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东岩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吕夫人鉴貌辨色,知道丈夫虽然心里恼怒,也未尝没有多少考虑自己的意见,便接下去说道:“他们本来不是要捉瑶儿,瑶儿只能说是受牵连的。你送他们一份重重的财礼,他们得人钱财,自必与人消灾,何况那杭州知府本来就是想要和你结纳的,只是你自高身份,不肯与他往来罢了。”

  吕玉瑶道:“爹,咱们何苦受狗官的气?”

  吕东岩道:“对,我有求于人,也只能求英雄好汉!”

  吕夫人说道:“可惜这场祸事,却不是你结交的那些英雄好汉可能化解的,他们只有越帮越糟。好吧,你不愿意求人,那么就只有举家远走,避祸他方了。但我请问,你能逃往哪儿?”

  吕玉瑶道:“咱们可以投奔青龙帮,我知道他们的总舵在祁连山。”她本来是想逃往凌家的,但这话她却不便出口。

  吕夫人冷冷道:“你爹爹奔波半世,好容易才得享下半世的清福,你却要他在老年还去干造反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爹就是因为厌倦了江湖的生涯,这才息影林园的。”

  吕东岩叹了口气,说道:“迫不得已时,那也只有重入江湖了!”吕夫人道:“可现在尚未到迫不得已之时,何不照我的办法试一试?”

  吕玉瑶道:“妈,你一定要这样,那就不如宁可让女儿去自首吧!”

  吕夫人怒道:“你这丫头都是我纵坏你,怎能如此执拗,你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娘的话?”

  吕东岩摆一摆手,说道:“你们别吵,让我想想,瑶儿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吕夫人道:“好呀,你是要让女儿自首?”

  吕东岩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她远走高飞!”

  吕玉瑶大喜过望,说道:“爹,你答应和女儿一同走了!”

  吕夫人颓然说道:“好,你们父女俩远走高飞,撇下我好啦!”

  吕玉瑶道:“妈,你怎能这样说?咱们当然是一同走!”

  吕夫人冷冷说道:“我年老体衰,武功都早已搁下了,还能够和你们一道去跟着青龙帮造反,抡刀动枪么?你笑妈没志气也好,妈可只是想图个下半世的安逸。我是宁死也死在家里,决计不走的!你们不念夫妻母女之情,尽管走吧!”

  原来吕夫人坚持不肯离家,固然是因为舍不得这份家业,但还有一个原因,她舍不得自己的侄儿。她娘家的亲人,只有这个侄儿,且最会讨她欢喜,是以她是把侄儿和女儿同样看待的,甚至疼侄儿还更多些。

  如今丘大成给官兵捉去,她并不知道侄儿瞒着她和官府勾结,自会有人保释(女儿的说话她也并不相信),侄儿还没出来,你叫她怎能放心得下离开家乡。她打的如意算盘是:凭着丈夫的面子,消弭这场祸事,那么侄儿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释放了。当然她不敢让侄儿一出来就见到吕东岩,她打算待丈夫气平之后,再慢慢化解。

  吕玉瑶可想不到母亲这样“固执”,不由得呆住了。

  不料还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吕东岩咳了一声,说道:“你没有弄清楚就生气,你听我说,我是让瑶儿一个人走,我和你都不走!”

  吕玉瑶大吃一惊,说道:“什么,爹爹你不走!”

  吕夫人也是大感惊奇,说道:“瑶儿年纪轻轻,又未出过远门,你放心让她一个人走?依我说,不如大家都不走吧。明天你备办厚礼,照我的法子做,包管没错。”

  吕东岩道:“我只能依你一半。正因为瑶儿还没出过远门,除了娄家庄的人之外,别的鹰爪不会识得她。她女扮男装,自己多加一点小心,担当的风险或者反而比我和她一道走要少一些。”

  吕夫人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让她走?”

