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云中燕倒是不禁一怔,心道:“想不到这莽夫竟也知道吴用的兵法?”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汉子又喝道:“你是想和我打架吗?哼,我知道你有几分本领,但我还不屑和娘儿打架呢。”

  云中燕把匣子一扬,说道:“好,你拿去吧!”突然骈指一戳,藉着那个檀木匣子的掩护,右手的指头从匣子下面伸出。意欲点了这个莽汉的麻穴,令他十二个时辰不能动弹。

  云中燕本来不把这黑汉子放在眼内,只因他说得出吴用的兵法,这才加多了几分谨慎。她以独门的点穴手法,又用了这样机诈的手段点出,以为这个鲁莽的汉子非着了她的道儿不可。

  不料这个汉子虽然貌似鲁莽,手底的功夫却是非同凡响。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汉子一手抓来,檀香匣子开了五个小孔!这还是他恐怕抓烂兵书,未敢用上全力的。

  云中燕的点穴功夫虽然精妙,但见对方的大力鹰爪手如此厉害,只怕未曾点着他的穴道就给他抓碎腕骨,于是连忙缩手,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

  那汉子抓不着她,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心道:“吓,好快的身法!看来这云中燕确是名不虚传,我不能看轻她了。”

  云中燕虽然没有给他抓着,但藏书的匣子给他抓裂,总是输了一招。她是个从来不肯吃亏的脾气,唰的便拔出剑来,说道:“黑炭头,亮出兵刃吧。打得过我,匣子给你。”

  那汉子早已扑上前来,大怒道:“哼,你这妖女敢捉弄我,我本来不屑和娘儿打架的,今天可是要破戒了!我何须用什么兵器,你尽管刺来吧!”

  声到人到,双臂箕张,左臂长拳捣出,右手向她抓去。一拳一抓,全带劲风,势道的凌厉,实是非同小可!

  云中燕知他拳脚的功夫了得,焉能让他近身搏斗。一个移形换位,剑如飞凤,立即斜刺他的左胁。

  那汉子陡地一声大喝,双掌齐推,掌力激荡,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云中燕的剑尖竟然给他荡歪。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道:“这黑汉子的内功之强,竟似还在黑旋风之上。打下去未必胜得过他,不如走吧。”

  不料这黑汉子竞似知道她的心意,喝道:“小妖女,你想走可是不成!”七步之外,连环掌发,强劲的掌风震得云中燕脚步踉跄!

  以云中燕的轻功,本来要走也不难的。但对方的劈空掌实在太过厉害,她若转身一走,背后全无防御,只怕纵然能够逃跑,也是非得受点伤不可了。

  云中燕一来是恐怕受伤,二来也咽不下这口气,冷笑道:“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看剑!”

  再度交锋,剑掌争雄,云中燕的剑法奇诡无比,往往从那汉子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那汉子的招数相形见绌,可是他却胜在内力雄浑,拳打掌劈,宛如巨斧开山,铁锤凿石,云中燕剑法精妙,却也近不得他的身子,总是给他迫得离身八尺开外。还幸亏那汉子也要防她奇诡的剑法乘虚而入,亦是不敢太过迫近。

  剑掌争雄,各有千秋。那黑汉子杀得性起,高呼酣斗,一掌接着一掌,刚猛无伦。掌力催紧,势如排山倒海,荡得云中燕剑光流散,身子亦是飘摇不定。好像一叶轻舟在狂涛骇浪中挣扎一般。

  云中燕使出了绕身游斗的战术,俨如惊鸿掠水,柳絮轻飏。虽是涛惊波紧,她仍是进退自如。不过,究竟吃亏在气力不及对方,数十招一过,剑法与身法的配合,已是不及初时的妙到毫巅,渐渐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幸亏那汉子对她奇诡莫测的剑法也有点儿顾忌,只怕稍有不慎,就要给她乘虚而入。云中燕给他迫得离身八尺开外,他也不敢太过躁进,双方各有顾忌的情形之下,云中燕这才能够勉强和他扳成平手。

  雾散云开,阳光普照,芦叶滩头,蓼花汀畔,水色山光,伊似画图,在阳光之下,都豁然显露了。云中燕是一大清早下山的,不知不觉已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了。

  云中燕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再打下去,只怕黑旋风就要追来了。这黑汉子我已是胜他不了,怎能再加上一个黑旋风?嗯,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吧!可是怎样才能摆脱这黑汉子呢?”

