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槐卓立谷中,环视群匪尸首,胸中畅快,猛地里仰天长啸,啸声直上九天,越拨越高,其势之烈,直似要毁天灭地。

即便在冷灵霜要被烧死的那一刻,雪槐虽激愤到极点,万屠玄功的杀气也未能到顶,而就在这一刻,万屠玄功的杀气终于大成。

让雪槐杀气破顶而出的,不是这几个盗匪,而是定天公主那不可思议的背后一剑,以及仁棋莫名其妙的不肯自认身份。雪槐愤怒,疑惑,却又不知根底,空负一身神功,却如搬着石头打天,无处下手,一腔杀气憋了这些日子,终借着这一场痛快淋漓的大杀,杀气破体而出,臻于大成。

骷碌鬼王俯身拜倒,颤声道:“主人天威,天地齐惊。”感应到雪槐杀气大成,老鬼吓坏了。

雪槐哼了一声,喝令老鬼进戒,飞身出谷,这时一众官兵已到谷外,却给雪槐啸声惊得个个面如土色,都以为不是人声,以为什么异物作啸呢,只有仁棋识得雪槐声音,即喜且忧,一见雪槐,急叫道:“雪槐,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西里奇让你不要来吗?”

雪槐身背弓箭,样子独特,杰哈是打听清楚了的,只是找不到雪槐,仁棋又自愿来顶认,因此杰哈便抓了仁棋来,但心里知道仁棋是个假的,只瞒着伊东来而已,这时一看雪槐的样子,立时向雪槐一指,叫道:“原来你才是杀一撮毛的正主儿。”

仁棋急忙摇头,叫:“一撮毛是我杀的,不是他。”

雪槐却冷然点头:“正是我,天朝雪槐。”

仁棋大急,叫道:“雪槐。”

雪槐看着仁棋,微笑摇头,道:“杀几个盗匪而已,又不是做了大好事,用不着谦虚到要隐姓埋名吧,更用不着你堂堂王子来冒名顶替。”

听说仁棋竟是王子,伊东来杰哈等齐看向仁棋,仁棋更急,叫道:“雪槐,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知道你了不起,你甚至有本事带我走,但你知不知道,半边天威胁要屠城啊,如果没人给他儿子抵命,净水城的百姓就要遭殃了,我只是个无用之人,你就让我------。”

他话未说完,雪槐却举手打断了他,道:“我知道半边天威胁要屠城,所以我就把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包括仁棋在内,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仁棋虽知雪槐了得,却也难以相信雪槐能以一人之力灭掉凶名赫赫的半边天匪帮。

雪槐并不识得伊东来和杰哈,但看他两人着官服,一个年老一个只是四十来岁,自然猜老的是伊东来,眼见伊东来发呆,道:“你是城守吧,半边天匪帮千余人已尽数死在谷中,不信你可叫人去看。”

伊东来果然派两名士兵入谷察看,两名士兵入谷一看,喜颠颠跑出来,一路狂叫:“都死了,包括大匪首半边天在内,真个都死了。”

伊东来这才信得是实,翻身下马,拜倒在地,叫道:“多谢勇士除此大害,从此我净水城百姓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第九章--第六十四章第九章

信鸽虽快,来回也要十数日,雪槐虽是心如火焚,却也只得强自按捺,回自己舱中,正喝着酒,猛听得船上一片喧哗,出舱来,一头撞上醉蝉儿,醉蝉儿脸若死灰,口中不绝的叫:“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雪槐心中奇怪,一把扶住他,叫道:“什么完了死了,发生了什么事?”

醉蝉儿本已魂飞魄散,见了他,总算又回过魂来,叫道:“雪将军,这下死定了,只不知是怎么死呢?”

“为什么死定了?”雪槐叫,且上船头来,放眼一看,便就明白了,原来他的座舰金龙舰便在前面不远处,船头金龙旗高扬,五百悍匪叉手而立,刀枪如雪,杀气冲天,而这面船上,所有上林青的护卫及水手,却都和醉蝉儿一样,吓得面无人色。

“那就是横海四十八盗大头子的金龙旗舰啊,我们撞上了,哪里还能活命。”醉蝉儿带着哭腔叫,而身子若不是抓着雪槐,早已软瘫在地。

这时上林青也出来了,也是面如土色,颤声道:“雪---雪将军,这可如何是好,你可千万要救老夫一救啊,现在只你能救老夫了,那些天杀的东海国战舰是绝对指望不上的。”他说的没错,护卫上林青的两艘东海国战舰本是在前开路,这时却一左一右远远驶了开去,完全不敢和金龙舰相对。

雪槐暗自摇头,即感叹又觉好笑,想:“横海四十八盗纵横东海,果是有些威势。”道:“老大人不必害怕,几个小海盗而已,焉敢犯我天朝大臣,待雪槐喝他们让开便是。”

他这话可就说得醉蝉儿上林青一呆一愣的,醉蝉儿结巴了叫道:“雪---雪将军,你----你可看清了,那是一帮海盗,不是一群水鸭子呢,你呦喝两声就会让开?”

