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才发现那是一面铜镜。也不知是什么人将一面镜子悬挂在他的面前,那道刺眼的光芒,正是从镜中反射出来的。

  镜子里的人是谁?

  他惊慌的摸摸自己的脸,他的冷汗流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尽量用他昏沉沉的头脑思索着睡前的事。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昨晚我是跟韦好客在一起喝酒;”

  “你错了。”旁边有个声音说:“你是跟我喝过酒,但那已是十几天以前的事了。”

  “什么?”他大吃一惊,翻身就想坐起,但觉下半身一阵剧烈疼痛,他呆住了,突然大叫:“我的腿,我的腿呢?”

  “你的腿不是输给花景因梦了吗?”

  “放屁!输的明明是她,你怎么说是我?”

  “你又错了。”韦好客冷笑着说:“输的是你,因为花景因梦已经暗示了丁宁在什么地方。”

  慕容秋水愣住了。

  韦好客居然叹了口气,说:“你一定认为我在害你,对不对?”

  慕容秋水声音比哭的还要难听:“难道你这不算是害我吗?”

  韦好客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帮你全信罢了。我想你总该记得上次我锯腿的时候,你不是曾经对我说人生在世,首重信诺,只要言而有信,腿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秋水的确说过。

  “所以……”韦好客苦笑着:“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护你的信用,你又怎能怪我呢?”

  “好吧!”慕容秋水狠下心,大声说:“就算这样做是为了全信,那么我的脸呢?”

  “那也是因为我要替你保全形象,”韦好客说:“试想慕容公子潇洒风流,江湖上人谁人不知,如今以你的体质,已不适于再抛头露面,在外奔波,免得破坏了你过去所树立起来的大好形象。”

  “所以你不但锯掉我的双腿,连我的容貌也刻意的改造过了。”

  “不错。”韦好客好像很得意:“你也应该知道,锯脚简单,改变容貌却是件很麻烦的事,几乎足足费了我五天工夫,才改到这种地步!”

  慕容秋水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来人哪!”

  韦好客立刻答道:“小的在,公子有何吩咐?”

  除了韦好客这声细声细语的回答之外,再也没有其它声音,过去一呼百诺的场面,竟完全不见了。

  慕容秋水眼睛朝四周一转,大吃一惊说:“这是什么地方?”

  韦好客说:“当然是我的雅座。”

  慕容秋水厉声说:“什么?你竟敢将我带到这种地方来?”

  韦好客不慌不忙说:“你上次不是曾对姜断弦说过,大象死的时候,一定会找一个隐秘的埋骨之所,因为它不愿象牙被人得到,你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所以我才辛辛苦苦把你抬了来,难道我又做错了吗?”

  慕容秋水再也不说什么,拼命向韦好客扑了过去。

  但他却不知此刻自己功力全失,只扑出不远,大半截身体便已栽在地上。

  韦好客又是一阵叹息,好像觉得苦痛极了。

  试想天下还有什么事比拼命帮忙朋友,而朋友却一点也不领情来得更加痛苦呢?

  四月十五。

  姜断弦久盼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一早,他便轻轻松松的出了门。比平常的日子还来得轻松。

  这绝不是他对风眼之战有必胜的把握,事实却恰好相反。

  如果有人问他这一生谁是最令他头痛的对手,那个人绝对不是丁宁,而是风眼。

  因为丁宁的刀法虽高,但最低限他总还知道这个丁宁使的是刀,而风眼使用的是什么兵器他都不知道。

  他之所以觉得轻松,只因为他早已将身后之事交待清楚。

  他一向很服风眼,除了风闻风眼武功极高之外,最主要的还是这个人重言诺,讲义气,只要他答应过的事,杀了他的脑袋他也不会更改。

  一如姜断弦所料,当他到达时,风眼早已等在那里,早就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稳的等在那里。

  姜断弦首先注意的是他的兵器。只见一把短剑正插在风眼座椅左手的泥土地上,看上去显得更短。

  “原来你使剑。”姜断弦语气中不免有点失望。

  风眼冷笑说:“我的左手只会使剑。”

  姜断弦这才发现风眼的右手吊在脖子上,显然是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这是怎么回事?”姜断弦问。

  风眼只冷冷的看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姜断弦忍不住追问:“以你的身手,还有什么人能击败你?”

  “偶尔总会有一两个人,”风眼冷冷回答:“就算被公认为当世第一的高手,偶尔也会被一两个人击败的。”

  他停了停,又说“我不在乎。”

  姜断弦说:“是。”

  风眼又说:“不管是谁击败我的,我对这个人都绝对没有一点怀恨之心,如果他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愿意随时为他打开我的大门。”

  姜断弦虽然没说什么,目光中却不免流露出几分敬意。

  风眼终于叹了口气,说:“今天如果我要找你比武,我就变成了一个虚假的伪君子,因为如果我故作神勇,非找你比试不可,你一定会拂袖而去,天下人都知道你的脾气,我又何必如此狡情故作,来搏取世人的佩服呢?”

  姜断弦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可是我很佩服你。”

  风眼笑了笑,说:“现在我虽然没有办法与你比刀,但是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可以比。”

  “哦?你要比什么?”

  风眼说:“江湖男儿,飘泊了一生,除了刀剑之外,大概只有一样可以比的了。”

  姜断弦说:“哪一样?”

  风眼只说了一个字:“酒。”

  风眼大醉。

  姜断弦也大醉。

  他是个极有克制力的人,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大醉过。

  黎明,决战日的黎明。

  丁宁仍旧坐在小屋的屋檐下。

  这些日子,他既没有磨刀,也没有练功,甚至连饮食睡眠也比往日更少,连一点备战的迹象都没有,难道他已将决战的事忘了?

  柳伴伴担心极了,但她除了担心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丁宁就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的风铃突然发出两声轻响。

  没有风,怎么会有风铃声?

  丁宁苍白的脸上掠起一丝微笑。

  “伴伴,你的功夫又精进了。”

  柳伴伴什么都没有说,只凝视着屋前空旷的原野。

  又过了一会儿,柳伴伴忽然说:“他好像喝了酒。”

  “哦?”丁宁刚刚睁开眼,眉头就不禁一皱:“好像是宿醉未醒。”

  “谁说我宿醉未醒?”姜断弦刹那间已来到近前。

  他嘴巴虽然很硬,头却痛得厉害。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跟风眼喝得这样醉。

  莫非这是他跟丁宁决斗之前对生命的一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