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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民已经跑的跑伤的伤,易掌珠回头看了一眼,叹息:“珠儿没事,您也多爱惜着自个儿,别总为珠儿这样的小女子犯险。”

迈进药堂的门槛,风月依稀还听见了这句话,不由地笑了两声。

天真得跟小羊羔似的。

这话是打算在心里说的,不知怎么的嘴一个漏风就嘀咕出来了。好死不死的,声音不小,被后头的人全听进了耳里。

“你说谁?”清冷的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跟石膏板似的拍在她背后。

风月一顿,缓缓转头,笑得妩媚:“说奴家自己呢。”

殷戈止皱眉,跟着她跨进药堂,一双眼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她:“你天真?”

眨眨眼,风月傻笑:“不天真吗?”

“眼神不干净。”收回目光,殷戈止推着她就坐在有大夫的桌边,轻飘飘地扔下这评价。

不干净?风月冷笑,放眼望过去,这活着的人有几个眼睛是干净的?她看过无边的杀戮,看过满门的鲜血,这双眼能干净才怪了!

手掌已经肿成了熊掌,她也懒得跟他多说,扭头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夫:“您快瞧瞧,奴家的手是不是断了?”

嗲声嗲气的,把人家老大夫的白胡子都惊得抖了抖。殷戈止瞧着,分外嫌弃地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贝齿咬唇,风月委屈地眨眼:“公子,奴家是个什么身份您忘记了?”

要妓子正经点?想啥呢?

殷戈止:“…”

人毕竟是他带出来的,这副模样真的很丢他的脸!

胡子哆嗦够了,老大夫还是仔细看了看她的手。风月把手放下来,更觉得血气全往掌心冲,疼得小脸发白。

“骨头没断,大概是有些裂了。老夫给你开些外敷药,并着内服的药膳补品,养上几个月也就好了。”

这么麻烦?风月皱了脸:“补品很贵的!”

干这行的,会连补品都吃不起?殷戈止冷笑:“金妈妈不会让你手废了的。”

“那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啊!”风月叫苦不迭:“奴家好歹是见义勇为英雄救美,公子就不打算承担点汤药费?”

还想讹人?殷戈止轻嗤,正想应了,却听得门外有人道:“既然是因为珠儿受的伤,那本宫自当给予嘉奖和补偿。”

青色的衣角从门槛上扫过,叶御卿进来,笑得分外温柔:“姑娘要用的补品药材,本宫自会着人送去,不必担心。”

瞧瞧!大国的太子,就是这么有风度,这么有礼貌,这么有钱!

风月立马就“嘎嘎嘎”地笑了,媚眼直冲人家甩:“您真是个好人!”

言下之意,他不是好人?殷戈止脸色微沉,身子一侧就将她抛媚眼的路线挡了个严实。

“人是我带来的,出了事自然有我补偿她,殿下不必操心。”抬眼看向对面的人,殷戈止面无表情地道:“此地不甚安全,殿下不如早些回宫,也省得掌珠提心吊胆。”

掌珠。

认识他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听见他叫人闺名。风月顿了顿,忍不住又“嘎嘎嘎”地低笑起来。

拒人千里的殷大皇子啊,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换的是名号,不甚在意。三年未见,倒是会为别的女子慌张策马,也会柔情地唤人闺名。

世界真奇妙。

易掌珠就在太子身后站着,闻言就站出来到了风月旁边,满是愧疚地看着她的手:“到底是因为救我,还是我来付这汤药钱吧。”

“不必,有本宫在,哪有让你操心的道理。”叶御卿目光怜爱,宠溺地道。

“不是你的人,也不是太子的人,你们都不必操心。”殷戈止道:“我会处理好。”

瞧瞧,这一个个争的,搞得她像个碰瓷骗钱的人似的。风月不笑了,目光将面前这三个人扫了一圈,淡淡地道:“说一句玩笑话各位贵人也当真,奴婢讨个脸而已,补品还是吃得起的。”

三个人一顿,都看向她。

老大夫正往她手上缠药,风月垂了眼,似笑非笑地调侃:“没事就都请吧,这么破的药堂,站您几位大佛,恐怕不久就得塌喽!”

