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威道:“耿兄,咱们只顾说话,可把打猎的事情忘了。你瞧——”耿电道:“瞧什么?”罗浩威道:“这里有个兔穴,俗语说狡兔三窟,这穴洞必定还有另外出口,你到后面留心察看,我在前面用烟熏它。”

  耿电笑道:“罗兄,你倒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猎人。”罗浩威折了一束茅草,点燃了塞在洞口。耿电守在后面,尚未曾发现另外的出口,只见两只野兔已经从草丛里钻出来。耿电飞身一抓,抓着一只野免,一个鹞子翻身,扑将下去,迅如闪电的把第二只野兔也抓着了。

  罗浩威赞道:“耿兄,好俊的身手!”

  耿电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用烟熏它出来,它这狡兔三窟,我如何能够找着?”

  罗浩威道:“这两个人合捉狡兔的办法就是那位杨姑娘教给我的。耿兄,你的轻功世间少有,但那位杨姑娘的轻功可也差不多比得上呢。我和她在北芒山捉过几次野兔,每一次她也是像你现在这样,手到拿来。”

  耿电心乱如麻,勉强笑道:“她是武林天骄的徒弟,当然是每一种功夫都是出色当行的了。”口中说话,心里却在想道:“我娘虽然和她父母有婚姻之约,但她当时还未出生,不同于正式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如何就可当真?何况时逢乱世,地隔南北,她母亲为女儿终身着想,又如何敢对这种渺茫的婚约认真?只怕这件事情,那位杨姑娘都还未曾知晓呢!”又再想道:“不管她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罗大哥对她有情,我却是知道的了,我又岂能横刀夺爱?倘见着她,她不说我也不说,她若提起,我就当作是母亲的一时戏言吧。”

  罗浩威道:“耿兄,你在想什么?”耿电瞿然一省,说道:“你听,那边似乎有什么声音?”罗浩威道:“不错,我也听见了,是有声音。”

  耿电本来是信口开河,不料此时一静下来,果然是隐隐听得有金铁交鸣之声。耿电吃了一惊,说道:“莫非是有敌人来了。白二哥——”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罗浩威叫道:“果然是白二哥的啸声,咱们快去!”

  耿电忙向声音的来处跑去,他的轻功比罗浩威高很多,不知不觉就把罗浩威甩在后面。

  且说白坚武正在山涧之中取水,这条山涧本已水枯,干可见底的,下了一场雨,水位涨了许多,但也不过仅仅淹过膝头而已。涧旁山泥崩泻,泥泞不堪,难以立足,白坚武索性跳进涧中,用水囊盛水。涧中有些凸起的石头,高出水面,站在石上,鞋袜也不会湿。

 

  刚刚盛满一个皮袋,忽听得一声口哨,茅草丛中钻出四个黑衣汉子。这四个人正是白坚武的仇家。

  白坚武深知这四个人都有独门武功,莫说四人齐上,只是其中的老大一人,白坚武自忖单打独斗也是打他不过。

  白坚武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是个智计深沉的人,当下冷笑道:“好呀,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联手,白某人今日可是非认栽不可了。你们以众凌寡,传出去了,不怕江湖好汉笑话么?”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你上来,我和你单打独斗。”

  第二个说道:“你们不也是有四个人么?哼,哼,只要你的朋友不插手,我也不会要人帮忙。你不敢斗我的杜大哥,就来斗我吧。”

  其他两个黑衣人自知本领要比白坚武稍逊,但他们和白坚武的冤仇却结得最深,两人齐声说道:“和你这样的卑鄙小人讲什么规矩,我们陕中双煞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一个人,是我们陕中双煞齐上,十个人,也是我们齐上!”

  白坚武立即抓着这个话头,冷笑道:“你们两人齐上也好,四个人齐上也好,对不住,我可信不过你们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请恕失陪!”

