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将他拉过一边,小声道:“你是怕我们四个人合住一间房间住得不舒服吗?那也好,你把空着的那两间房间都给我们!哼,我是给你圆谎,你懂不懂,你要我当面拆穿你的谎话么?”店主人做声不得,只好点头答允。

  他虽是小声说话,云中燕却已听进耳中,不觉起了疑心,想道:“这店主人虽然可恶,但他拒绝我的投宿,却也情有可原,那是因为摸不清我的路道之故。这汉子让房给我,却不知是好意还是坏心肠?不过我也不会害怕他们就是了。”

  当他们说话之际,另外那三个人也已从房间里走出来。那汉子说道:“这位姑娘没地方住,我已擅自作主,把一间房间让给她了。”

  那三个人都说道:“这是应该的,反正我们也没什么行李,搬起来很方便。”

  店主人道:“那么你们已经交了的房钱,是不是要退回你们。”

  其中一个年长的道:“不用退了。”

  云中燕可不肯领他们这个情,随手掏出一颗金豆,递给店主,说道:“这颗金豆大概也值几两银子,多下的给你!”俗语说钱财不可露眼,但云中燕却是故意如此,想试探那四个人是否黑道的。

  一个小镇上的店主,几曾见过这样的豪客,心里想道:“即使她真的是女强盗,我也不管她了。黄澄澄的金子塞到我的手中,难道我还能扔出去吗?”当下接过金豆,眉开眼笑他说道:“姑娘,你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尽管吩咐,小店虽没有好东西,我也会尽力替你备办的。”云中燕道:“别费神,我只想吃点新鲜的蔬菜就行啦。”

  那四个人看见云中燕掏出金豆,脸上不觉都是现出一丝诧异的神色,但却也没有说些什么。最先和云中燕打交道的那个年轻汉子搬了行李,腾出房间,就请云中燕进去。云中燕本来以为他们要来和自己搭讪的,岂知他们连姓名都没有问。

  云中燕吃过晚饭,便即和衣而睡,心里想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呢?我掏出了金子,他们正眼儿也不觑,看来又不像是贪财的强盗。不过也要等过了今晚方才知道。”又想道:“即使他们是黑道中人,能有那样的骏马作为坐骑,也不是普通的强盗了。或许他们另有大案要做,我这点金子在他们的眼中也就不稀罕了。”

  两间上房是相邻的,云中燕提防那四个人半夜过来打她主意,自是不敢熟睡。不知不觉到了约莫三更时分,忽听得邻房的窃窃私语之声。

  那四个人是睡在床上咬着耳朵说话的,他们却不知道云中燕是个特别擅长于轻功的人,轻功高明之上,听觉视觉都比常人敏锐得多,他们虽是咬着耳朵说话,也给云中燕听见了。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三弟,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妞儿了?这妞儿的姿色倒是人间少见的。”

  云中燕手按剑柄,心里想道:“好呀,如果是采花的强盗,今晚我可得大开杀戒了!”

  岂知全不是她所想的那么回事。

  那个“三弟”就是把房间让给她的那个年轻人,只听得他的声音说道:“大哥,怎的你也疑心我了?小弟岂是这样行为不端的人?”

 

  那个“大哥”说道:“知好色则慕少艾,你喜欢一个妞儿,那也算不得行为不端。不过这个妞儿却似乎甚是邪门,你可得当心才好。”

  那“三弟”道:“大哥我已经说过了我让房间给她只是出于与人方便的一点意思,绝没有别种心肠。明天一早,咱们和她就是各走各的了,有什么当心不当心的?”

  那“大哥”道:“这么说是我的饶舌了,三弟你莫见怪。”

  那“三弟”道:“大哥也是一番好意,能得大哥教诲,小弟感激还来不及呢,岂会芥蒂于心。不过大哥说那姑娘邪门,却不知是何所指?”

  那“大哥”道:“难道你还看不出她是江湖人物?”

  另一个人道:“不错,她把金豆当作碎银来使,九成是黑道上的娘儿。”

  那“三弟”道:“哦,二哥,敢情你怀疑她是柳三娘那伙人?”

  那“二哥”道:“柳三娘本人的功夫只怕也比不上她。”言下之意,当然不是柳三娘的手下了。

  第四个人说道:“你又没见过她出手,怎知道她的本领比柳三娘强?”

  那“二哥”道:“何用出手,看她眼神就知道了。她目光精华内蕴,内功显然已是颇有火候。柳三娘只是飞刀了得,据我所知,内功她却是没有练过的。”

  云中燕隔壁偷听,听至此处,倒是不禁心中一凛,想道:“这人的眼力倒是不差,不过听他们的议论,倒似乎颇为正派。”想起自己怀疑对方的路道不正,对方也在怀疑自己“邪门”,心里不觉暗自好笑。

  那“三弟”说道:“大哥,你见多识广,江湖上的独脚女盗寥寥无几,你以为她是什么人?”