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殷戈止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她这话只是打趣,脸上也没什么怒意。但很意外的,他竟然清晰地感觉到她生气了。

怎么回事?

伸手按了按胸口,殷戈止皱眉,疑惑不得解,又看了风月两眼。

“你都伤成这样了,自己怎么回去?”易掌珠道:“我送你吧,你家在哪儿?”

“招摇街,梦回楼。”一点没避讳,风月坦荡荡地道:“易小姐的身份,要送奴家怕是不合适。”

青楼女子?易掌珠吓了一跳,杏眼微睁,颇为意外。

殷戈止怎么会带青楼女子到外头来?他不是一向不喜那种风尘味儿重的人么?

“我送她回去。”殷戈止开口,看她的手包得差不了,便道:“先走一步了。”

“殿下。”叶御卿看着他,优雅地颔首:“就算是在我吴国为质,您也是魏国大皇子,崇敬您的人不少。光天化日地去招摇街,怕不是好事。”

竟然还称他为“殿下”,风月抿唇,忍着疼缩在旁边看着这两人。

一个是被易大将军带回来的质子,一个是吴国炙手可热的太子,身份分明悬殊,难得殷戈止竟然半点不输气势,站在叶御卿面前,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有本事你打我的欠揍之感。

叶御卿当然是打不过殷戈止的,就算是三年前的风月,百招之内可能都碰不着殷戈止的衣角,更何况现在两国表面相安无事,自然也不可能动手,所以殷戈止淡淡地开口了:

“好与不好,在下自有判断。敬我之人若是因我流连风尘而远之,那不敬也罢。”

你爱敬不敬,爱崇不崇,看不顺眼有本事来打我呀!

这就是殷戈止,在沉默中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魏国大皇子,曾经叱咤战场的不败将军。哪怕脱了铠甲,穿上一身文弱气质的白衣,铁骨就是铁骨,一棍子打下去都不会骨裂的上乘骨头!

风月眯眼,眼里神色颇为复杂。

叶御卿展了手里的扇子,半掩了脸,轻笑道:“倒是本宫多虑了,殿下哪里会在意这些俗名凡誉。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易掌珠跟着让开路,有太子在,她倒是没多开口,目送观止架着风月出去,又看了一眼殷戈止。

门口有风吹进来,他走出去,白色的衣袍轻薄地翻飞,和着墨色的发,好看得像画中的仙。

不过就算他好看得长出一朵花,风月也是没心情看的,这一路走回去,就算有人搀扶,那也是一种酷刑。虽然她挺能忍痛的,但他妈的这也太痛了!

走到梦回楼门口的时候,风月差点就跪下去了。殷戈止斜眼瞧着她,没吭声,进去给金妈妈嘀咕了两句,然后就施施然地上楼。

风月半死不活地挪回窝,灵殊一瞧见她这模样就尖叫了:“主子,您怎么了这是!”

干笑两声,风月躺在软榻上长舒一口气:“运气不好,受了点伤,养养就好了。”

“这看起来就很严重啊!”灵殊急了,围着软榻就绕圈圈,眼泪汪汪地道:“奴婢今儿就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果然是要出事,您这个模样,还怎么去李少师府上…”

想伸手捂这丫头的嘴已经是来不及,风月只能狠狠瞪着她,想把她的话瞪回去。

然而,还是晚了。

灵殊一脸无辜,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完全没发现自己身后有阴影笼罩了过来。

第5章 她不配

“你说,她要去哪儿?”殷戈止问了一句。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灵殊“哇”了一声,条件反射地就往风月怀里跳。

看着她朝自己扑过来,风月嚎都来不及嚎,连人带手被她来了个泰山压顶!

殷戈止一顿,看向软榻上的人,眼里难得地带了点同情。

“…灵殊啊。”缓了半晌才缓过劲来,风月虚弱地看着身上的人,抖着声音道:“我待你不薄,就算我死了妆匣里的银子都是你的,但你也不能这么急着要我死啊!”

灵殊懵了,手足无措地爬起来,委屈地扁嘴:“奴婢不是故意的,主子您还好吗?”