  吕东岩说道:“老实说,我可不敢相信官府,所以要用双管齐下之策。事情是瑶儿惹起的,我叫她离家避祸,那么我和官府闹翻了,也可无牵无挂,我打算姑且照你的办法一试,成功固然好,咱们以后可以把瑶儿接回来。倘若官府不肯放过咱们,那我就索性豁出去大干一场,那时可就是当真造反了!咱们做了几十年夫妻,我听你一半,你也得听我一半!”

  吕夫人叹口气道:“也好,咱们各让一步。不过瑶儿是个未有婆家的姑娘,你怎能叫她跟青龙帮造反,混在男子堆中?”

  吕东岩道:“谁说我要她跟青龙帮造反?”

  吕夫人道:“那你叫她上哪儿?”

  吕东岩缓缓说道:“到她凌伯伯家里去。”

  吕玉瑶又惊又喜,说道:“你是要我找凌铁威的爹爹?”

  吕东岩道:“不错。我虽然对耿电有恩,耿电在青龙帮可以照顾你。但咱们和青龙帮的交情毕竟是比不上和凌家的交情,对不对?何况你在青龙帮又有许多不便。”

  吕夫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不是告诉过我,凌家已经毁了么?而且凌浩和秦虎啸也是梁山泊的后代呀,虽没公然造反,和青龙帮也差不了多少。”

  吕东岩道:“不错,凌、秦两家的家眷都已避祸他乡,躲起来了,但乡人对他们两家都是十分维护,瑶儿到了铁威的家乡,只要找着秦虎啸的一个徒弟,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下落。据我所知,他们避祸的地方,离家乡也不太远。”

  吕夫人沉吟不语,吕东岩接着又说道:“瑶儿去跟凌伯伯还有一个好处,凌家、秦家是住在一起的,秦虎啸武功比我还高,有甚意外,足可以保护得了她,凌铁威跟风天扬上京一趟,也还是要回家的。瑶儿,你不是想见你凌大哥吗?到他家去些个时候,你意下如何?”

  原来吕东岩在凌浩父子走了之后,左思有想,深觉愧对他们。这次他叫女儿到凌家去,实是有意成全她和轰天雷的婚事的。也好叫妻子死了要把女儿许配给丘大成的那条心。

  吕玉瑶到凌家去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女儿原不是非去青龙帮不可。”

  吕东岩哈哈一笑,道:“好,那就这样决定了。见了凌伯伯和秦伯伯,你替我向他们问候。”吕玉瑶应了个“是”字,说道:“娘,那我走了。”

  吕夫人虽然很不愿意女儿投奔凌家,但因侄儿闹出这样的事情,她虽不愿意,也不敢再提侄儿的婚事,只好让女儿去了。

  吕玉瑶女扮男装,连夜动身,想到不久就可以见着凌铁威,不禁从心底笑了出来。但不料才走了两天,就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她从未出过远门,吕东岩本来以为没人认识她的,怎知这天她刚刚走出邻县县境,就碰上一个认识她的人。

  这个人正是她和云中燕在一起的时候,那天在山上碰见的那个青袍客!

  吕玉瑶走的是一条山路,正行走间,忽听得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那青袍客突然在她的面前现出身形,说道:“好俊的小子,原来是吕姑娘!嘿!嘿!我认得你,你还认得我么?”

  吕玉瑶拔剑出鞘,斥道:“你待怎样?”

  青袍客哪里把她放在心上,哈哈一笑,说道:“小姑娘,你回家叫爹爹来帮你或者勉强可以和我打上一架,你是打不过我的。但我也不想以大欺小,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只须你说了实话,我就放你过去。那天和你一起的那个云中燕呢?”

  吕玉瑶又惊又恼,但她的脾气却是比她父亲还更刚强的,说道:“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青袍客道:“好,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只能‘请’你到娄家庄了。”原来他那天给云中燕吓走,后来见了龙象法王,方始知道云中燕是私逃的。龙象法王急于回国,是以托他打探云中燕的下落。

  吕玉瑶喝道:“谁跟你走!狗爪子放开!”唰的一剑便斩他的手腕!