  那黑汉子似乎知道她的心意,双掌盘旋飞舞,攻得越来越紧,喝道:“你不把这部兵法交出来,就想走吗?哼,你走到天边,我追到天边!”

  云中燕心里想道:“只要我能跑出百步开外,你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可是问题就在于:怎样才能摆脱对方,跑出百步开外呢?那汉子的劈空掌力十分厉害,云中燕只怕未跑出十步之外,就给他在背后来一记劈空掌,逃得脱也要受伤了。

  激斗中那汉子一抓抓来,云中燕横剑一封,左手提的那个匣子几乎给那汉子夺去。云中燕蓦地得了个主意,心道“有了”,当下使出一套绵密的防身剑法,逐步后退,边战边走,到了水泊旁边,忽地身形一个盘旋,冷笑说道:“好,给你这部兵法!”冷笑声中,把手一扬,那个藏着兵书的檀香匣子已是给她抛在水泊之中!

  这一下大出那个汉子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抢兵书呢?还是追云中燕呢?眼看那只匣子已是荡到波心,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这汉子无暇思量,“卜通”一声,就跳下水去。

  幸亏水泊不比江河,水流平缓,那黑汉子也还粗通水性,匣子在水面载浮载沉,他游出十数丈之遥,终于把那只檀香匣子抓到手中。

  可是打开来一看,里面却哪里有什么兵法?

  羽生按:宋江事见宋史张叔夜传:“叔夜再知海州,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兵莫敢撄其锋,声言将至,叔夜使间者觇所向,贼径趋海滨,劫钜舟十余,截虏获。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擒其副贼,江乃降。”这是“官书”,自然要为官军粉饰,诋毁梁山义军,夸大官军战功,但即使是“官书”,也不能不承认“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兵莫敢撄其锋”的事实。其中说卢俊义(“副贼”受擒“江乃降”,大概是可信的史实。不过,稗官野史所说宋江受招安之后,“征四寇”(以方腊为首)的事却是假的。此事见宋史侯蒙传:“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今青溪盗起,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帝曰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命知东平府,未至而卒。”(方腊,睦州青溪人。“青溪盗”即指方腊)是则赦宋江以讨方腊,不过侯蒙曾有此议,并未实行也。

第五回  初出茅庐

  原来这是云中燕“金蝉脱壳”之计,她刚才逐步后退之际,用衣袖遮掩,早已把匣子里的那本兵法拿了出来,抛掉的只是一个空匣子。只因她的手法太过巧妙,而且她又是边战边走的,那汉子要提防她的奇诡莫测的剑招,竟然没有发觉。这就中了她的“金蝉脱壳”之计了。

  黑汉子爬上岸来,气得破口大骂。云中燕远远地扬声笑道:“你自己以为这匣子藏的是兵法,我说过是兵法吗?”

  黑汉子一想不错,云中燕当时只是反问“是兵法又怎么样?”可没有说过匣子里藏的是兵法。

  他是直肠汉子,不懂机谋,但却亦非糊涂透顶,心里想道:“大概不会只是她一个人来找兵法的,想必还有同伴。她故意拿着一只好像藏书的匣子,引人注目。那本兵法却是在她同伴手中?”再又想道:“如果我猜得不对,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吴用的那部兵法尚未给她找到,她是故意乱人耳目的。嗯,不管这两个猜法哪一个对,我到梁山去看看,总不吃亏。”

  他自作聪明,以为必有一样猜中。果然还未走到梁山山脚,就碰见一个人刚刚从山上下来。

  黑旋风从梁山上垂头丧气地走下来,忽见一个黑汉子,手上拿着一个匣子正向他走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正要发问,那黑汉子已是陡地一声喝道:“好小子,给我站住!”

  黑旋风叫道:“你是何人?这匣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黑汉子也叫道:“你是不是和云中燕在一起的?”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发问,黑旋风怔了一怔,心道:“这人知道云中燕到了梁山,他是什么人呢?云中燕的本领非同小可,不信他能够在云中燕手中夺得这部兵书?那么是云中燕给他的了?他是云中燕的接赃伙伴?嗯,但愿云中燕不是金人,但若是金人的话,这人就是我的敌人了。不管如何,这部兵法可得先抢过来!”