“很不好,要死了!”痛苦地呻吟,风月满眼忧伤地看着她:“不过我觉着还可以苟延残喘一下,只要你给我做一碗你拿手的芋头羹。”

“奴婢马上就去做!”连忙点头应下,灵殊提起裙子就往外冲,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被吓着。

门开了又关上,单纯可爱的丫鬟被支开得毫无察觉。风月松了口气,动了动疼得厉害的手,侧头看向塌边的人。

殷戈止依旧盯着她,目光如夜幕一般,将她裹进沉沉的黑暗里。

“妓子往上爬,本就是常事。”风月开口了,很真诚地解释:“所以李太师府上有寿宴,奴家自然就打算去一趟,露露脸。”

李太师,乃太子三师之一,获陛下恩旨在宫外建府。马上是他四十岁寿辰,府上自然有宴席,但是…

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殷戈止道:“你打算去人家寿宴上跳上回的舞?”

轻笑出声,风月道:“怎么会呢,李太师素来有气节,奴家只不过打算去当个临时的丫鬟,帮忙招待客人。”

“哦?”慢慢地在软榻边上坐下,殷戈止看着她,眼里嘲讽之意甚浓:“当丫鬟可没多少工钱,还不如你挂牌来的快,你这是想借着那太师府,勾搭谁?”

背后起了层冷汗,风月扛着这扑面而来的摄人之力,笑得妩媚:“公子这是吃味了?您放心,那是先前定的活儿,现在要伺候您,奴家自然就不去了。”

好狡猾的女人,殷戈止越发觉得不对劲。寻常的青楼女子,吓唬吓唬就会花容失色,她倒好,不管他怎么凶狠,都是这张笑不烂的狐狸脸。

有问题。

“你这几日的生意,我都包了。”垂了眼眸,殷戈止道:“不如明日就陪我去照影山逛逛。”

照影山?风月吓了一跳,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么远,明日能到得了?”

眼里有光闪了闪,殷戈止俯身过来,修长的手指慢慢刮着她的脸侧:“你去过魏国?”

浑身一个激灵,风月眼前黑了黑。

完了完了,她就知道殷戈止这个人心机深沉,说句话都带着坑,已经很小心在躲了,却还是没躲过。

躲不过怎么办呢?那就编吧!

深吸一口气,风月叹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瞒公子,奴家是在魏国澧都长大的,所以知道照影山,就在澧都以东的地方。”

你他娘的没事要从吴国不阴城去魏国照影山逛逛,有病吧?

“你是魏国人?”殷戈止皱眉。

“正是。”风月双目含泪,楚楚可怜:“不过三年前奴家一家人就都来了吴国,来之后不久,家父家母病重而亡,奴家一个人活不下去,只能卖身为妓,混口饭吃。”

三年前?瞳孔微缩,殷戈止倏地就捏紧了她的下巴,将风月的脸抬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你本名为何?”

喉咙一紧,风月挣扎了两下,装作害怕地闭上眼,怯懦地道:“本名…奴家出身低贱,又没上过书院,哪有什么正经名字?平时的话,他们都叫奴家二丫。”

不是她。

摇摇头,殷戈止松开手,心想自己怎么傻了。知道名字又怎么样?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怎么就养成了抓着魏国人就问的习惯?

再者,面前这人一身风尘味儿,比他见过的所有青楼女子都更加低贱没自尊,浑身软若无骨,半分硬气也没有,跟那青涩倔强得像头小驴子的人,完全不一样。

伸手揉了揉眉心,殷戈止突然心情很差,坐在软榻上垂眸,过了许久才哑声问:“你们一家,是因为战乱才离开魏国的?”

“是啊!”没了桎梏,风月仿佛放松了些,语气甚为鄙夷:“魏国总是打仗,烦死了!打得过还好说,偏生那关大将军通敌叛国!我爹说了,关大将军都叛了,那魏国肯定没活路,所以就带着我跟娘离开了魏国。嘿,他还真没说错,这不,两年之后,魏国不就败了嘛!”

