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莲道:“你可注意他的马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么?”

  江海天想了一想,说道:“没什么呀。只是有个布袋搁在马上,有点奇怪。但也许是他的行李吧。”

  谷中莲道:“可惜,可惜!你可平白错过了救你徒弟的机会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哪个徒弟!”

  谷中莲道:“你可知那布袋里装的什么?就是你辛辛苦苦从藏龙堡带出来的轩儿呀!”

  江海天大吃一惊,道:“什么,轩儿给他们抢去了?”

  谷中莲简单说了说杨钲父子昨晚在氓山闹事,偷袭林道轩之事,听得江海天目瞪口呆。

  竺尚父十分惭愧,说道:“祸因都是由我而起,包在我的身上,讨还令徒。”

  江海天沉思半晌,说道:“如此说来,只怕杨钲的内应还真不少呢!种种迹象,都很可疑,不只是他们偷袭轩儿这桩。”

  竺尚父道:“对啦,这炸药之事,江大侠还没有说呢。是怎么揭发的?”

  江海天说道:“是那奸细供出来的。我本来要拿他到会场来交给你们审问的,那奸细一听,立即吓得面无人色,供出这里埋有炸药,但准确的地点他却不知。随后他又供出玄女观也埋有炸药,叫我也不好将他带到观里去。

  “我听得这个惊人的消息,只怕迟了半步,就要酿成滔天大祸。因此无暇审问详情,在半路上便把这奸细交给了巡山的路师伯,两路报讯,路师伯回玄女观主持撤退,我则匆匆赶到这里来。不料这奸细也给他的同党害死了。”

  白英杰道:“杨钲这厮虽然偷上氓山,但却未曾进入玄女观。再说凭他一人也决计干不了这许多事情。”

  氓山派长专之一林笙说道:“咱们这次防范森严,半个月前已派出巡山弟子,这个会场也是日夕有人巡逻的。倘若是外面的陌生人,潜入一两个或许可能,但决不可能让他们从容埋下炸药也没人发觉的道理!所以一定是咱们,‘自己人’当中,早就混进了敌人的奸细。而且恐怕还不只三几个人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众人都是不寒而栗。白英杰咬牙切齿地道:“说不定奸细就在咱们周围,此时正在匿笑。哼,可是他也别太得意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有一天,会给发觉。那时我就要把他揪出来,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叶凌风此时正在谷中莲的身边,埋炸药的虽然不是他,他的同党甚至连消息也未曾向他透露,这件事情可说是与他半点无关。可是白英杰咬牙切齿的痛骂奸细,听在叶凌风耳中,就好似指着他骂的一般,不由得他不心惊肉跳。

  此时江海天的说话已经告一段落,目光缓缓地落在叶凌风身上。叶凌风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师父。”谷中莲道:“我已依你信中所嘱,刚才在大会之中,宣布凌风是你的掌门弟子了。”江海天点了点头,说道:“好。现在我没工夫,等下我再与你说话。”

  叶凌风看见师父点头说了个“好”字,就好似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可是师父还要和我说些什么话呢?”他作了亏心之事,患得患失,又不禁有点惴惴不安了。

  英雄大会已因爆炸事件而中断,但众人还是乱纷纷的,有的忙于救治伤者,有的打扫会场,还有一部分氓山弟子早已奉了白英杰之命,回玄女观处理善后事宜。

  白英杰道:“谷掌门,大会应该如何进行,似乎应该另作安排了。”

  谷中莲道:“不错。机密之事是不能在大会中公开讨论了。请各派掌门和几位武林前辈今晚在药王庙会商。现在大会暂时停止,各派弟子可以散去。还有,请白师伯、路师伯督促本门弟子,从速修复玄女观。在未修复之前,可以搭一些草棚,暂作安身之处。玄女观未炸毁的部分让出来招待客人。”

  此时谷中莲已知道竺尚父不是敌人,但未知他的来历,也不能就把他当作自己人看待。竺尚父所带来的那一批人应该如何安置呢?谷中莲煞费踌躇,未能决断。故此在她所吩咐的几件事中,并无一言提及竺尚父这些人,也没邀请竺尚父参与今晚的会商。正是:

