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才知道有很多女人也一样,尤其是那些历尽沧桑,饱经创痛的女人。

  现在水池中这个女孩也不例外。

  因梦发现她已经开始在自己的凝视下渐渐溶化。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女人只为了别人给她一点点温柔和同情,就肯付出一切。

  如果有人能真正明了这一点,而且善加利用,那么这种力量恐怕远比任何人想像中更为强大,

  先开口的人是伴伴。

  “你是谁?”她问因梦:“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因梦不回答,却轻轻的解开了她的衣襟,当那身雪白的轻衫从她肩上滑落时,伴伴看起来仿佛连呼吸都已将停顿。

  伴伴的身材也是值得骄傲的,也常常会让男人心跳加速,呼吸停止。

  她非常明白这一点,而且也引以为傲。

  可是等她看到这个女人完美无瑕的胴体时,就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看到了他幻想中的神祗一样。

  当这个女人也滑入溪水中时,她几乎要晕倒。

  等她从昏眩迷幻中清醒时,这个女人已经在她面前,用一根纤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而且用一种异常的声音对她说:“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累了,而且吃了那么多苦。”因梦说:“现在你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真正对你好,而且能够安慰你的人。”

  她说:“你身边有这种人吗?”

  伴伴不能回答,伴伴的心在刺痛。

  “你没有。”回答这句话的是因梦自己:“因为你一向只懂得付出你所有的爱去爱别人,却不懂如何保护自己。”

  她的手指更轻柔。

  “可是在经过了这么多次不幸之后,你也应该明白去爱别人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了。”因梦说:“你也应该开始学一学怎么样让别人去爱你。”

  伴伴的眼泪流下,落入溪水,然后她就发现她的身子已经被这个陌生的女人拥抱在怀里。

  她想挣扎,却完全没有力气。

  这个女人竟仿佛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用在男人和女人身上都同样有效。

  蓝天如洗,绿草如茵,她们静静的躺在四月的晴空下,伴伴只觉得说不出的安全和满足。

  她从未想到生命中居然会有这么美好的时候,更未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经过了那么多男人对她无情的摧残和折磨之后,她忽然发现只有女人才是真正可以信任依赖的,而且绝不会对你有丝毫伤害。

  尤其是这个女人,她的多情和温柔,世上绝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替代。

  在这种梦一样幸福的感觉中,她忍不住问。

  “我知道我是个多么讨厌的女人,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伴伴说:“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么会找到我。”

  因梦嫣然。

  “你怎么会是讨厌的女人,如果你讨厌,天下的女人就全都是讨厌鬼了。”她说:“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你。”

  “真的?”

  这当然不是真的,这是谎话,可是谎话岂非总是能让人愉快的,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女孩子不喜欢听谎话的?

  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女孩子不喜欢说谎话?

  因梦又说。

  “其实今天我本来不敢来的,我怕吓着你。”她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能够单独见到你的机会太少,我也不会来。”

  “为什么?”

  “我知道你和两个男人住在一起。”因梦说:“他们看起来好像都很神秘。”

  ——神秘的意思,通常就是有一点鬼祟,有一点阴谋,有一点见不得人。

  伴伴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替他们解释。

  “你说他们神秘,倒真的是有一点神秘,只不过他们绝不是坏人。”伴伴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曾经救过我。”

  “哦?”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及时来救我,我早就被坏人污辱了。”

  “现在呢?”因梦问:“这个曾经救过你的人,现在对你怎么样?”

  伴伴低下头,不说话了。

  “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看得出他现在对你并不好。”因梦说:“我甚至看得出他对你很疏远很冷淡。”

  伴伴依旧沉默。

  因梦轻轻叹息。

  “他救了你之后,你一定时时刻刻的记着他,对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恩情很容易就会变成爱意,有时候你甚至会不惜为他牺牲一切。”

  这是真的,因梦无疑很了解少女的心。

  “可是等你为他牺牲了一切之后,你又得到了些什么?”因梦说:“以前他救你,也许只不过好像把一块吃不完的肥肉丢给一条快要饿死的野狗,在转眼间就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她又叹息:“男人们常常都是这个样子的,又健忘,又自私,又无情。”

  这也是真话,男人们的确常常都会犯这几样毛病,就正如女人们也常常会犯这几样毛病一样。

  真话总是会刺伤人心。

  ——男人的心也是心,女人的心也是心。

  伴伴的心好像已经被刺穿了一个洞。

  第二十一回 刀魂与花魂

  小屋后有个小小的花圃,春花已经次第开了,已经可以戴在鬓旁,插入瓶中。

  丁宁穿一身青衣,趿着的是带着唐时古风的高齿木屐,脚上甚至还套着双丫头袜。

  在初夏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他的脸看来虽然还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可是他的神态,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悠闲和雅适。

  这种神态,使得他苍白的脸在鲜艳的群花中显得更突出,更高贵。

  唯一和他这种优雅的态度有一点不相配的,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可是这把刀也是非常优雅的,一种非常古朴的优雅,不相称的是,这把刀上的杀气。

  花园里有一棵很高大的银杏树,树荫下有一张几,一个蒲团。

  几上有一个仿造宋汝洲哥窑“雨过天青”的花瓶,蒲团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和尚,是丁宁。

  ——蒲团上坐着的人不一定是和尚,和尚也不一定坐在蒲团上。

  丁宁正在修整他刚从花圃里摘下的鲜花,用他手里一柄形状古朴而优雅的银色的短刀。

  一柄如此合适的刀,一把削整花枝的银刀,刀上怎么会有杀气?

  午后的阳光还是金黄色的,还没有到达那种黑夜来临前夕阳的辉煌灿烂的鲜红。

  姜断弦远远的站在一丛红花旁,静静的看着丁宁削整花枝,仿佛已看得痴了。

  他的脸色永远是那么冷酷和淡漠,可是他的眼却像是火一般的夕阳般燃烧了起来,就像是一只猛兽,看到了另一只足以威胁到它生命的猛兽。

  可是丁宁只不过在削整几枝已经被摘落下的鲜花而已。

  这种悠闲的事,怎么会引起别人的敌视。

  阳光的金黄已渐渐淡了,火样的鲜红还没有染上夕阳。

  如石像般静立不动的姜断弦,忽然慢慢的向丁宁走了过来。

  丁宁却仿佛根本没有发觉自己面前已经有了这么样一个人。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威胁到他的生命与存在的人。

  他仍然用他的那把铁刀,修剪着那一束花枝,他的出手很慢,很小心。

  他用的刀是一把很钝的纯银的刀。

  他做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一个正在养病的人,常常都会做这一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