你还是陪她玩,由你教她武功。”林道轩道:“我,我怎会教她?”江海天道:“我教会了你,你便能教她了。蹑云步和天罗步,这两种轻功步法,你是练得很熟的了。还有一种‘一指禅功’,我将秘诀传你,你去教她,以后她就可以自己练了。她内功根底比你好,秘诀一知,学起来会比你还快的。有了这三种功夫,要对付杨芃,已是绰绰有余。”

  林道轩大为欢喜,说道:“我曾和她说过那两种步法,她羡慕得不得了。如今你准我教她,她一定是非常高兴的了。”

  江海天笑道:“你高不高兴?”林道轩道:“我,我不知道。”这问题他的确是难以答复,他心里在想:“上官姐姐希望获得的武功,学到了手,我应该替她高兴;可是,她学这武功是为了能够制伏杨芃;而她想要制伏杨芃,又是因为她喜欢他!哼,这小子自高自大,令人一见就生憎厌,不知何以他却偏偏讨得上官姐姐的喜欢?”

  林道轩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根本还未懂得什么男女私情,但凭着他纯真的孩子的感情,他却是不愿意上官纨与杨芃同在一起,不喜欢上官纨对杨芃的“喜欢”。这也许说不上是“妒忌”,但至少是一种“惋惜”。惋惜一个“好姑娘”竟会喜欢一个“坏小子”。他知道上官纨学成了武功之后,杨芃就要“听她的话”,反过来说,也就是上官纨以后和杨芃会更亲密了。那么,她学这武功,是“好”呢?还是“不好”呢?是应该为她“高兴”呢?还是应该为她“伤心”呢?他答不出来!在他幼稚的心灵,只是感到迷茫。

  江海天却想不到这孩子有这么多心事,笑了一笑,就把“一指禅功”的秘诀传授给他。功夫深奥,秘诀却很简单,内功有了根底而天资又很聪颖的人,自能心领神会。林道轩不用半个时辰,已是牢牢记住。天将五鼓,林道轩不再睡觉,跟师父做了一会吐纳功夫,精神恢复,天也亮了。

  第二天早点过后,上官泰便依前约,招集家丁,亲自率领,替仲长统采集配制金创药的药草。江海天与仲长统过意不去,当然是和他们同行。林道轩则是一早便与上官纨去“玩”去了。

  上官泰不提宵来之事,他有二十余年未下过山,江湖上的事情极为隔膜,很有兴趣听仲长统谈论江湖之事。他也与江海天切磋了一些武学上的问题。只是话题稍有涉及他的武功渊源、身世来历等等,他就避开不谈。至于他那位姓竺的大襟兄,他更是一句话也没有提及。

  到得傍晚时分,采集的药草已是足够有余。仲长统十分感谢。上官泰道:“好,咱们再打几样野味,就可以回家啦。”

  这时上宫泰才忽地想到了女儿,说道:“我这丫头真是不懂规矩,只顾自己去玩,也不来帮手。”才叫了一声“纨儿”,江海天便道:“孩子们玩得高兴,就由得他们吧。”上官泰哈哈一笑,说道:“江大侠,看来你宠爱你的徒弟,还更甚于我对我的女儿呢!”

  上官泰看看天色,说道:“还是找她回来吧。”正要吩咐家丁分头去找女儿,只听得上官纨的声音已在远远应道:“爹爹,女儿来啦!”

  过了一会,上官纨与林道轩手拉着手,已走到他们面前。上官泰好生怜惜,说道:“纨儿,你知道回来就行了,也用不着跑这么快的,你累了吧?先歇歇再说话。”

  以上官纨平日的轻功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跑这一段路程,本来是应该喘不过气来的。所以上官泰自然而然的便这么说了。

  岂知上官纨学会了蹑云步与天罗步法,禁不住拿来一试,果然一试便灵,丝毫也不费力便跑来了。她是在看见了父亲之后,才藏起新学会的轻功,改换步法的。

  上官纨笑嘻嘻道:“不累。不,只是有一点点累,不要紧的。”她心思灵敏,一说出了“不累”之后,立时省觉,怕给她父亲看出破绽,随即改口。又故意喘了喘气。上官泰只道是女儿好胜,并不怎么在意。

  只见林道轩颈上套着个花环,上官纨手中则捉着两只小鸟,翡翠似的羽毛,十分美丽。上官泰笑道:“你们真贪玩,这两只小鸟,羽毛未丰,是从它的窝里掏出来的吧?”那管家道:“小姐真好本事,这两只珍奇的小鸟,我们平时常在山上走,也很少见到的,却给小姐捉来了。”

  上官纨道:“是林家小弟给我上树捉下来的,它们是还不怎么会飞。刚一展翅便给林弟弟捉到手了。”

  林道轩怔了一怔,道:“不,这不是你——”上官纨笑道:“不错,这是我叫你捉的。你上树本领好,却不肯留心注意,不是我指给你看,几乎就要错过了。”