  一声“失陪”出口,白坚武从第一块石头跳到第二块石头,他并不上岸,而是在山涧之中,踩着可以立足的石头,向下游逃跑。这样要比涉水而逃快得多。

  陕中双煞在江湖上的身份比不上冀北双雄,但他们报仇之心却比冀北双雄更急,一见白坚武要逃,两人不约而同的便纵身一跃,跳下山涧,依样画葫芦学白坚武的做法,脚点凸出水面的石头,跑去追他。

  不料他们刚刚踏上第一块石头,忽地就是脚底一滑,不由自己的落在水中。原来白坚武从这几块可以立足的石头跃过,暗中运了内劲,把石头踩得松动了的。虽说涧水不深,他们不至于变作落汤鸡,但满身溅满污泥浊水,这份狼狈也是够瞧的了。

  为首的黑衣人喝道:“回来!”白坚武只道他是叫陕中双煞回去,笑道:“对啦,你们还是回去的好。长命债,长命还。咱们谁欠谁的,慢慢再算。”

  他口中说话,身形一起,又向前面的石头跳去,脚未落地,一支飞镖迎面打来,白坚武人在空中,连忙挽了一个剑花,强扭腰躯,一个鹞子翻身,落在水中。

  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支飞镖就插在他本想要落足的那块石头,水面上溅起点点火花。白坚武吃了一惊,心道:“幸好我见机得早,否则可就是送上去给这支镖打着膝盖了!”当下破口大骂:“在你们号称什么冀北双雄,暗器伤人,算哪门子好汉。”他给暗器迫落水中。虽然没有刚才那两人那样狼狈,但亦是满身溅满了污泥浊水。陕中双煞哈哈笑道:“大哥打得好!”

  话犹未了,只听得呜呜声响,前面两支飞镖,左面两支甩手箭相继而来,把他迫得向右方闪避。但那四件暗器,却并未打到他的身上,他舞剑防身,飞镖飞箭却在离身尺许之外落下。那为首的黑衣人又是大声喝道:“回来!”

  以冀北双雄的腕力,他们所发的暗器决不会连这样短的距离也打不到的。白坚武这才知道他们是要迫他上岸。

  山涧里不比树林,四面八方都是毫无掩蔽,白坚武只好向岸上逃跑,发出了一声长啸,心里想道:“只要我能够支持片刻,大哥他们来了,就不怕了。”

  陕中双煞早已在他上岸之处等待,说道:“大哥,让我们先上!”

  白坚武一招“夜战八方”的剑法向前开路,喝道:“你们说过的话可得算数!”架住陕中双煞的刀。双刀力重,他刚刚跳上岸来,禁不住身躯一震,双足陷入烂泥之中。

  为首的那黑衣人冷冷说道:“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你打得过他门,我就放你过去。你不愿和他们打,和我单打独斗也成。”

  白坚武深知这黑衣人的厉害,宁可以一敌二斗斗陕中双煞,胜于冒险斗他。当下更不答话,挥剑便即进招。由于他一上岸便泥足深陷,陕中双煞占了地利,快刀急攻,杀得他手忙脚乱。

  白坚武越斗越是吃惊,原来陕中双煞练成了一套刀法,一个用左手刀,一个用右手刀,此攻彼守,彼守此攻,双刀合壁,配合得天衣无缝。白坚武即使没失地利,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陕中双煞纵声大笑,说道:“亏你号称什么青龙帮的四大金刚,我看你连一条水蛇也不配,只配做一条小小的泥鳅!”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犬吠老虎,虾戏蛟龙。青龙帮的好汉才不和你们这两条癞皮狗一般见识!”声音初起之时,似乎距离还在很远,陡然间就变得利针刺耳一般,刺得陕中双煞的耳膜隐隐作痛。陕中双煞大吃一惊,回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已是穿出树林。当真是声到人到,快得难以形容!

  为首的那黑衣人喝道:“来的是杨守义吗?”他只道来人武功如此之高,想必是“四大金刚”中的老大杨守义了,于是迎上前去,抱拳一揖,用的却是“童子拜观音”的招数。他因为杨守义在江湖上是颇有身份的人物,声誉又好,是以不能不表示几分敬意。不过他这一招表面看来乃是行礼,实际却是拦阻对方。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那人凝身止步,黑衣人也是连晃两晃。这时黑衣人才看清楚了,来人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年。

  黑衣人面红耳赤,说道:“你是罗浩威还是王鹏运?”心中暗暗惊异:“难道青龙帮中的老三老四也有这样功夫?”