  那黑汉子是个霹雳的性子,喝道:“你耳聋了吗?快说,云中燕是不是刚才与你同在梁山?”

  黑旋风道:“是她叫你来找我的吗?哼,你是什么人?”他只道这人是来找他晦气的。

  那人喝道:“老子可不耐烦和你啰嗦,你快答我!是或者不是!”

  黑旋风心头火起,冷笑说道:“是又怎样?”

  两人彼此猜疑,黑旋风话犹未了,那人已是一掌向他劈下来了!

  黑旋风怒道:“我还未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那汉子道:“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黑旋风掌锋斜掠,反手便点他的腕脉。那黑汉子身躯一矮,长拳捣出,黑旋风身手何等敏捷,一掠即过。那汉子只觉虎口一阵火辣辣的作痛,原来他虽然没给点着穴道,但已给黑旋风的指尖刮了一下。

  但黑旋风也并没占到便宜,他在那汉子身旁掠过,想要回身反扑,却是不由自己地打了两个盘旋。

  原来那汉子的掌力十分刚猛,而且一掌拍出,蕴藏着三重劲力,若然硬打硬接,黑旋风是打不过他的。但黑旋风却有刚柔兼济的功夫,双掌一交,就把对方的力道卸了一半。变招敏捷,也在那汉子之上。

  可是由于那汉子的一掌拍出蕴藏有三重劲力,黑旋风卸了一半,第二重的劲力对他已无影响。但第三重劲力却在他刚要反扑之际发作了,黑旋风连打两个盘旋,为的就是要消解他这第三重劲力。

  双方对了一掌,各有千秋。不过,表面看来,却是那汉子吃了点亏。

  那汉子大怒喝道:“哪里走?我和你打三百回合!”他要打三百回合,可知他亦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黑旋风是个劲敌,只有斗到双方筋疲力倦之际,才有希望可以取胜了。

  黑旋风道:“打就打,谁还怕你不成?你不讲理,我更是不讲理的祖宗!”

  那汉子一声大喝,声如霹雳,身形侧立始弓,双掌平推似箭。黑旋风饶是内功深厚,给他这一喝,耳鼓亦是嗡嗡作响,甚不舒服。黑旋风接连用了“分花拂柳”和“如封似闭”两招,方始化解了他这一招金刚手。那汉子又是一声大喝攻过来了。

  黑旋风道:“你鬼号什么?”那汉子道:“你不爱听,尽可堵上耳朵。”把黑旋风弄得啼笑皆非。

  那汉子每一发掌,就是一声大喝,掌力也是一掌比一掌沉重。好像他这一声大喝,不仅可助声威,还可以增加气力似的。

  斗了一会,那汉子忽道:“我不想占你便宜,你怕输了给我,尽管亮剑出鞘。”黑旋风怔了一怔,心道:“他占我什么便宜了?”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他天生的嗓子比我响,想必是他认为他的喝声已是占了我的便宜。”于是说道:“你的掌法还未使全,我又何须用剑?”

  那汉子怒道:“你敢看不起我?”黑旋风道:“这倒不是。我想见识你的全套掌法。”那汉子听了这话,似乎甚为受用,又是大喝连声,双掌暴风骤雨般的攻过来了。

  黑旋风起了疑心,想道:“这人倒是直率可爱,不像是金虏的鹰爪。”但那汉子的攻势正在加强,黑旋风只好用心应付他的攻势。

  两人的掌法各有所长,一个是金刚猛扑,一个是绵里藏针。那汉子的招数不及黑旋风的精妙,好几次遇上险招;但由于他的内力较胜一筹,黑旋风也怕给他打着,好几次想抢那只匣子,都未能得手。

  剧斗中,那汉子忽地把匣子丢在地上,一脚踏个稀烂,喝道:“好,跟你打个痛快!”似乎是嫌这只匣子碍手碍脚,故而把它踏碎。

  黑旋风本来以为匣子里有吴用那部兵法的,突然见他踏碎,不觉吃了一惊。待看清楚了地上只是木头碎片,不由得更是疑团满腹。

  “他若是云中燕的接赃伙伴,云中燕决不会把空匣子给他的。”黑旋风心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连忙跳出圈子,叫道:“你是不是绰号叫轰天雷的凌铁威!”

  那汉子呆了一呆,叫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