  那“大哥”道:“我倒以为她未必是黑道上的娘儿,云中燕这名字你听过么?”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想:“这大哥好厉害,果然就给他猜着了我的身份。”

  那“二哥”道:“哦,大哥,你怀疑她是云中燕?”

  那“大哥”道:“小声点儿,莫给她听见了。”

  那“二哥”道:“听说云中燕是在娄家庄,有个蒙古来的什么龙象法王和她一起的,她怎会单身到此?”他的声音尽量放轻,但云中燕凝神细听,还是听见了。

  那“大哥”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愿不是她,否则只怕就难免有麻烦了。”

  那“三弟”道:“云中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大哥”道:“很难说,有时她也干些行侠仗义的事,但与侠义道的人却是从没来往的。不过她既然住在娄家庄,蒙古的龙象法王又在那儿,看来多半是和鞑子有勾结的了,说不定还可能是从蒙古派来的女细作呢!”

  云中燕心想:“原来他们还未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那“二哥”道:“她会不会是云中燕?嗯,大哥,你看会不会是另一位行事诡秘的女魔头?”

  云中燕越听越出奇,心里想道:“哦,江湖上还有一个什么女魔头,怎的我不知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三弟”说道:“杨姑娘可不能说是魔头。”

  那“二哥”笑道:“听说你与她曾有一面之缘,莫非你是给她看上了?”

  那“三弟”说道:“杨姑娘决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二哥,你可别胡说!”他本来是悄声说话的,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那自是因为心中恼怒之故。

  这个“三弟”一向是敬重两位大哥的,此时用到了“胡说”二字,那是从所未有之事。“二哥”怔了一怔,好生没趣,只好说道:“你别嚷好吗?那你说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三弟”道:“她的身份,你们用不着多久就会知道的了。”言下之意,此际他可是不便多说。

  此言一出,那“大哥”也是好生诧异,心道:“三弟有什么事情,从来是不瞒我们的,何以他和那女魔头见过面的这样一件大事,却不肯告诉我们呢?”为了避免老二难堪,当下说道:“三弟不愿提及这位杨姑娘,咱们也莫再谈她就是了。其实咱们自己的事都没办好,哪有工夫去理人家的闲事?”

  在隔壁偷听的云中燕对这个“女魔头”倒是颇感兴趣,心里想道:“不知他们要理的是什么‘闲事’,但想必是关于那‘女魔头’的‘闲事’了;我也曾经给许多人当作是‘女魔头’,但愿我能够知道这位杨姑娘是谁,倒不妨和她结识结识。”

  那“二哥”碰了老三一个钉子,此时便接过老大的话,自下台阶,说道:“对啦,我倒是颇为担心找不着耿公子,咱们无法应命呢。”

  云中燕听至此处,不觉心中一动,想道:“耿姓乃是小姓,江湖人物姓耿的更是不多,他们说的这位耿公子,莫非就是闪电手耿电?”

  果然便听得那个一直很少开口的“四弟”问道:“大哥,耿公子已经从江南来到中原的消息可靠吗?”从“江南来”的“耿公子”当然是耿电无疑了。

  “大哥”说道:“这是咱们帮主打听到的消息,当然确实。”

  “四弟”说道:“那消息说他是住在吕东岩的家里,若然可靠的话,何以吕夫人却坚说她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难道吕夫人也会说谎?”

  那二哥哼了一声,说道:“这婆娘我想起她就有气,我们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小卒,那天却几乎给她轰了出来。”

  云中燕这才明白,原来这四个人那天是到过吕家去找耿电,给吕玉瑶的母亲赶出来的。

  云中燕早已从轰天雷口中知道耿电曾经到过吕家之事,想道:“为什么吕夫人不肯告诉他们真话呢?这些人口口声声称耿电作‘公子’,想必是他父亲的旧属,既然他们并非无名之辈,难道吕夫人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么?即使不知,也不该推个干干净净,还要将他们赶出门呀?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云中燕猜得不错,吕夫人不肯承认见过耿电,的确另有原因的。但这个“原因”,却也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其实不仅知道真相的云中燕起疑,那个“大哥”也是早已起疑的了。云中燕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大哥”说道:“我看那婆娘不是怕事,就是不怀好意,故意和咱们抵赖。好在现在又得了确实的消息——吕东岩已经回家。咱们这次再去与吕东岩打交道,料想吕东岩是决不会和咱们耍无赖的。”

  那“二哥”却阴恻恻他说道:“大哥,有桩事情,恐怕你还未知道吧?”

  “什么事情?”

  “吕东岩有个内侄,名叫丘大成,你可知道这个小子?”

  “无名小卒,我怎会知道?你说吧,这小子怎么样?”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一大群人冲进这间客店来的脚步声。云中燕虽然不怕,却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若是来打劫的强盗,倒是有一场好戏看了!”

  顿时间外面闹成一片,只听得那店主人叫道:“公差查夜,请客官起床,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