  青袍客笑道:“你还未知道我的厉害么?”手腕一翻,反扣她的脉门,便要抢她的剑。不料吕玉瑶的本领虽然远不如他,但剑法却甚凌厉,这一招正是她的得意绝招。青袍客三指扣来,吕玉瑶剑锋倏转,几乎削掉他的手指。青袍客连忙缩手袖中,衣袖一裹,裹住她的剑锋,喝道:“撒剑!”吕玉瑶的青钢剑应声坠地,但青袍客打算将她一招擒到手中却也未能做到。吕玉瑶手指一松,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

  青袍客笑道:“小姑娘,你和我捉迷藏么?你是跑不了的。”吕玉瑶跑上山城,在乱石丛中打转,一时之间,青袍客倒是未能将她捉住。

  忽听得蹄声得得,山路上出现一个骑驴的黑衣少女,看见有人在山坡上打斗,她非但不走,反而勒着坐骑,跳下驴背,走上来了。

  青袍客是个江湖的大行家,见这女子如此胆大,料知不是常人,心中一凛,想道:“看她这副装束,莫非她就是新近出道、慑服黄河五大帮会帮主的那个女魔头?”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女子已扬声说道:“这位姐姐可是吕东岩老英雄的令嫒吕玉瑶姑娘么?”

  吕玉瑶好生诧异,心道:“我从没见过此人,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但听她口气,对我爹爹很是尊重,想必不是怀着敌意。”便回答道:“不错,我正是吕玉瑶。”

  那女子道:“好,让我来给你打发这个老贼!”来得快如闪电,初说话时,还在山坡下面,话犹未了,已是来到青袍客的面前!

 

第二十三回  黑衣少女

  青袍客见她身法奇怪,不敢轻敌,右足踏上一步,左拳劈面一拳,立即就向那黑衣少女打去。本来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和晚一辈的过招,理该让那黑衣少女先行出手,即使自己先发制人,不讲江湖规矩,至少也得向对方打个招呼。只因黑衣少女来得太快,迫使他连交代一两句门面话也没余暇,由此也可见到他对这黑衣少女是何等忌惮了。

  黑衣少女待他拳离面门只有尺许之际,这才蓦地一扭纤腰,手背一挥。两人身形交叉穿过,拳脚却没碰着。青袍客微“噫”一声,似乎颇为诧异。

  原来青袍客的拳掌兵刃各种功夫都是自成一家,极为歹毒,与众不同的。他握拳的手法五指参差不齐,中指、食指和无名指相间的地方生出三片棱角,这三片棱角能够用来击打人身穴道。拇指外向,能以按捺之力使出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密宗的“大手印”是以掌力印按,伤对方奇经八脉,他只用一根拇指,可收同样效果。

  这种歹毒的拳法他是非碰到强敌不用的,已有十年没用过了,只因对这少女颇为忌惮,一照面就使出来。只道可以稳操胜算,哪知还是给这黑衣少女一出手就化解了。

  黑衣少女掌背击敌,名为“大士拳”,刚中寓柔,威力极大。这种拳法源出天竺,中土所无,正是化解他这种打穴拳法的独门功夫。青袍客跟随师父习技之时,曾见师父演过这路“大士拳”,据他师父说,对这套拳法也只是略知梗概,并未深研,只能依样画葫芦,让弟子知道这套拳法大致如何,以后碰上,懂得提防罢了。青袍客今年五十有七,师父给他演这路“大士拳”的时候,他才十七岁,距今刚好是四十年。四十年来他从未碰过一个会使“大士拳”的人,想不到今天却碰上了,而且是出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之手。

  青袍客知道“大士拳”是他本门拳法的克星,仗着功力深厚,先守后攻,心想:“待她气力耗了几分,我再用擒拿法对付她。我只守不攻,料她在一时三刻之间也难以找得我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