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疯子看着他,道:“袁秋云也不是你的仇人,你本来也不认得他,但你却杀了他。”

  傅红雪霍然抬起头。

  金疯子淡淡地接着说道:“无论谁为了复仇,总难免要杀错很多人的,被杀错的通常都是一些无辜的陌生人。”

  傅红雪忽然道:“我怎知杀了他后,就一定能找到马空群?”

  金疯子道:“因为我说过。”

  他说出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这点连傅红雪都已不能不相信。

  一个人正被人追杀的生死关头中,还没有忘记三年前订下的约会,这并不是件容易事。

  傅红雪又垂下头,凝视着手里的刀,缓缓道:“现在我只要你再告诉我一件事。”

  金疯子道:“什么事?”

  傅红雪一字字道:“这人在哪里?”

  金疯子的眼睛亮了。

  连赵大方脸上都不禁露出欣喜之色,他是他们的朋友,他希望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所要的。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走出四五里路,有个小镇,小镇上有个小酒店,明天黄昏前后,那个人一定会在那小酒铺里。”

  傅红雪道:“什么镇?什么酒店?”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只有那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那么一个酒店,你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明天黄昏时一定在那里?”

  金疯子笑了笑,道:“我说过,我知道很多事。”

  傅红雪道:“那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疯子沉吟道:“是个男人。”

  傅红雪道:“男人也有很多种。”

  金疯子道:“这个人一定是最奇怪的那一种,你只要看见他,就会知道他跟别的人全都不同。”

  傅红雪道:“他有多大年纪?”

  金疯子道:“算来他应该有三四十岁了,但有时看来却还很年轻,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傅红雪重:“他姓什么?”

  金疯子道:“你不必知道他姓什么?”

  傅红雪道:“我一定要知道他姓什么,才能问他,是不是我要杀的那个人?”

  金疯子道:“我要你去杀他,不是要你跟他交朋友的。”

  傅红雪道:“你难道要我一看见他就出手?”

  金疯子道:“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说,而且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有杀他的意思。”

  傅红雪道:“我不能这样杀人。”

  金疯子道:“你一定要这么样杀人,否则你很可能就要死在他手里。”

  他笑了笑,又道:“你若死在他手里,还有谁能为白大侠复仇?”

  傅红雪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谁也不愿意去杀一个陌生人的。”

  金疯子道:“这句话我说过。”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答应你去杀他,我绝不能再杀错人。”

  金疯子道:“我也不希望你杀错人。”

  傅红雪道:“所以你至少应该将这个人的样子说得更清楚些。”

  金疯子想了想,道:“这个人当然还有几点特别的地方。”

  傅红雪道:“你说。”

  金疯子道:“第一点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傅红雪道:“有什么不一样?”

  金疯子道:“他的眼睛看来就像是野兽,野兽才有他那样的眼睛。”

  傅红雪道:“还有呢?”

  金疯子道:“他吃东西时特别慢,嚼得特别仔细,就好像吃过了这一顿,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吃下一顿了,所以对食物特别珍惜。”

  傅红雪道:“说下去。”

  金疯子道:“他一个人的时候从不喝酒,但他面前一定会摆着一壶酒。”

  傅红雪在听着。

  金疯子道:“他腰带上一定插着根棍子。”

  傅红雪道:“什么样的棍子?”

  金疯子道:“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棍子,用白杨木削成的,大概有三尺长。”

  傅红雪道:“他不带别的武器?”

  金疯子道:“从不带。”

  傅红雪道:“这棍子就是他的武器?”

  金疯子叹道:“那几乎是我平生所看到过的最可怕的武器。”

  赵大方忽然笑道:“那当然还比不上你的刀,世上绝没有任何武器能比得上这柄刀!”

  傅红雪沉思着,看着手里的刀,然后又抬起头,看着画上的那柄刀。

  他绝不能让这柄刀被任何人轻视,他绝不能让这柄刀放在任何人手里。

  金疯子看着他的表情,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傅红雪点点头,道:“他的确是个怪人。”

  金疯子道:“我保证你杀了他后,绝不会有任何人难受的。”

  傅红雪道:“也许只有我自己。”

  金疯子笑道:“但等你找到马空群后,难受的就应该是他了。”

  傅红雪双目凝视着他,忽又道:“谁说你是个疯子的?”

  金疯子道:“很多人。”

  傅红雪缓缓道:“他们都错了,我看你也许比他们都清醒。”

  金疯子大笑,大笑着捧起酒坛子,拼命地往肚子里灌。

  赵大方微笑着,道:“他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该清醒的时候他绝不醉,该醉的时候他绝不清醒。”

  黎明。

  金疯子已醉了,醉倒在桌上打鼾。

  傅红雪喃喃道:“我应该睡一会的。”

  赵大方道:“不错,今天你应该要有好精神。”

  傅红雪道:“杀人时都应该有好精神?”

  赵大方道:“你应该听得出,那个人并不是好对付的。”

  傅红雪凝视着画的刀,嘴角忽然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缓缓道:“但我却绝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人的棍子能对付这柄刀!”

  他的确不相信。

  白天羽活着时也从不相信,所以他现在已死了。

  陌生人绝不能信任的,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很危险的人。

  第三十五回 前辈高人

  这个人是个陌生人。这里的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类似他这样的人。

  他看来很英俊,很干净,本来总该是个到处受欢迎的人,而且他很年轻,皮肤紧密而有光,身上绝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

  他身上并没有带任何令人觉得可怕的凶器。但他却实在是个可怕的人。他的沉默就很可怕;不说话并不能算是绝对沉默,可怕的是那种绝对的沉静。

  坐在这里已有很久,他非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这本是件很难受的事。但他的样子却又很轻松,很自然,就好像时常都像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

  桌上有酒,也有酒杯,他却连碰也没有碰过。好像这酒并不是叫来喝的,而是叫来看的。每当他看到这壶酒时,他那冷漠的眼睛里就有露出一丝温暖之色。

  难道这壶酒能令他想起一个他时常都在怀念着的朋友?

  他身上穿的是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洗得很干净,和衣服同色的腰带上,随随便便地插着根短棍。

  短棍也并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有很多人的眼睛都很亮,但他的眼睛却亮得特别,比任何人都特别,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你内心最黑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