雪槐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看了黑鲨七大声喝道:“此天朝上臣坐船,你们给我让开了,吓着了天朝上臣,你们担罪不起。”

黑鲨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众海盗一齐拜倒,爬起身来掉转风帆便远远驶了开去。

众海盗如此情形,可把一船人尽竭看呆了,醉蝉儿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来,好半天才喃喃叫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让开已是天幸了,怎么还要下拜,我可听说,这横海四十八盗除了他们的总舵主,上不拜天,下不拜地,中不拜君,那真叫一个横呢,怎么听你一声喝就肯下拜?”他如何知道,这一群盗拜的,正是他们的总舵主。

上林青先前只是怕雪槐起性呈凶,这时见雪槐如此威势,更是深自怵惕,当日亲自陪酒,每日拿好话哄着雪槐,生怕惹他恼了,因为他知道,冬阳王回信,必是不允,此时若不做下人情,届时雪槐发起狂来,他一条老命必会送在雪槐手中。

照理说飞鸽来去,七八日也就差不多了,但一连过了十多日,始终不见冬阳王回信,这日已可看见东海国,随即溯江而上。雪槐心中焦燥,再无一刻安宁,数次以剑眼扫视,但剑眼最多只能看五百里左右,再远便是一片模糊。

这日黄昏时分,飞鸽终于回来,雪槐抢先接过,取下鸽腿下书信,展开一看,眼前顿时一黑,那信上写道:“雪槐叛逆,屡抗王命,着上林青立斩之,有取雪槐首级者,封万户候,跨马游街三日。”

雪槐将书信合在掌心,随着双掌的揉动,纸条片片碎裂,在江风中如蝴蝶般飞舞,而雪槐的心,也是一点点的碎裂。

那信上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敬擎天亲笔。

这些日子,雪槐虽在焦虑中,心中却总怀着一丝希望,因为他深知敬擎天为人,他绝不信敬擎天会拿天朝的国土去和矮子盗做交易,甚至冬阳王也不是这样为了霸业不顾一切的人,这么做,一定是小人的主意,而且敬擎天十有八九内心是反对的,不过是王命难违,现在有他和上林青血书上陈,敬擎天必借势苦劝,冬阳王也一定会幡然醒悟,收回成命。

但再想不到,结果竟完全相反,等来的,竟是敬擎天亲笔所书的格杀令。

即便是冬阳王以王命说要杀他他也不会这么痛心啊。

上林青一见飞鸽来便知不妙,早躲了起来,醉蝉儿却不知玄机,跑过来问:“大王信上怎么说?”却一眼看到雪槐脸上神情不对,惊叫道:“雪将军,你怎么了?”

“我没事。”雪槐张开手,手中剩余的碎纸飞落江中,自己亦纵身一跳,跳入江中。

醉蝉儿大惊急叫:“雪将军,雪将军,快来人啊,雪将军寻了短见了啊。”一干水手急围拢来,便有人要下水相救,这时上林青却突然钻了出来,急叫道:“谁也不准下水,快快开船,上满帆。”

醉蝉儿急了,叫道:“老大人,雪将军不知怎么自寻了短见呢,咱们要救他啊。”

“住嘴。”上林青猛地看着他,厉声喝道:“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给他这一喝,醉蝉儿再不敢吱声,大船挂满了帆,急驶而去。

但醉蝉儿是白担了心事,雪槐并不是要自寻短见,他只是心如火焚,要借这冰凉的江水冰一冰胸中滚沸的热血。

身子直落江底,再慢慢浮起来,便随着江水向下游漂去,有好长一段时间,雪槐心中什么也不能想,直漂了一夜,天光将亮,心绪才慢慢宁定,而一个想法也慢慢成形。

如果巨犀只是为了宣示霸业要打狐女族,雪槐绝无法插手,称霸并没有错,走向霸业的途中自然会有毁灭,虽心痛,但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如果巨犀打狐女族是为了要拿大隅原去和矮子盗结盟,他却一定要管,天朝的国土,绝不可以拿去和矮子盗做交易。