身子一僵,殷戈止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缓缓地转头看着她。

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眼神,风月自顾自地嘲讽着:“我小时候啊,还以为关将军是这天下第一大忠臣,民间都传他忠心护主,什么千里勤王,什么班师回朝行至澧都门口就交兵符,吹的是天花乱坠,结果呢?还是个自私自利的大骗子,竟然为了荣华富贵,置君主和百姓于水火!”

“要是还能看见他啊,哪怕不会武,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许是说得太激动了,扯着了手上的伤,风月疼得“嘶”了一声,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嘴里“哎呀哎呀”地叫着:“要裂了要裂了,痛死我了…”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殷戈止低声问:“你们民间,都这么讨厌关将军?”

“可不是么!”风月愤愤地道:“魏国就是因为他,才会变成今日这割地辱国才能生存的凄惨样儿!”

殷戈止沉默。

关家一门忠烈,世代为将,关苍海也是在魏王座下效忠了十年的战神,战少有败,军功赫赫。可谁知平昌一役,他竟然泄露军机,导致魏国五万将士命丧山鬼谷。他也很想相信关将军不会做这样的事,但当时行军的路线,战略的部署,只有他和关将军知道。

不是他,那只能是关苍海。

那次惨败之后,他回营就接到了有人送来的关苍海与吴国易将军的来往信件,里头的内容能充分解释这五万将士为何而死。他震怒,找了关苍海当面质问,那满脸风霜的男人很是慌张地看着他:

“殿下,老臣何以通敌?以何通敌啊!”

苍白的解释,半分反驳的证据也拿不出来。从五万人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殷大皇子双眸带血地看着他,挥手就让人押他回京,连同通敌书信,一并交给皇帝处置。

他知道自己冷静不下来,所以想把这件事交给局外人客观地处理,怎么也该比他公正。

但等他班师回朝,关苍海就已经被判有罪,证据确凿,罪人也自尽于天牢。

一切似乎很对,却又像是哪里不对,茫然之中,他接了圣旨,亲自去关府,将剩下的家眷统统抓起来,九族之内皆诛,家奴丫鬟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

心有疑惑,他还是找着关家的二少爷问了一句:“关家可有冤?”

狼狈的少年,衣着褴褛,却挺着一身傲骨,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家父已死,热血已凉,关家一门长绝于世就是最好的结局。既然忠君百年,抵不得半日谗言,那冤又如何?不冤又如何?”

说罢,戴着一身镣铐朝他跪了下来,狠狠地磕了三个头:“愿我大魏陛下天下独尊,再!无!忠!臣!”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震得殷戈止心里生疼,他对廷尉的判决提出了疑问,然而战乱接踵而至,魏国腹背受敌,军机又不断外泄。殷戈止披甲上阵,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关家的结局,也就在他的忙乱之中定下了。

如今再回忆起这些,殷戈止突然有些心惊。

关苍海当真叛国了吗?若是没叛呢?

“风月!”

尖细得刺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针刮在铁皮上,惊得屋子里两个人都回了神。

殷戈止很是不耐烦地看了门外一眼,风月则是蹭干了眼泪,开口应道:“金妈妈,我在这儿呢。”

门被推开,金妈妈甩着帕子进来,瞧见殷戈止,声音总算是收敛了点,笑眯眯地道:“公子还在啊,奴家打扰了。是这样的,咱们梦回楼过几日有表演,先前就说好了的,演一出《红颜薄命》的戏,里头有个将军的角儿,是风月的,衣服已经送来了。”

后头跟着的丫鬟抱着白色的铠甲进来,里头还衬着银灰的长袍,煞是威风。

殷戈止皱眉,看了看那铠甲,又看了看软榻上这半死不活的妖精,开口道:“就算是戏,也不能让她来当将军。”

“这是为何?”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金妈妈走到风月旁边道:“她这手没关系的,奴家也不要她打打杀杀,穿着铠甲站着就行了。”

“不是因为她受伤。”想起那些黄沙裹血的日子,殷戈止眼神冰冷:“而是因为她太过低贱肮脏,穿上铠甲,便是辱了千万个为家国而亡的英魂!”