  外客岂能关大计,从来暗箭最难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详查往事多疑窦

  欲试奸徒辨假真

  江海天恐怕竺尚父多心,说道:“竺老前辈也请到药王庙安歇吧。我本来要拜访你的,只恨不知仙居何处,未曾如愿。难得今日在此相逢,务请竺老前辈多留两天,让我得有机会请教。”

  竺尚父道:“不,我现在就要回去了。多谢江大侠的好意。”

  谷中莲道:“竺老前辈可是嫌我们招待不周么?我们的地方虽然不够,也不在乎多老前辈一人。不如叫你的部属先回去,你留下来做我们夫妇的客人吧。”谷中莲说话极有分寸,她是邀请竺尚父做他们夫妇的客人而不是大会的客人,这就既顾全了竺尚父的面子又不致令大会为难,而且有江海天陪伴着他,也不用担忧出什么岔子。其实,谷中莲对竺尚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竺尚父道:“谷女侠不必客气了。我还是回去的好。一来你们刚刚遇上灾祸,我不想给你们多添麻烦;二来我也确实有些紧要的事情急需回去。但我在临走之前,却想和江大侠说几句话。”

  谷中莲听他说得但白,也就不再挽留,当下说道:“好,既然如此,海哥你就送竺老前辈一程。”

  江海天与竺尚父一同离开,走到无人之处,竺尚父道:“江大侠,我先要向你谢罪,你的记名徒弟李光夏在我那儿,我本应该早就把他放回来的。”

  江海天道:“这孩子得有亲近老前辈的机会,也是他的福气。上官泰已经对我说了,说你很看得起这孩子,对他视同子侄,我也是很感激的。不过,我受了他父亲的嘱托,对他的抚养之责,我是责无旁贷,所以不能不请老前辈让我领回。老前辈要是不嫌我高攀,我想让这孩子拜你作义父,这样,可以两全其美。”

  竺尚父道:“好,这就再好也不过了。我这次回去,迟则百天,少则两月,便可把这孩子带来。”

  江海天道:“竺老前辈要是见了令亲上官前辈,也请代我问候。”

  竺尚父叹了口气道:“上官泰已被我所囚,实不相瞒,我这次要赶回去,也正是为了要释放他,并向他谢罪呢。”原来上官泰那晚被杨钲暗算,养好了伤之后,便到竺尚父那儿报信。竺尚父有了杨钲先入为主之言,不肯信他的话,反而将他扣留起来。此时尚囚禁在他的家中。

  江海天有点担忧,问道:“竺老前辈,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我只怕杨钲会赶在你前头,跑去加害他们。”

  竺尚父笑道:“杨钲这厮虽是丧心病狂,但谅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我的家中胡闹。”竺尚父这个襟弟,在他积威之下,一向都是唯恭唯谨的,是以他说得如此自信。江海天觉得他未免太过轻敌,但两人毕竟乃是初交,竺尚父既然如此自信,江海天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竺尚父笑过之后,却又叹口气道:“我也真想不到杨钲背着我会这么胡作非为!我把好人当作坏人,把坏人当作好人,黑白不分,真是有眼无珠了。江大侠,你放心,你被他捉去的那个徒弟,我一定替你找回来。这次祸事因我而起,我非常惭愧,我也要请你在天下英雄之前为我谢罪。”

  江海天道:“人谁无过,一时的误会也算不了什么,只要咱们走的是同一条路,那就是好朋友了。竺老前辈,请恕我冒昧,我要请教老前辈一桩事情。”

  竺尚父道:“请说。”

  江海天说道:“我曾听上官泰言及前辈也有抗清之意,不知前辈此来,只是为了要找我呢?还是要想结识天下英雄,共商抗清大计?”由于竺尚父一直未曾表明态度,故此江海天非得在他临走之前,弄个明白不可。

  竺尚父道:“我也知道群雄因我来历不明,难免有见疑之意。我约江大侠出来说话,就正是要向江大侠布露腹心。”

  江海天道:“多谢前辈见信。晚辈并非要打探前辈来历,若有为难之处,不说也罢。”

  竺尚父纵声笑道:“浩浩江湖求侠骨,竺某平白活了几十年,今日方始遇上一位我所心服口服的大侠,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江大侠若认为竺某可以结交,竺某痴长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如何?前辈二字则是不敢当了。”

  江海天见竺尚父如此豪爽,便道:“好,那么大哥请说。”

  竺尚父笑道:“那么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和你们走的可以说是同一条路,也可以说不是同一条路。”

  这个答复倒是颇出江海天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诧而问道:“此话怎讲?”