他将率风神八族和横海四十八盗,水陆齐进,保卫狐女族,打败巨犀与众诸候国的联军。

打败敬擎天。

想到将要与义父在战场上相见,雪槐心中便如有千万把刀在绞。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甚至不敢去想。

他只想到一件事,巨犀即与矮子盗有约定,自然便要等到矮子盗二十万大军过海才好对狐女族下手,这样时机才能配合好,这也就是照脚程巨犀大军早该到狐女原却至今未到的原因,巨犀在等待和矮子盗结盟后好相互配合。而时令即将入冬,他在龙头岛时了解过海情,至少要到明年开春以后才适宜于航海,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年年底以前,矮子盗二十大军休想跨海而来,他也就不必马上就召集风神八族和横海四十八盗去与义父厮杀。

这是他现在惟一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短时间内,他可以不去想这件事情,先躲着,躲到再也躲不过去了时,再去面对。

太阳出来了,雪槐也不知在水里漂了多远,突然觉得头上一痛,扭头一看,却是一只黄鼠狼,咬住了他的头发,正把他往岸边拖。

“这畜生也来找死。”雪槐心中正自不痛快,刚要伸手抓了这孽畜捏死,忽听得岸边一个破锣嗓子叫道:“阿黄,加油啊,救上人来我请你喝酒吃烧鸡。”

雪槐闻声向岸上看去,但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汉子,做算命先生打扮,左手中还掌了一个布招儿,上写着两句话:平生一卦准,上州铁板牙。冲着这黄鼠狼不停的喊。

雪槐倒奇怪起来,暗思这黄鼠狼难道还是这算命先生喂的?尤其听这木兄弟的话,要请这什么阿黄喝酒吃烧鸡,黄鼠狼吃鸡不稀奇,但会喝酒的黄鼠狼却稀奇了,世上就有这么多酒鬼了?心中奇怪,便不动弹,任那黄鼠狼拖他头发,那黄鼠狼竟是十分有力,三下两下,便就把他拖到了岸边,那算命先生便伸手来扯雪槐,雪槐借势上岸,那木兄弟急去怀中掏一道符,在手中一阵乱舞,口中念叼道:“大的去,小的住,远的去,近的住,一卦不准两卦准,铁板牙专吃铁板鸭。”喝一声疾,猛地贴在了雪槐额头上。

他念的那咒不象咒诀不象诀,竟有什么铁板牙专吃铁板鸭,若非雪槐心情实在不好,便要笑出声来,那算命先生却瞪着他,叫道:“喂,你这年青人,可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雪槐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想起身世,不由黯然,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惨了惨了,我就知道。”那算命先生一片声叫苦,手指又一阵乱掐,复叫道:“那你可是穷途未路,所以才跳江自尽?”

雪槐虽不是要跳江自尽,但心中真也有穷途未路的感觉,不由低叹一声:“穷途未路,嘿,穷途未路。”

“天哪,天哪。”那算命先生看了他神情,猛地往地下一坐,在胸口猛捶两捶,竟就仰天痛哭起来,长声号道:“天啊,你待我一卦准为什么如此不公啊,我一来到人世便无父无母,好不容易跟了个师父,本事还只学到一半,他又蹬腿了,闹我个半吊子水,捉鬼不精算卦不准,以致人说我这平生一卦准就是半生只算准了一卦。”

“原来这算命先生叫一卦准,叫这道号原来生平只算准一卦,哈哈,倒是有趣。”雪槐心中大好笑。

那一卦准却又哭道:“本来想老了老了,收个徒弟,也攒个养老的本,谁知竟又撞上这么个前世的冤家,不但是个穷鬼,还是个穷途未路的背时鬼,我不但沾不着他半点好处,说不定还要想办法养活他,啊。”说到这里,他一声狂叫,猛地一把揪住雪槐衣襟,叫道:“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我?”

他这举动闹得雪槐大是意外,道:“先生说什么啊,我跟你没仇啊,哪里害你了?”

“还说没有害我?”一卦准大是愤怒:“要我收你做徒弟,你不是害我是什么?”

雪槐哭笑不得,叫道:“你这先生好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拜你为师了?”

