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道:“就凭那些故事,无论谁知道那么精彩的故事,都有资格可以摆摆架子。”

  丁灵琳眨着眼,道:“真的那么精彩?”

  叶开道:“我保证你从未听过那样精彩,那么令人感动的事。”

  丁灵琳的态度又软了,赔着笑道:“那么我就让你摆摆架子,你要茶,我就去替你倒茶,你要喝酒,我就替你倒酒,这样行不行?”

  叶开道:“还是不行。”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现在真的没空。”

  丁灵琳道:“你现在要干什么?”

  叶开道:“我要赶着到好汉庄去。”

  丁灵琳道:“好汉庄?”

  叶开道:“好汉庄就是薛家庄。”

  丁灵琳道:“就是薛大汉的家?”

  叶开道:“好汉庄的庄主,就是那薛大汉的老子薛斌。”

  丁灵琳道:“你要赶去报凶讯?”

  叶开道:“我不是乌鸦。”

  丁灵琳道:“那你赶去干什么?”

  叶开道:“我若猜得不错,傅红雪现在想必也在急着赶到那里去。”

  丁灵琳道:“他去你就要去?”

  叶开笑笑。

  丁灵琳道:“你对他的事,为什么总是比对我还关心?”

  叶开又笑笑。

  丁灵琳盯着他道:“我总觉得你跟他好像有点很特别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开笑道:“你难道连他的醋也要吃?莫忘记他是个男人。”

  丁灵琳道:“男人又怎么样?男人跟男人,有时候也会……”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也笑了。

  红着脸笑了。

  叶开却在沉思着,道:“想当年,薛斌也是条好汉,一百零八招开天辟地盘古神斧,也曾横扫过太行山,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丁灵琳道:“你难道生怕傅红雪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要赶去相助?”

  叶开笑了笑,道:“若连傅红雪的刀都不是他的敌手,我赶去又有什么用?”

  丁灵琳凝视着他,道:“你的功夫难道远不如傅红雪?”

  叶开道:“据我所知,他刀法很快,当今天下已没有人能比得上。”

  丁灵琳道:“可是我听到很多人说过,你也有柄很可怕的刀。”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而且是柄看不见的刀。”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你少装糊涂,我只问你,你的那柄刀,是不是小李飞刀的真传?”

  叶开叹了口气,道:“小李飞刀就是小李飞刀,除了小李探花自己的之外,就没有第二家。”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那种刀本就是没有人能学得会的。知道了吧!”

  丁灵琳道:“你呢?”

  叶开苦笑道:“我若能学会他的一成,就已心满意足。”

  丁灵琳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变得这么谦虚起来了。”

  叶开道:“我本来就是个很谦虚的人。”

  丁灵琳道:“只可惜有点不老实。”

  叶开正色道:“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跟着我,我毛病若是来了,忽然把你强奸了也说不定。”

  丁灵琳的脸又红了。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叶开道:“你要是不敢,你就是个龟孙子。”

  第三十三回 刀下亡魂

  凌晨,秋寒满衾。

  翠浓醒了,她醒得很早,可是她醒来的时候,已看不见她枕边的人。

  枕上还残留傅红雪的气息。可是他的人呢?

  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恐惧,忽然涌上翠浓的心,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还记得昨夜傅红雪说的话:“有些事你虽然不想做,但却非做不可。”

  当然她也承认,无论谁在这一生中,至少都做过一两件他本不愿做的事。

  现在她终于明白傅红雪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想走的,但是我不能不走。”

  风吹着窗纸,苍白得就像是她的脸。

  风真冷。

  她痴痴地听着窗外的风声,她并没有流泪,可是她全身却已冰冷。

  乳白色的晨雾刚刚从秋草间升起,草上还带着昨夜的露珠,一条黄泥小径蜿蜒从田陌间穿出去。傅红雪走在小径上,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左腿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漆黑的刀,苍白的脸。

  “我不想走的,可是我不能不走!”

  他也并没有流泪,只不过心头有点酸酸的,又酸又苦又涩。

  可是他的痛苦并不深,因为这次并不是翠浓离开了他,而是他主动离开了翠浓。

  “……我只知道离开了你十二天之后,再也不想离开你片刻。”

  对这句话,他并不觉得歉疚,因为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确是真心的。

  那时本是他最软弱的时候。一个人空虚软弱时,往往就会说出些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当时他的确想她,感激她,需要她。因为她令他恢复了尊严和自信,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被遗弃了的人。

  然后他的情感渐渐平静。

  然后他就想起了各种事,想起了她的过去,她的职业,她的虚荣。

  想起了她悄悄溜走的那一天,尤其令他忘不了的是,那赶车的小伙子搂着她走入客栈的情况。

  那十三天,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

  他拥抱着她光滑柔软的胴体时,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恶心。

  “……那已是过去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将过去的事一起忘记?”

  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你越想忘记它,它越要闯到你的心底来。

  那时他不禁又想起她一掌将那小伙子掴倒在地上的情况。

  “以后说不定她还是会悄悄溜走的,因为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忽然间,所有的爱全都变成了恨,他本来就是生长在仇恨中的。

  “何况我本来就无法供养她,何况我要去做的事她本就不能跟着。”

  “我走了,反而对她好。”

  “现在她可以去找别人了,去找比我更适合她的人,很快她就会将我忘记。”

  “过两年,她说不定真能将银子一车车运回去。”

  一个人若要为自己找借口,那实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一个人要原谅自己更容易。

  他已完全原谅了自己。翠浓若是永远不再回来,他也许会思念一生,痛苦一生,可是她现在已回来。

  他情感的创伤,很快就收起了口,结起了疤,伤疤是硬的,硬而麻木。

  “既然她迟早要走,我为什么不先走呢?”

  秋意很深,秋色更浓。

  远山是枯黄色的,秋林也是枯黄色,在青灰色的苍穹下,看来有种神秘而凄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