第6章 曾也戎装

将军都是身经百战,从刀口上活下来的英雄,他们有一腔为国的热血,铠甲战马,威风烈烈,哪里是这风尘地里下贱的妓子能亵渎的?!

金妈妈有点尴尬,毕竟要说低贱,她这一楼的人都高不到哪里去,本也就是图个噱头好招恩客,谁知道这位公子竟然这么严肃,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屋子里一时安静,捧着铠甲的丫鬟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风月瞧着,慢吞吞地从软榻上坐起来,眨眼问:“公子不让奴家演啊?”

“是。”一个字,铿锵有力,霸气十足。

风月“咯咯咯”地就笑了:“这可麻烦了,戏是金妈妈半个月前就准备了的,邀了不少贵门之人。好几家大人点了名要看,您说怎么办?”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殷戈止平静地道:“他们不会来看的。”

这么肯定?

金妈妈不服气了,甩着帕子笑道:“这位公子,话不能说得太大。虽然奴家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但就算是当今圣上,也管不得底下的人放松放松啊。再说了,咱们这儿的客人来头可都不小,您还能堵着门口不让他们进来不成?”

没再开口,殷戈止站起来便走。

“嘿?”金妈妈有点不高兴,垫着脚看人走出去下楼了,才开口道:“这什么人呐?真以为自己了不起?瞧着文文弱弱的,也不像个将军啊,管得这么宽?”

门关上,风月长出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才轻笑道:“他的确不是将军。”

“我就说么,那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听说过南乞之战吗?”歪了歪脑袋,风月问。

金妈妈一顿,挥手让旁边的丫鬟都下去,然后坐在风月身边,低声道:“您怎么提起这茬儿了?”

风月是魏国人,金妈妈知道,她背后好像有很多很多的故事,金妈妈也从来没问过。没想到今日,她倒是自己说起魏国的事了。

南乞之战是一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五年前魏国以一万兵力,在齐魏边境南乞地界,坑杀齐国三万精锐,震慑齐王,惊愕众国。金妈妈是齐国人,那场战役她自然知道,民间传得沸沸汤汤,说齐国本是知道了魏国的运粮路线,打算去劫粮草,谁知刚好撞上魏国的援军。

狭路相逢,本该是人多者胜,谁知道魏国这边反应极快,利用南乞地势和齐国的措手不及,转劣为优,奋勇杀敌,虽折兵七千,但齐国三万精锐,鲜有生还。

南乞之地因那一仗血光三月不散,齐国自此开始派使臣同魏国谈和,两国关系缓和,齐魏边境的百姓难得地安居了两年有余。

“若是没有那场战役,齐国之后就该同吴国联手攻魏。”风月道:“魏国如今怕就不止是割地,恐怕国也难存。”

“道理我明白,但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金妈妈一脸茫然。

垂了眼眸,风月笑了笑:“因为四年前带领魏国那一万援军的人,就是刚刚那位公子。彼时,他刚刚弱冠。”

心口猛地一震,金妈妈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

“他的确不是将军,但他上战场的次数很多,每次都提着长刀,在最前头杀敌。”

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画面,风月眯了眼。

魏国的战旗和战袍都是深红色的,那人偏爱穿一身银甲,在战场之上打眼极了,惹得对面的将领总是喊:“给我先杀了那个穿银甲的!”

殷大皇子何等猖狂,面对的人越多越是无畏,一把偃月长刀直取敌兵首级,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血洒他脸上,那双眼反而更亮。

“吾偏爱此甲,尔等若羡,尽可来取!”声音清冷,却回响在整个战场,铿锵若金响。

敌方将领是很想杀了他没错,但是很遗憾,殷戈止不但功夫高深莫测,那一身银甲更是坚硬无比,连铁头的箭射上去,都只有清脆的回响,伤不得他半分。

更可气的是,当他们费尽心思突破魏国防守,想杀了魏国将领的时候,那殷戈止竟然直接拉弓,十丈远的距离,一箭射穿了他们这边将领的头!

鲜血在阳光下喷洒成了雨,一片愕然之中,那魏国的大皇子面无表情,缓缓伸出手,冲着他们这边勾了勾手指:

来,杀我啊?

