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可是他没有动。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样没出息,躺在地上装什么死?”

  “年轻人就算受了一点打击,也应该振作起来,装死是没有用的。”

  有人在叹息,有人在耻笑。

  傅红雪也全都听见,可是他没有动。

  他受的痛苦与伤害已太重,别人的讥嘲耻笑,他已完全不在乎。

  他当然要站起来的,现在却还不到时候,因为他折磨自己,还没有折磨够。

  无论如何,刀还在他手里。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突然有人失声轻呼:“是他!”

  是女人的声音,是一个他认得的女人。

  但他却还是没有动,不管她是谁,傅红雪只希望她能赶快走开。

  现在他既不想见别人,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怎奈这女人偏偏没有走,反而冷笑着,道:“杀人不眨眼的傅公子,现在怎么会变成像野狗一样躺在地上,是不是有人伤了你的心?”

  傅红雪的胃突然收缩,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他已听出这个人是谁了。

  马芳铃!

  现在他最不愿看见的就是她,但她却偏偏总是要在这种时候出现。

  傅红雪紧紧咬着牙,抓起了满把泥土,用力握紧,就像是在紧握着他自己的心一样。

  马芳铃却又在冷笑着,道:“你这么样痛苦,为的若是那位翠浓姑娘,就未免太不值得了,她一直是我爹爹的女人,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她说的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条鞭子。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用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他的样子看来既可怜,又可怕。

  若是以前,马芳铃一定不会再说什么了,无论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畏惧,都不会再继续伤害他。

  但现在马芳铃却似已变了。

  她本来又恨他,又怕他,还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情感。

  但是现在却好像忽然变得对他很轻视,这个曾经令她痛苦悲伤过的少年,现在竟似已变得完全不足轻重,好像只要她高兴,随时都可以狠狠地抽他一鞭子。

  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迟早都会甩下你跟别人走的,就像她甩下叶开跟你走一样,除了我爹爹外,别的男人她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呼吸突然急促,道:“你已说够了。”

  马芳铃道:“我说的话你不喜欢听?”

  傅红雪握刀的手已凸出青筋,缓缓道:“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马芳铃却笑了。

  她开始笑的时候,已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她身旁。

  一个很高大,很神气的锦衣少年,脸上带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

  他的确有理由为自己而骄傲的。

  他不但高大神气,而且非常英俊,剑一般的浓眉下,有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也华丽得接近奢侈。

  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这少年一定是个独断独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很少有人能阻拦他。

  现在他正用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瞪着傅红雪,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

  傅红雪忽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令马芳铃改变的了。

  锦衣少年又道:“你是不是说你要杀了她?”

  傅红雪点点头。

  锦衣少年道:“你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

  傅红雪摇摇头。

  锦衣少年道:“她是我的妻子。”

  傅红雪突然冷笑道:“那么她若再说一个字,你就得另外去找个活女人做老婆了。”

  锦衣少年沉下了脸,厉声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傅红雪又摇摇头。

  锦衣少年道:“我姓丁。”

  傅红雪道:“哦。”

  锦衣少年道:“我就是丁灵甲。”

  傅红雪道:“哦。”

  丁灵甲道:“你虽然无礼,但我却可以原谅你,因为你现在看来并不像还能杀人的样子。”

  傅红雪的确不像。

  他闭着嘴,连自己都似已承认。

  丁灵甲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他知道就凭自己的名字已吓倒很多人的,所以不到必要时,他从来不出手——对这点他一直觉得很满意。

  因为这使得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残暴的人。

  但他还是不能不让他新婚的妻子明白,他是有足够力量保护她的。

  所以他微笑着转过头,傲然道:“无论你还想说什么,都不妨说出来。”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我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

  丁灵甲微笑道:“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无论想说什么都没关系。”

  马芳铃的脸突然因兴奋而发红,突然大声道:“我要说这个跛子爱上的女人是个婊子,一文不值的婊子!”

  傅红雪的脸突又变得白纸般苍白,右手已握住了左手的刀柄。

  丁灵甲厉声道:“你真敢动手?”

  傅红雪没有回答,没有开口。

  现在已到了不必再说一个字的时候,无论谁都应该可以看得出,现在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阻止他出手!

  丁灵甲也已看出。

  他突然大喝,剑已出鞘,剑光如匹练飞虹,直刺傅红雪的咽喉。

  他用的剑分量特别沉重,一剑刺出,虎虎生风,剑法走的是刚猛一路。

  他的出手虽不太快,但攻击凌厉,部位准确。

  攻击本就是最好的防守。

  在这一击之下,还有余力能还手的人,世上绝不会超出七个。

  傅红雪偏偏就恰巧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甚至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动作。

  马芳铃也没有看出,但是她却看见了突然像闪电般亮起的刀光——

  刀光一闪!鲜血已突然从丁灵甲肩上飞溅出来,就像是一朵神奇鲜艳的红花突然开放。

  剑光匹练般飞出,钉在树上。

  丁灵甲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整个一条右臂就吊在剑柄上,还在不停地摇晃。

  鲜血也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

  丁灵甲吃惊地看着树上的剑,吃惊地看着剑上的手臂,仿佛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变化实在太快。

  等他发觉在他面前摇晃的这条断臂,就是他自己的右臂时,他就突然晕了过去。

  马芳铃也好像要晕了过去,但却并不是为了丈夫受伤惊惶悲痛,而是为了愤怒,失望而愤怒。

  她狠狠瞪了倒在地上的丁灵甲一眼,突然转身,狂奔而去。

  道旁停着辆崭新的马车,她冲过去,用力拉开了车门。

  一个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车箱里,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带着种空虚麻木的表情。一个人只有在忽然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才会有这种表情。

  傅红雪也看见了这个人,他认得这个人。

  丁灵琳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失去的是什么?叶开呢?

  马芳铃霍然回身,指着傅红雪,大声道:“就是这个人杀了你二哥,你还不快替他报仇?”

  过了很久,丁灵琳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去替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