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隔壁,是个屠户,门口挂着个油腻的招牌,写着:“专卖牛羊猪三兽。”

  再过去就是个小饭馆,招牌更油腻,里面的光线更阴暗。

  傅红雪正坐在里面吃面。

  他右手像是特别灵巧,别人要用两只手做的事,他用一只手就已做得很好。

  再过去就是傅雪红住的那条小巷,巷子里住的人家虽不少,但进出的人却不多,只有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佝偻着身子,蹒跚地走出来,将手里一张已抹上糨糊的红纸,小心翼翼地贴在巷子的墙角,又佝偻着身子走了回去。

  红纸上写着:“吉屋招租,雅房一间,床铺新,供早膳。月租纹银十二两整,先付。限单身无孩。”

  这老太婆早上刚收了五十两银子的房租,好像已尝出了甜头,所以就想把自己住的一间屋子,也租给别人了,而且每个月的租金还涨了二两。

  杂货铺的老板又在打瞌睡。

  对面的绸缎庄里,正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在买针线,一面还嘀嘀咕咕的,又说又笑,只可惜比那三姨和马芳铃丑多了。

  马芳铃她们的人呢?

  马车虽然还留在镇上,但她们的人却已好像找不着了。

  叶开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没有看见她们的人影。

  他本来想到那小饭馆吃点东西的,但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却走过去将巷口贴着的那张红纸揭了下来,卷成一条,塞在靴子里。

  他靴筒里好像还有条硬邦邦的东西,也不知是金条,还是短刀?

  街上最窄的一扇门,就是这里的销金窟。

  门虽最窄,屋子占的地方却最大。

  窄门上既没有招牌,也没有标布,只悬着一盏粉红色的灯。

  灯亮起的时候,就表示这地方已开始营业,开始准备收你囊里的钱了。

  灯熄着的时候,这门里几乎从未看到有人出来,当然也没人进去。

  这里竟像是镇上最安静的地方。

  叶开打了个呵欠,目中已有些疲倦之意,迟疑了半晌,终于又推门走了进去。

  暗沉沉的屋子,居然有个人,居然不是萧别离,是马芳铃。

  叶开到处找不着的人,原来早已在这里等着他。

  女孩子的行动,岂非是令人难以捉摸的?

  叶开笑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芳铃瞪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扭头就走。

  她本来一直坐在那里发怔,看见叶开进来本已忍不住露出喜色,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忽又板起了脸,扭头就走。

  叶开知道这位大小姐想必已等得生气了。

  你看到大小姐生气的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她气消了再说。

  在这种时候你若还想拦住她,劝劝她,你一定是个笨蛋。

  叶开不是笨蛋。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坐下来。

  马芳铃本来已快冲出了门,突又转回来,瞪着叶开道:“喂,你来干什么的?”

  叶开眨了眨眼,道:“来找你。”

  马芳铃冷笑道:“来找我?现在才来?你以为我一定会等你?”

  叶开笑道:“你现在不是在等我?”

  马芳铃道:“当然不是。”

  叶开道:“不是等我,是在等谁?”

  马芳铃道:“等三姨。”

  叶开怔了怔,道:“三姨?她也要来?”

  马芳铃道:“你以为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来?”

  叶开苦笑道:“我什么都没有以为,也不知道你已经来了,所以满街在找你。”

  马芳铃瞪着他,又瞪了半天,道:“你一直都在找我?”

  叶开道:“不找你找谁?”

  马芳铃忽然“噗哧”一笑,道:“呆子,你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门可以进来?”

  原来她是从后门进来的,女孩子到这种地方来,当然要避旁人耳目。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走后门。”

  马芳铃道:“不是我要走,是三姨。”

  叶开又怔了怔,道:“她也来了?”

  马芳铃咬着嘴唇,笑道:“呆子,我刚才不是已告诉了你吗?”

  叶开道:“她的人呢?”

  马芳铃向左面的第三扇门努了努嘴,道:“在里面。”

  这扇门里,正是翠浓的香闺。

  叶开瞪大了眼睛,讶道:“她在里面?在里面干什么?”

  马芳铃道:“聊天。”

  叶开道:“跟翠浓聊天?”

  马芳铃道:“她们本来是朋友,三姨每次到镇上来,都要找她聊聊的。”

  她忽又瞪起了眼,瞪着叶开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翠浓?你也认得她?”

  叶开讷讷道:“好像见过一次。”

  马芳铃眼睛瞪得更大,道:“是好像见过,还是真的见过?”

  叶开苦笑道:“真的见过。”

  马芳铃歪起头,用眼角瞟着他,道:“你好像是前天晚上来的。”

  叶开道:“嗯。”

  马芳铃道:“前天晚上你住在哪里?”

  叶开道:“好像……好像是……”

  马芳铃咬着嘴唇,突又一扭头,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真有点像是五月里的天气,变得真快。

  叶开只有叹息,除了叹气之外,他还能怎么办呢?

  男人在女人面前说话,真应该小心些,尤其是喜欢你的女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又被轻推开了,马芳铃又慢慢地走了回来,走到叶开面前,在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脸色已好看多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开,忽然道:“你怎么不说话?”

  叶开道:“我不敢说。”

  马芳铃道:“不敢?”

  叶开道:“我怕又说错了话,让你生气。”

  马芳铃道:“你怕我生气?”

  叶开道:“怕得厉害。”

  马芳铃眼波流动,突又噗哧一笑道:“呆子,不该说的时候嘴巴不停,该说的时候反而不说了。”

  她目光渐渐温柔,凝视着叶开,道:“今天早上,别人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说?”

  叶开道:“不知道。”

  马芳铃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怕连累了我,怕别人说我的闲话,是不是?”

  叶开道:“不知道。”

  聪明的男人总是会选个很适当的时候来装装傻的。

  马芳铃眼波更温柔,道:“你难道不怕他们真的杀了你?”

  叶开道:“不怕,我只怕你生气。”

  马芳铃嫣然一笑,温柔得就仿佛是可以令冰河解冻的春风。

  叶开盯着她,似又有些痴了。

  马芳铃慢慢地垂下头,道:“我爹爹早上是不是找你谈过话?”

  叶开道:“嗯。”

  马芳铃道:“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