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花生在太阳下带着种赏心悦目的光泽,他看着这颗花生落到自己嘴里,就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慢慢咀嚼。

  温暖的阳光,温暖的水,花生香甜。

  他对一切事都觉得很满意。

  丁灵琳却很不满意。

  这本来就像是一出戏,这出戏本来一定可以继续演下去的。她甚至已将下面的戏词全都安排好了,谁知路小佳却是个拙劣的演员,好像突然间就将下面的戏词全都忘记,竟拒绝陪她演下去。

  这实在很无趣。

  丁灵琳叹了口气,转向叶开道:“你现在总该已看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吧。”

  叶开点点头,道:“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丁灵琳道:“聪明人?”

  叶开微笑着道:“聪明人都知道用嘴吃花生要比用嘴争吵愉快得多。”

  丁灵琳只恨不得用嘴咬他一口。

  叶开若说路小佳是个聋子,是个懦夫,那么这出戏一样还是能继续演下去。

  谁知叶开竟也是一个拙劣的演员,也完全不肯跟她合作。

  路小佳嚼完了这颗花生,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女人也一样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否则为什么她还不肯走?”

  丁灵琳跺了跺脚,拉起叶开的手,红着脸道:“我们走。”

  叶开就跟着她走。他们转过身,就听见路小佳在笑,大笑,笑得愉快极了。

  丁灵琳咬着牙,用力用指甲掐着叶开的手。

  叶开道:“你的手疼不疼?”

  丁灵琳道:“不疼。”

  叶开道:“我的手为什么会很疼呢?”

  丁灵琳恨恨道:“因为你是个混蛋,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叶开苦笑道:“不该说的话,我也一样从来就不说的。”

  丁灵琳道:“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

  叶开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丁灵琳道:“为什么没有用?”

  叶开道:“因为路小佳已知道我们是故意想去激怒他的,也知道在这种时候绝不能发怒。”

  丁灵琳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叶开道:“因为他若不知道,用不着等到现在,早巳变成条死鹿了。”

  丁灵琳冷笑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叶开道:“但最佩服的却不是他。”

  丁灵琳道:“是谁?”

  叶开道:“是我自己。”

  丁灵琳忍住笑,道:“我倒看不出你有哪点值得佩服的。”

  叶开道:“至少有一点。”

  丁灵琳道:“哪一点?”

  叶开道:“别人用指甲掐我的时候,我居然好像不知道。”

  丁灵琳终于忍不住嫣然一笑,她忽然也对一切事都觉得很满意了,竟没有发现有双嫉恨的眼睛正在瞪着他们。

  马芳铃的眼睛里充满了嫉恨之色,看着他们走进了陈大倌的绸缎庄。

  他们本就决定在这里等,等傅红雪出现,等那一场可怕的决斗。

  丁灵琳也可借这机会在这里添几套衣服。

  只要有买衣服的机会,很少女人会错过的。

  马芳铃看着他们手拉着手走进去,他们两个人的手,就像是捏着她的心。

  这世上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来拉着她的手呢?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别人的欢心。

  墙角后很阴暗,连阳光都照不到这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的私生子。

  热水又来了。

  路小佳看着粮食行的胡掌柜将热水倒进桶里,道:“人怎么还没有来?”

  胡掌柜赔笑道:“什么人?”

  路小佳道:“你们要我杀的人。”

  胡掌柜道:“他会来的。”

  路小佳道:“他一个人来还不够。”

  胡掌柜道:“还要一个什么人来?”

  路小佳道:“女人。”

  胡掌柜道:“我也正想去找陈大倌。”

  路小佳淡淡道:“也许他永远不会来了。”

  胡掌柜目光闪动,道:“为什么?”

  路小佳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半睁着眼,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枯瘦蜡黄,但却很稳,装满了水的铜壶在他手里,竟像是空的。

  路小佳忽然笑了笑,道:“别人都说你是粮食店的掌柜,你真的是?”

  胡掌柜勉强笑道:“当然……”

  路小佳道:“但是我越看你越不像。”

  他忽然压低声音,悄悄道:“我总觉得你们根本不必请我来。”

  胡掌柜道:“为什么?”

  路小佳悠然道:“你们以前要杀人时,岂非总是自己杀的?”

  壶里的水,已经倒空了,但提着壶的手,仍还是吊在半空中。

  过了很久,这双手才放下去,胡掌柜忽然也压低声音,一字字道:“我们是请你来杀人的,并没有请你来盘问我们的底细。”

  路小佳慢慢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有道理。”

  胡掌柜道:“你开的价钱,我们已付给了你,也没有人间过你的底细。”

  路小佳道:“可是我要的女人呢?”

  胡掌柜道:“女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一个人大声道:“那就得看你要的是哪种女人了?”

  这也是女人说话的声音。

  路小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墙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一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女人,但眼睛里却充满了悲愤和仇恨。

  马芳铃已走到街心。

  太阳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通常只有一个人被绑到法场时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路小佳的目光已从她的脚,慢慢地看到她的脸,最后停留在她的嘴上。

  她的嘴柔软而丰润,就像是一枚成熟而多汁的果实一样。

  路小佳笑了,微笑着道:“你是在问我想要哪种女人?”

  马芳铃点点头。

  路小佳笑道:“我要的正是你这种女人,你自己一定也知道的。”

  马芳铃道:“那么你要的女人现在已有了。”

  路小佳道:“是你?”

  马芳铃道:“是我!”

  路小佳又笑了;

  马芳铃道:“你以为我在骗你?”

  路小佳道:“你当然不会骗我,只不过我总觉得你至少也该先对我笑一笑的。”

  马芳铃立刻就笑,无论谁也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