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石磨擦着他的脸,他的脸已出血。

  他的心也已出血。

  忍耐!忍耐!无数次忍耐,忍耐到几时为止?

  有谁能知道这种忍耐之中带着有多少痛苦?多少辛酸?

  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带着血的泪,带着泪的血。

  星已升起,繁星。

  星光下忽然有匹马踩着砂粒奔来,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灿烂。

  鸾铃清悦如音乐——马芳铃。

  她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眸子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美。

  这并不是因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为夜色凄迷,而是因为她心里的爱情。

  爱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变得妩媚,最丑陋的女人变得美丽。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忽然又来了,他一定比什么都高兴。”

  她本不该出来的。

  可是她心里的热情,却使得她忘去一切顾忌。

  她本不能出来的。

  可是爱情却使得她有了勇气,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别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风是冷的,冷得像刀。

  但在她感觉中,连这冷风都是温柔的,但就在这时,她已听到风中传来的啜泣声音。

  是谁在如此黑暗寒冷的荒漠上偷偷啜泣?

  她本已走过去,又转回来,爱情不但使得她的人更美,也使得她的心更美。

  她忽然变得很仁慈、很温柔、很容易同情别人,了解别人。

  她找到了那匹已力竭倒地的马,然后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蜷曲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马蹄声,也没有看见她跳下马走过来。

  他正在忍受着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

  他的脸在星光下苍白如纸,苍白的脸上正流着带血的泪,带泪的血。

  马芳铃已看清了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是你?”

  她还记得这奇特的少年,也没有忘记这少年脸上被她抽出来的鞭痕。

  傅红雪也看到了她,目光迷惘而散乱,就像是一匹将疯狂的野马。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四肢却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拧绞着,刚站起,又倒下。

  马芳铃皱起眉,道:“你病了?”

  傅红雪咬着牙,嘴角已流出了白沫,正像是那匹死马嘴角流出的白沫。

  他的确病了。

  这种可怕的病,已折磨了他十几年,每当他被逼得太紧,觉得再也无法忍耐时,这种病就会突然地发作。

  他从不愿被人看到他这种病发作的时候,他宁可死,宁可入地狱,也不愿被人看到。

  他身子的抽动和痉挛却渐渐平息。

  但是他还在不停地颤抖,抖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抖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马芳铃目中的恐惧已变为同情和怜悯。

  如此黑暗,如此寒冷,一个孤独的孩子……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走了过去,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这个样子折磨自己?”

  她的声音温柔像慈母。

  这孤独无助的少年,已激发了她与生俱来的母性。

  傅红雪的泪又流下。

  无论他多么坚强,多么骄傲,在这种时候也已被深深打动。

  他流着泪,突然嘶声大叫,道:“我错了,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

  呼声中充满了绝望的悲哀。

  马芳铃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同情和怜悯有时也像是一根针,同样会刺痛人的心了。

  她忍不住抱起了他,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你用不着难过,你很快就会好的……”

  她没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的眼泪也已流了下来。

  风在呼啸,草也在呼啸。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来就像是浪涛汹涌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会被它吞没。

  但人类情感的澎湃冲击,岂非远比海浪还要可怕,还要险恶?

  但现在他却偏偏被人看到了。

  他紧咬着牙,用刀鞘抽打着自己。

  他恨自己。

  一个最倔强,最骄傲的人,老天为什么偏偏要叫他染上这种可怕的病痛?

  这是多么残忍的煎熬折磨?

  马芳铃也看出这种病了,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何必打自己?这种病又死不了人的,而且还很快就会……”

  傅红雪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拔出了他的刀,大吼道:“你滚,快滚,否则我就杀了你!”

  他第一次拔出了他的刀。

  好亮的刀!

  刀光映着他的脸,带着血泪的脸。

  苍白的刀光,使他的脸看来既疯狂,又狞恶。

  马芳铃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目中也已露出了惊惧之色。

  她想走,但这少年四肢突又一阵痉挛,又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挣扎着,又像是一匹落在陷阱里的野马,孤独、绝望、无助。

  刀还在他手里,出了鞘的刀。

  他突然反手一刀,刺在他自己的腿上。

  刺得好深。

  鲜血沿着刀锋流出。

  傅红雪的颤抖已停止,喘息却更急更重。

  马芳铃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已透过了她的衣服。

  她的胸膛似已渐渐发热。

  一种毫无自的,全无保留的同情和怜悯,本已使她忘了自己抱着的是个男人。

  那本来是人类最崇高伟大的情操,足以令人忘记一切。

  但现在,她心里却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竟是如此强烈。

  她几乎立刻推开他,却又不忍。

  傅红雪忽然道:“你是谁?”

  马芳铃道:“我姓马……”

  她声音停顿,因为她又感觉到这少年的呼吸似也突然停顿。

  她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能想到仇恨的力量是多么强烈,有时远比爱情更强烈。

  因为爱是柔和的、温暖的,就像是春日的风,春风中的流水。

  仇恨却尖锐得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可以刺入你的心脏。

  傅红雪没有再问,突然用力抱住了她,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裳。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可怕。

  马芳铃已完全被震惊,竟忘了闪避,也忘了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