  竺尚父道:“我本来是西域一个小国的王子,国名库车,被清兵所灭,亡国已有百余年了。上官泰先祖是我国大臣,国亡之后,两家一同逃出来的。至于杨钲则是汉人。满清是我世仇,我当然是要抗清的,但我志在复国,与你们汉人的举义,目标不尽相同。所以说是同一条路又不是同一条路。”

  江海天本来就有点怀疑他不是汉人,因为汉人中姓“竺”的很少,这个姓本来是胡人姓氏,但因中国历史上经过几次民族的迁徙、大混合,胡人内迁,与汉人同化之后,也还有仍保留原来的姓氏的。“竺”姓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江海天虽有怀疑,却还想不到他竟是一个小国的王子。

  江海天道:“咱们虽然目的不尽相同,但都是志在驱除鞑虏。咱们可以各自行事,但希望彼此相助。”

  竺尚父道:“这个当然。将来你们的义军起事,苦有要我稍尽绵力之处,江兄只须遣人送一个信,我定必效劳。”当下,将几个可以与他取得联络的地点,告诉了江海天。

  江海天蓦地想起一事,说道:“阿尔泰山脚下,有一个小国叫做马萨儿国,与贵国原来的疆土隔着一个一千多里的大草原,因为它处在极边之地,且有大山屏障,得以幸免满清的吞并。不知竺兄可知道这个国家么?”

  竺尚父笑道:“我正想与老弟说呢。我不但到过马萨儿国,而且我还是在马萨儿国第一次听到老弟的大名的。”

  江海天喜道:“哦,这么说你是见过马萨儿国的国君的了?”江海天与唐努珠穆已有十多年未曾见面,他之所以向竺尚父探询,就是想知道一点唐努珠穆的消息。

  竺尚父道:“令亲在西域威名远播,他把马萨儿国治理得很好,国家虽小,却无殊世外桃源。我就是因为听得唐努珠穆是个贤王,且又身怀绝世武功,这才去拜访他的。”

  江海天道:“哦,是他和你谈起我的?”

  竺尚父道:“不错。我去拜访他,他极是和蔼,一点也没有国王的架子,倒像个武林中人。我和他谈论武功,谈得兴起,我就邀他比试一场,他也答应了。结果比了内功,又比了剑法,都是不分胜负。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我对他甚为佩服,一时酒酣耳热,就套了一句你们汉人的成语说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以咱们两人的武功,只怕中原各大门派,也是无人能敌的了。不料唐努珠穆却道,‘不然,不然,天下之大,高人异士不知多少。别人我不知道,我的妹夫他是汉人,他就远胜于我!’我就是因为听得他盛赞江兄,这才引起我要找个机会与江兄比试的念头。”

  江海天得知唐努珠穆的消息,很是高兴,谦虚了几句,又再问道:“我这位内兄还有什么说话。”

  竺尚父似是忽地想起一事,道:“你那掌门弟子,我刚才听你叫他名字,是不是叫叶凌风?”

  江海天说道:“不错。凌风入门未久,武功还差得远。日后行走江湖,尚盼竺兄多多照顾。”

  竺尚父笑道:“这个当然。但你这位掌门弟子……”说了半句,忽然停了下来。

  江海天道:“怎么样?可是他有什么不对?”

  竺尚父道:“不是,不过,我想起刚才之事。有点好笑,又有点奇怪。”

  江海天诧道:“凌风做了什么事情?”

  竺尚父道:“他是今日第一个向我挑战的人。”

  江海天道:“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当时也许是他要维护师们,出于误会,故才如此大胆的。竺兄可莫见怪。”

  竺尚父道:“我当然不会怪他。我也并非因他不自量力而感到好笑的。”

  江海天莫名其妙,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竺尚父笑道:“不是你刚才叫出他的名字,我还认不出他呢。他的相貌和小时候几乎完全两样了。不过,我是大人,十年的相貌变化,相信不会很大,但他也认不得我,还向我挑战,所以我才觉得有点奇怪又有点好笑。”

  江海天奇道:“竺兄从前是见过小徒的么?”

  竺尚父道:“不错。他是你的内侄吧?”