血风卷过,深红战旗下的银甲战神,眉目若霜,无声的张狂。

那时候的殷戈止是关风月见过的最霸气的男人,所有魏国人都有一个共识——只要有大皇子在,他们永远不会输。

的确,在很长的时间里,只要是殷戈止带头打的仗,从未有败绩,魏国百姓拥戴,皇帝也放心地让他带兵,大大小小的战役,殷戈止才是最了解沙场舐血是什么滋味儿的人。他不是没受过伤,甚至说每次打仗都会受伤,但他无畏,甚至把自己当做吸引敌人的战术安排。

有这样的人在,魏国怎么会输?

但很可惜的是,魏国输了,输在平昌的山鬼谷,输在那一封封“关大将军”通敌卖国的书信上。

喉头微紧,风月回过神,可怜巴巴地看向金妈妈:“手好痛啊。”

从震撼里醒过来,金妈妈表情还有点呆滞,脸上的浓妆看起来都僵了,慌忙地道:“我让灵殊给你拿点止痛的药,你再忍忍。”

说着,踉踉跄跄地就打开门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风月侧头,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银甲。

她也曾有一套铠甲,银红色的,上头不知道溅了多少敌军的血,也不知染了她自己多少的血。

但如今,她再穿这个,倒当真是不配了。

低笑两声,风月耸肩,摇头不再想这些,自己给自己放宽了心,躺下继续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殷戈止没有来梦回楼,大概是知道她没法儿接客,也就没必要来。

转眼就是梦回楼开台表演的日子,风月的手没拆,只包得轻薄了些,手指能动,勉强能握把假刀。

“都准备好了吗?”瞧着时辰差不多了,金妈妈在大堂的台子后头吆喝:“马上就要开门接客了,你们可别搞砸了!”

“是。”一群小妖精们屈膝应下,有眼尖的扫着了角落里的风月,低呼了一声:“你怎么还不换衣裳啊?”

穿着常服坐在椅子里,风月望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往常这个时辰,外头早有不少轿子了。”风月道:“可今日,除了些晃悠的人,外头什么都没有。”

有轿子的人才有身份,金妈妈这一出戏也就是专门为有身份的人准备的,所以一听这话,众人都慌了,纷纷跑出去看。

招摇街的晚上热闹非常,梦回楼门口也不是没有客人,但往常那些光鲜贵气的轿子,今日当真影子都没看见。

“这…”金妈妈傻眼了,想了一会儿,目光甚为惊恐地看了风月一眼。

那位爷在魏国厉害她知道了,可这是吴国地界儿啊,她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可能当真如他所说,一个都不来?

风月也很奇怪,殷戈止在魏国就不论了,地位卓然。但在吴国,他也就只是个质子而已,凭什么还能呼风唤雨的?

实在好奇,风月也管不得其他了,捏着假刀往灵殊手里一塞,然后就上楼更衣、翻墙、直奔使臣府。

先前说过,殷戈止是被易大将军抓回来为质之人,但不知道吴国忌惮他什么,没将他关起来,反而是把他当魏国使臣一般,让他住在使臣府,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没限制自由。

质子都当得这么牛逼的,可能也就殷戈止了。

使臣府外轿子倒是多,不止轿子,还有很多辆车顶立着铜虎和铜鹤的马车。风月躲在旁边,就瞧着那些人拖家带口的,纷纷往使臣府里走。

这是什么情况?赶集呢?

看得实在疑惑,风月瞧了瞧后头的人,干脆混进去装成个丫鬟,低着头往里走。

使臣府没有接待,四处也没见着家奴丫鬟之类的,这一群达官显贵都是自觉地在朝主院走。风月扫了一眼,熟脸不少,多是梦回楼常客,但也有很多从未见过的人。

大门敞开,殷戈止坐在主位上,四下宴席齐摆。众人进去,不管官职高低,年岁长幼,都拱手低头:“殿下有礼。”

风月嘴角抽了抽。

上回吴国太子喊他殿下,她还觉得是人家有风度,不曾想,这吴国的文武官员,竟然也这么喊?

脑子坏了?