  林道轩怔了一怔之后,也就明白了她要对父亲隐瞒,笑道:“你是在山里长大的,当然知道什么树上有鸟儿了。我可真是没有这门学问。”

  江海天心里明白,这是上官纨试用她新学会的功夫,上树捉下来的。心道:“这小姑娘果然聪明绝顶,那两种轻功步法,她已是一学便会。以她这样聪明,她‘一指掸功’,看来她也用不上一年便可应用了。”

  这一天大家都很高兴,回家路上,上官泰不住口的夸赞林道轩年纪轻轻,这么了得。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江海天师徒与丐帮诸人,便向上官泰告辞了。上官泰父女送客人下了天笔峰,这才依依不舍告别。

  仲长统笑道:“这次上山,倒成全轩儿交上了一位好朋友了。你瞧,他和上官姑娘可真是难舍难分呢!嘿,嘿,老叫化最是爱管闲事,只可惜你年纪还小,待你长大了再说吧。”

  林道轩正自目送上官纨上山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说道:“仲公公,你也交上了一位好朋友啊。前天你和上官山主打得那样凶,刚才不也是难舍难分吗?”

  仲长统掀须笑道:“我们交的朋友和你可不一样。不过,你也说得对,我和上官泰确也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这人尽管行事古怪,性情却还有几分爽直,比起杨钲,那要好得多了。嗯,说起杨钲,我可要问你了,前晚是怎么一回事情?上官泰干嘛把杨钲赶出他家?”

  江海天笑道:“现在说已无妨。”当下,把他前晚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仲长统。

  仲长统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照这么说来,那杨钲一定是和朝廷有勾搭的了。可惜你那一掌打得太轻。”

  林道轩在旁边听了,心里更是暗暗为上官纨感到不值。冲口便道:“杨芃的父亲是这么样一个坏人,上官姐姐若是嫁到他家,这可不是往火坑里跳吗?”他虽然还不大懂男婚女嫁是怎么一回事情,但女子“出嫁从夫”这句话他却是自小就听过的。妻子总是要和大夫同在一起,这个他也是知道的。

  仲长统哈哈大笑,但看了他一脸担忧的神气,倒是不忍再取笑他。于是说道:“轩儿,你倒不用替她担心。他们的父亲已经闹翻,上官泰这老儿怎会让女儿嫁到杨家?”

  江海天道:“李文成的儿子,如今已知确在竺家。他们那姓竺的襟兄,据说也想起事反清,却不知何以不肯与江湖同道结纳?你们丐帮耳目众多,不妨打听打听这一个人。”

  仲长统道:“我会给你留心打听的。目下清廷正要对付丐帮和氓山派。我得赶回帮中料理一些事情,还要赶制金创药送给郭泗湖这支义军,待这些事情办妥,我再到氓山会你。”他们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下山之后,便即分手。

  江海天离家已有半年,半年的奔波,虽然没有找到李光夏,毕竟也得了他确实的消息,可以放下几分心事。目前唯一不能令他放心的,就只是叶凌风了。

  江海天只知道叶凌风在曲沃遭遇意外,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他的确实消息,不知他下落如何,心中总是难免不安。

  江海天在为叶凌风担着心事,却不知叶凌风早已回到他的家中了。

  叶凌风是那天在曲沃摆脱了风从龙之后,便即快马加鞭,兼程赶回江家的。他虽然摆脱了风从龙,但却摆脱不了风从龙播在他心上的阴影。那一晚的遭遇实在太可怕了,简直像是一场恶梦。恶梦还有醒来的时候,醒了就可以忘了。但风从龙给他的威胁,却似冤魂不散的永远缠绕着他。

  风从龙是他父亲——陕甘总督的护院,而实际的身份又是朝廷的暗探,派去监视他的父亲的。风从龙对他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还不止,而且风从龙还拿着了他的两个把柄。

  叶凌风悔不该:一、冒充了别人的身份,假作谷中莲的侄儿;二、在被清廷鹰犬追捕的时候,对同行的伙伴尉迟炯下了毒手。为了要摆脱这个他一向抱着恶感的大盗,他把受了伤的尉迟炯推跌地上,让鹰爪将尉迟炯抓去,而他则弃友私逃。

  岂知摆脱了尉迟炯,却遇上了风从龙。两个把柄捏在风从龙手上,迫他就范,使得他毫无办法,只好订城下之盟。

  风从龙要他在江家“卧底”,要他随时报告与江海天有往来的义军领袖的消息。倘若叶凌风胆敢有所隐瞒,给他查知,他就要将叶凌风的来历,将叶凌风所做过的亏心事,全都抖露出来,让江海天亲自杀他!

