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又道:“传话下去,将夜间轮值的弟兄增为八班,从现在开始,每半个时辰交错巡逻三次,只要看见可疑的人,就立刻鸣锣示警。”

  马空群点了点头,忽然显得很疲倦,站起来走到门外,望着已被黑暗笼罩的大草原,意兴似更萧索。

  云在天跟着走出来,叹息着道:“但愿这一夜平静无事,能让你好好休息一天——明天要应付的事只怕还要艰苦得多。”

  马空群拍了拍他的肩,仰面长叹,道:“经过这一战之后,我们都应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一阵风吹过,天灯忽然熄灭,只剩下半轮冷月高悬。

  云在天仰首而望,目光充满了忧愁和恐惧。

  万马堂岂非也要如这天灯一样,虽然挂得很高,照得很远,但又有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熄灭?

  夜更深。

  月色朦胧,万马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睡?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也没有睡。

  马空群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砂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了硬块。

  那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但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里?

  傅红雪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他也没有睡。

  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下来。

  凄凉的月色,罩着他苍白冷硬的脸,照着他手里漆黑的刀鞘。

  这柄刀他有没有拔出来过?

  三更,四更……

  突然间,静夜中传出一阵急遽的鸣锣声。

  万马堂后,立刻箭一般窜出四条人影,掠向西边的马场。

  风中仿佛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叶开屋子里的灯首先亮了起来。又过了半晌,他才大步奔出。

  慕容明珠和飞天蜘蛛也同时推开了门。

  乐大先生的门,还是关着的,门里不时有他的鼾声传出。

  傅红雪的门里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慕容明珠道:“刚才是不是有人在鸣锣示警?”

  叶开点点头。

  慕容明珠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叶开摇摇头。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箭一般窜过来,一个人手里剑光如飞花,另一人的身形轻灵如飞鹤。

  花满天目光掠过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身形不停,扑向乐乐山门外,顿住。他也已听到门里的鼾声。

  云在天身形凌空一翻,落在傅红雪门外,伸手一推,门竟开了。

  傅红雪赫然就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刀,一双眼睛亮得怕人。

  云在天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道:“各位刚才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人回答。

  这问题根本就不必提出来问。

  花满天沉声道:“有谁听见了什么动静?”

  也没有。

  慕容明珠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还未说出口,就已弯下腰呕吐起来。

  风中的血腥气已传到这里。

  然后,万马悲嘶,连天边的冷月都似也为之失色!

  天皇皇,地皇皇。

  眼流血,月无光……

  “眼流血,月无光。

  万马悲嘶人断肠……”

  有谁知道天地间最悲惨,最可怕的声音是什么?

  那绝不是巫峡的猿啼,也不是荒坟里的鬼哭,而是夜半荒原上的万马悲嘶!

  没有人能形容那种声音,甚至没有人听见过。

  若不是突然间天降凶祸,若不是人间突然发生了惨祸,万马又怎会突然同时在夜半悲嘶?

  就像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了这种声音,也难免要为之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西边的一排马房,养着的是千中选一,万金难求的种马。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马房中渗出来,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马空群没有呕吐。

  他木立在血泊中,他已失魂落魄。 

  公孙断环抱着马房前的一株孤树,抱得很紧,但全身还是不停地发抖。

  树也随着他抖,抖得满树秋叶一片片落下来,落在血泊中。

  血浓得足以令一树落叶浮起。

  叶开来的时候,用不着再问,已看出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只要有人心的人,都绝不忍来看。

  世上几乎没有一种动物比马的线条更美,比马更有生命力。

  那匀称的骨架,生动的活力,本身就已是完美的象征。

  又有谁能忍心一刀砍下马的头颅来?

  那简直已比杀人更残忍!

  叶开叹息了一声,转回身子,正看到慕容明珠又开始在远处不停地呕吐。

  飞天蜘蛛也是面如死灰,满头冷汗。

  傅红雪远远地站在黑夜里,黑夜笼罩着他的脸,但他手里的刀鞘却仍在月下闪闪地发着光。

  公孙断看到了这柄刀,突然冲过来,大喝道:“拔你的刀出来。”

  傅红雪淡淡道:“现在不是拔刀的时候。”

  公孙断厉声道:“现在正是拔刀的时候,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傅红雪道:“这柄刀也不是给人看的。”

  公孙断道:“要怎么你才肯拔刀?”

  傅红雪道:“我拔刀只有一种理由。”

  公孙断道:“什么理由?杀人?”

  傅红雪道:“那还得看杀的是什么人,我一向只杀三种人。”

  公孙断道:“哪三种?”

  傅红雪道:“仇人、小人……”

  公孙断道:“还有一种是什么人?”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就是你这种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公孙断仰天而笑,狂笑道:“好,说得好,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说这句话……”

  他的手已按上弯刀的银柄,笑声未绝,手掌已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