“哈,老天爷啊,你看这人这话,他还说什么时候要拜我为师呢,还瞧我一卦准不起是不是,啊呸。”一卦准一口呸在雪槐脸上,指了雪槐鼻子叫道:“你以为我想收你这样的穷鬼加倒霉鬼做徒弟啊,我是没有办法,我三天三卦,算定我此日此时此刻,该当有徒,所以才会在这里守着,不想竟是你这样一个落水鬼,天啊。”他又喊起天来,不过雪槐大致明白了,原来一卦准让黄鼠狼救他,是专在这里等徒弟,想要收一个有钱的徒弟养老,却以为碰上个倒霉鬼穷光蛋,所以哭天抢地,一时间哭笑不得,看一卦准咬牙切齿落泪的样子实在好笑,倒把心中痛处忘了,一时顽皮心起,想:“这先生有趣,我索性捉弄捉弄他。”叫道:“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早两日我做梦说以后不要再做事,自然有人养活,而且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我老捉磨不透,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原来是要有师父了,好啊,太好了,谢谢皇天厚土啊。”爬起身来,一拱到地,道:“师父在上,弟子这厢有礼,从此一切便拜托师父了,我的要求也不高,明年能娶个媳妇就好,我的饭量也不大,一天吃个五六餐再加个夜宵也就不叫饿了,但有个特别的要求要事先说明,一天一坛酒不能少,我喝了酒不发酒疯的,不喝酒倒是要发酒疯了。”

他还想说下去,一卦准却猛地跳起来,凑到他鼻子前气极败坏的狂吼道:“你吃了我吧。”

见他发急,雪槐差点笑倒。似一卦准这样的算命先生,雪槐从小到大见得多了,无非装神弄鬼骗人钱财,雪槐最不喜欢这一类人,但这一卦准和一般的算命先生又有不同,很有点老天真的味儿,所以倒有兴趣逗他玩玩。

雪槐心中正自偷笑,鼻中突闻得一阵酒香,扭头看去,一下睁大了眼睛,原来旁边地下有一个酒葫芦,那叫阿黄的黄鼠狼竟学人样般拨了葫芦塞子,然后双爪捧了,倒转葫芦底儿,竟真个喝起酒来。

雪槐又惊又奇,闻着酒香,馋虫却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一伸从阿黄爪中抢过酒葫芦便喝。不想阿黄一声叫,呲着两个大门牙,便就向他扑过来,口中还呲呲有声,大是愤怒的样子,生是被夺了酒碗的老酒鬼,要把酒葫芦抢回去。

竟有这样的黄鼠狼,雪槐又惊又笑,袖子一拂将阿黄拂开,倒转葫芦底儿便灌,一卦准大叫:“不要和阿黄抢酒喝。”但葫芦里酒本就不多,雪槐口又大,一气儿倒底,一卦准话未落音,酒却已经给雪槐喝光了,便将葫芦抛给阿黄,笑道:“哪有喝酒的黄鼠狼,给你个葫芦儿玩吧。”

阿黄双爪捧了葫芦倒过底儿,漏出一滴残酒,可就恼了,鼠眼溜圆瞪着雪槐,呲的一声怒叫,背一弓,猛吸气,身子陡然大了一圈,雪槐还以为它要扑上来呢,不想它却掉转身子,拿屁股对准了雪槐,尾巴高高竖起。

雪槐奇了起来,猜不准这畜生要做什么,一边的一卦准却猛地大叫起来:“阿黄,不要放屁,千万不要放屁,我陪你一葫芦酒好不好?满满一葫芦。”

“这畜生想要放屁?”听了一卦准的话,雪槐这才知道阿黄掉转屁股的意思,他早听说黄鼠狼爱放臭屁,但放个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但看一卦准的样子,却似乎这阿黄放屁大不寻常,一时又惊又奇,到想要看看这阿黄放屁有什么奇处了。

阿黄听了一卦准的话,却不放屁了,只是姿势仍是摆着,却回过头来看向一卦准,吱的叫了一声,生似讨价还价,而且也确是在讨价还价,只听一卦准顿足道:“好了好了,我再加你一只烧鸡好了。”

听得还有一只烧鸡,阿黄吱的一声叫,立马收了势子,一蹦到了一卦准肩头上,拿爪子把一卦准三根稀疏的胡子梳了两梳,大有讨好之意,它如此精怪,直看到雪槐目瞪口呆,阿黄感觉到他目光,对他大大的呲了一下牙齿。

“这一人一黄鼠狼,还真是有趣了。”雪槐心中嘀咕,一卦准却把那平生一卦准上州铁板牙的招儿塞到他手里,没好气道:“给师父掌着招儿你怎会吧,可真是辛苦你了哈。”说完气乎乎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