“在下只发了三帖,不曾想各位大人都来了。”殷戈止颔首回礼:“实在抬举。”

“是吾等叨扰了。”前头一个胖子赔着笑开口:“本也不该这么厚着脸皮登门的,但听闻殿下有收徒之意…下官之子有意从军,还望能得殿下指点。”

“犬子也仰慕殿下多年,若能入室,下官感激不尽!”

“在下安世冲,久闻殿下威名,望殿下赐教!”

一屋子的人瞬间都开口求师,吓得人群后头的风月一个哆嗦。

殷戈止疯了?竟然要收徒?

第7章 他在找人

她算是能明白为什么这些个达官贵人一个也不去梦回楼了,殷戈止要收徒,那只要是个人,都想往这使臣府钻——就算不想拜师,也定然想来看个热闹。

殷戈止刚入吴的时候,吴国皇帝就有意让他教习宫中年幼的皇子,殷戈止以“身份尴尬”为由婉拒了。如今突然要收徒,为的是什么?

不管为的是什么吧,只要是他的徒弟,那举荐为官就轻松多了,甚至能得皇帝赏识也不一定。为此,在场的各位大人争先恐后,礼物都备了不少,就想得他青睐。

风月冷眼旁观,觉得主位上那人这处境算不得好,一屋子达官显贵,他拒绝谁都不妥。

殷戈止为什么会做这么自掘坟墓的事儿?

“承蒙各位厚爱。”嘈杂稍歇的时候,主位上的人终于开口:“各位大人如此盛情,倒是令在下难做了。在下收徒,仅收三人,多了是顾不过来的。若是各位都想争一争,那明日黄昏城西校场,在下恭候各位大驾。”

竟然还有考试?众人都住了嘴,心下掂量,面上游移不定。倒是方才报了名字的蓝衣少年毫不犹豫地上前拱手:“世冲必定前往,届时还请殿下赐教!”

风月多看了他一眼,瞧着是个世家子弟的模样,倒也没多在意。

有他开口,其余的人倒也纷纷应了,然后散在宴席上落座。看了一眼四处摆放的席位,风月就暗骂了一声。

说什么只发了三张帖子,这座位倒是摆得不少,很明显早就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来。

不要脸!

“殿下府上虽然清幽,但没个佳人陪着,到底有些冷清。”刚坐下的胖子又开口了,笑眯眯地朝着殷戈止道:“下官府上倒是有不少舞姬,勉强能让殿下这儿热闹两分。”

官场应酬的三大套路:吃饭、送礼、塞女人。其余人都还在酝酿,没想到被他先说了出来。

捏起酒杯,殷戈止平静地道:“是在下怠慢,府上舞姬凑着热闹站着玩儿了,倒是忘记了本职。”

府上有舞姬?风月挑眉,左右看了看,正想说哪儿有傻姑娘站着看热闹看忘记了跳舞啊?结果再抬头,就对上了主位上那人一双清凌凌的眼。

“你还愣着?”似乎是一早就看见她了,殷戈止很是从容地道:“这么多人来,不该以舞相迎?”

啥?风月愣住了。

先不说她不是他府上舞姬,他也没给银子的问题吧,就算她是,可她现在这双手僵得跟木头块儿似的,碰着疼,动得太激烈也会疼,怎么给他跳舞啊?

“殿下。”干笑了两声,风月缓缓抬起自己的爪子:“跳不了。”

仿佛跟不知道这茬似的,殷戈止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怒斥道:“半点没个规矩!观止,把她给我带去柴房思过,等宴席过后,再行处置。”

“是。”观止应了,上前小声告罪,然后就跟捏鸡崽子似的,捏起风月就往外推。

“哎哎?”风月急了:“我又不是…”

她想说,我又不是你府上的人,你凭啥关我进柴房啊?但话没说出来,观止出手如电,猛地点了她身上穴道,她只觉得喉咙一痛,后头的话就没说出来了。

殷戈止抿着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被带走。

风月这叫一个气啊,她就是来看个热闹而已,凭什么不点其他人就点她?看她好欺负是不是?

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都被裹着,一身红纱衣笼着的小身板瞧着就柔弱,的确是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