  江海天更觉得奇怪,因为竺尚父虽然见过唐努珠穆,但唐努珠穆却从未见过叶凌风,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有个侄儿叫做叶凌风。因为叶凌风是唐努珠穆的哥哥叶冲霄让位离国之后才出生的,而叶冲霄父子也从来未回过本国。这些事实都是江海天早已知道的了。那么他与叶凌风的亲戚关系,显然不是唐努珠穆告诉竺尚父的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问道:“竺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竺尚父道:“是这样的,当年我拜访唐努珠穆的时候,我求他一件事情,他也求我一事情。我求他的事情,他没有答应;他求我的事情,我却在无意中做到了。可惜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再到马萨儿国去告诉他。”

  江海天问道:“他求你的,可是要你打听他哥哥的下落?”江海天深知唐努珠穆手足情深,一直想把哥哥找回来重新让位,故此一猜便着。

  竺尚父道:“不错。我求他的则是希望他助我复国。他不愿意与清廷的边军发生冲突,推说国小力微,拒绝了我。我当然也不好强他所难。他求我打听他哥哥的下落,我本来也是未曾用心尽力为他寻找的,但不料无意之中却遇见了。”

  江海天惊喜交集,问道:“怎么遇上的?”

  竺尚父道:“说来也是凑巧,你们找了他二十年,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在我从马萨儿国回来的路上,路经西昆仑山脚,便碰上了他们父子、夫妇三人。我一看这个风尘满面的汉子酷肖唐努珠穆,我便上前拦路,邀他比试武功。”

  江海天笑道:“你怎的不说明原委,便先要比试武功?”

  竺尚父道:“唐努珠穆说过他们兄弟二人相貌相似,但他的哥哥一直在躲避他,一定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我要试他武功。”

  江海天道:“哦,这就对了。叶冲霄的看家本领是大乘般若掌,唐努珠穆是将他这个特点也告诉你了。”

  竺尚父道:“正是。我一试之下,故意用狠辣武功迫使他使出了看家本领。大乘般若掌专伤奇经八脉,果然厉害得很,可惜他功力未纯,却是伤我不得。我解了他八招八掌,这才哈哈一笑,道破他的来历,说出他的名字,他无可奈何,只好承认自己是叶冲霄了。

  “我们彼此佩服对方的武功,谈得倒很投机。只是他听我道达了他兄弟盼他归国的心意之后,却只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我陪他们在西昆仑游了三天,采了一些珍贵的药物。临行分手之时,他才告诉我说,他下山之后,就要到海外去,也许从此不再重履中土,至于回国,那更是不必提了。”

  叶凌风来江家认亲的时候,曾携来他母亲欧阳婉亲笔所写的一封信,这封信是用时冲霄的口气和署名写的,主要的内容就是告诉江海天他到海外之事。但当时叶凌风说这封信是五年前写的,这却与竺尚父现在所说的不符。

  江海天心里想道:“叶冲霄想是知道他弟弟还在寻找他,所以决意到海外躲避。”当下问道:“你记得和叶冲霄相遇那年,是否确实是十年之前?”

  竺尚父屈指一算,笑道:“我刚才说的是个大概数目,其实,不止十年,是十一年。”

  江海天不觉有点怀疑,心道:“难道他向竺尚父说了之后,又再耽搁了五年,这才出海的?”叶凌风是去年携信到他家的。

  心念未已,竺尚父又已接着说道:“你这位掌门弟子今年是否二十三岁?我记得我那年八月遇见他们,我因为很喜欢他这孩子,曾问过他的岁数。叶冲霄告诉我他这孩子是刚满十二岁。我的记忆大约不至于有错。”

  江海天心里想道:“那封信不知是什么时候写的?但冲霄是个言出即行的人,依他的性情推断,想来不至于在和竺尚父说了那番话之后,又再拖延五年,方始出海?然则风侄却又为何把他爹爹写这封信的时间说迟了五年?”

  江海天哪里知道,这个“投亲”的侄儿是假的,当时他以为真叶凌风已死,死无对证,因此有些小节他不知道的,江海天问起,他就只好信口开河。不过江海天的推断也没全对,写这封信的时间其实既不是十年之前,也不是五年之前,而是七年之前。中间这三年,叶冲霄到哪里去了,后文自有交代。

  竺尚父也有点诧异,心道:“我在那年与叶冲霄相遇,这事有何重要?江海天何以问得如此仔细,定要知道确实的年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