  叶凌风不愿意这样做,但他却又不能一走了之。他舍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门弟子,更舍不得他那雪肤花貌、冰雪聪明的师妹——江晓芙。

  没办法中他想到一个办法,赶回江家,尽快获得江晓芙的芳心。倘若他以掌门弟子的身份又再变成了江海天的女婿,则将来万一事情发作,或许还可以得到师父的手下留情。至于如何应付风从龙的威胁,那只有见一步,行一步了。

  叶凌风就是如此这般,怀着恐惧,也怀着希望,快马加鞭,赶回江家。

  赤龙驹日行千里,不过十天功夫,他就从山西的曲沃,回到了山东东平县的柳家庄——他师父的家乡了。越行越近,他的一颗心也是越来越跳动得激烈。

  师妹的影子在他眼前摇晃,蓦地,那张秀丽的面孔变成了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那是宇文雄。叶凌风“哼”了一声,把手一挥,似是想把宇文雄的影子驱走。这下意识的举动,却使他清醒过来,宇文雄的影子和师妹的影子都在他眼前消失了。

  叶凌风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心中想道:“这半年来,宇文雄朝夕陪伴着她,他们是曾经共过一场患难的,再经过这半年的相处,哎呀,不要,不要——”他不敢朝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了。

  “好在师母已认定了我是她的侄儿。师母是有意将师妹许给我的。我只要讨得师母的欢心,怕什么宇文雄从中作梗?”“这小子有哪点比得上我,论聪明,论相貌。论文学,论武功,我那样不比他高强?他不过占着‘近水楼台’的便宜罢了,我一回来,还怕师妹不回心向我?”叶凌风一想到自己“有利”的条件,先前不快之感一扫而空,又欢欢喜喜,充满信心。

  正自患得患失,一会儿忧虑,一会儿欢喜之际,忽听得有一阵熟悉的笑声,隐隐传来。叶凌风怔了一怔,赶忙定下心神,原来已到了师父门前那个山坡了。

  江海天住的是从前“铁掌神弹”杨仲英的那间老屋,倚山修建,面临东平湖,屋前面建有一座平台,四围花草树木,把十几间房子和那座平台围在当中。叶凌风还看不见师妹的影子,却已听出是她的笑声。这笑声是从平台上传出来的。

  叶凌风大为欢喜,连忙下马,正要出声呼唤。忽听得师妹朗声说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叶凌风好生奇怪,心道:“师妹真好兴致,跑上平台念起古诗来了。却怎的不似念诗的腔调?”

  心念未已,只听得江晓芙的声音又格格笑道:“大漠孤烟直这一招倒是使得对了。长河落日圆么,嘿嘿,你划的这道圈圈只是像个鸭蛋,哪里圆了?你瞧我的!”随即听得“铮、铮”两声,似是双剑相交,其中一口剑给荡了开去。宇文雄叹道:“师妹,你真行,我练了半天,这一招老是不能中规中矩。唉,我真是笨得可以。”江晓芙笑道:“不,你不过还未摸到其中诀窍而已。从前我练这招还练了三天才学会呢!”叶凌风这才知道,原来是江晓芙与宇文雄二人,在这平台上练习剑术。

  原来经过半年的调治,江晓芙的伤早已完全好了。宇文雄的伤比她重,外伤好了,内伤还有少许未曾痊愈。江海天临走的时候,叫妻子教他“大须弥剑式”,可以有助于他治疗内伤,恢复功力。如今他和江晓芙就正是在练这套剑术。

  叶凌风又羡又妒,只觉得心底辛酸,口中苦涩,满不是味儿。“师妹”二字,在舌尖打滚,竟是叫不出来!

  他叫不出来,他这匹坐骑却先叫起来了。这匹赤龙驹本来是江晓芙往常乘坐的,此时听得旧主人的声音,欢喜得扬鬃振蹄,跳跃嘶鸣。

  江晓芙道:“咦,好像是赤龙驹回来了?”拨开繁枝密叶,探出头来,吹了一个口哨。

  叶凌风已经下了马,那匹马听得主人呼唤,飞奔上山。到了此时,叶凌风也只好强自定下心神,跟着赤龙驹飞跑上去,大声叫道:“不错,是我乘赤龙驹回来了!”

  江晓芙日夕盼望她父亲回来,突然听到了叶凌风的声音,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一面上前迎接,一面叫道:“妈,大师哥回来啦!咦,爹爹呢?怎么只是你一个人?爹爹叫你先回来的吗?”

  叶凌风道:“说来话长,待见了姑姑,再仔细谈吧。表妹,你们倒是很用功啊。这套大须弥剑式,师父在路上曾把剑诀传授与我,我也还未曾练过呢。”

  江晓芙记挂父亲,哪有心情与他闲谈,随口敷衍道:“是吗?那么,咱们以后一同练好了。”

  宇文雄哪想得到叶凌风对他心怀妒意,他内伤还有少许未愈,走得稍慢,跟在江晓芙后面,也是欢天喜地的上来迎接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