  耿电见白坚武形势危急,拦住他的这个人武功又高,无暇和对方多说,喝道:“谁与你套交情,滚开!”双掌左右一分,掌劈中宫,便要硬闯过去。

  黑衣人纵声笑道:“杜某人纵横江湖数十年,杨守义见了我也不敢放肆,你这小子居然胆敢无礼!”

  转眼间双方已是闪电般交了十数招,耿电着着抢攻,但那人掌力沉雄,虽然没有他快,却似铜墙铁壁一般堵在耿电面前。耿电和他交手十多招,只能够迫使他退后三步,依然闯不过去。

  耿电暗暗吃惊:“白二哥的仇家怎的这样厉害!”殊不知他固然吃惊,对方比他吃惊更甚!

  这个姓杜的黑衣人和另一个姓康的黑衣人合称“冀北双雄”,纵横江湖数十年,罕遇对手,除了有一次和著名的游侠“笑傲乾坤”华谷涵交手,是两人联手之外,从来都是单打独斗的。姓康那黑衣人初时袖手旁观,越看越是吃惊,心里想道:“大哥若是给一个后生小子打败,我们冀北双雄还能在江湖上叫响字号吗?”当下杀机陡起,想道:“趁杨守义等人未曾来到之前,我且杀了他灭口!”他料想白坚武即将丧命在陕中双煞手下,只要杀了耿电,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冀北双雄曾经以大欺小,以众凌寡了。

  杀机一起,那姓康的黑衣人迈步向前,冷冷说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这小子既然如此无礼,胆敢轻视我们冀北双雄,我可也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了!”

  耿电冷笑道:“很好,你们就并肩子上吧,我倒要看你们是英雄还是狗熊!”

  说话之间,左手已抽出折扇,姓康的一爪抓来,耿电的扇头就向他的脉门点去。

  那姓康的“嘿”的一声说道:“好快!”倏地变招,骈指如戟,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会点穴,难道我就不会么?”

  姓杜那汉子呼呼拍出两掌,掌风激荡,扇头微歪,说时迟,那时快,姓康那汉子已是堪堪点到了耿电小腹的“地藏穴”。

  虽说对方是两人合力,那姓康的才能避开耿电的独门点穴手法,但耿电号称闪电手,扇头只是微歪,就点他不着,他的这份身手也确是不同凡响了。

  兔起鹘落,双方交换了数招,耿电以一敌二,毕竟难免落在下风。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白坚武给陕中双煞攻得手忙脚乱,泥足深陷,跳跃不灵,要跑也跑不掉,眼看就有性命之忧,不由得大为着急。

  高手搏斗,哪容得稍有分心?只听得“卜”的一声响,耿电手中的折扇给那姓康的汉子双指弹个正着,脱手飞出。

  耿电喝道:“好,我和你们拼了!”双掌齐出,左掌向右一圈,右掌向左一圈,合成一道圆弧,好像是并没着力,丝毫不带风声,但那股掌力却似排山倒海般的向那两个黑衣人涌去!

  只听得“登、登、登”几声响,耿电和那两个黑衣人都是各自退后三步!耿电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转过来!

  杜、康两人也不好受,姓康那人功力较弱,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会视力才能复原,不禁心间大骇。

  原来他们二人合力还是比耿电较胜一筹,不过这姓康的并不知道耿电吃的亏比他更大,却是不禁有点怯意了。

  殊不知他固然吃惊,他的大哥,那姓杜的汉子吃惊比他更甚。

  不过姓杜这人却并不仅仅是吃惊于耿电这股沉雄的掌力,更吃惊的是他使出的一招“大衍八式”。

  他定了定神,就在姓康这汉子刚要再度扑上的时候,连忙喝道:“且慢!”

  姓康这汉子怔了一怔,说道:“大哥,怎么?难道你要放过这小子吗?咱们不见得会输给他啊!”

  姓杜那黑衣人沉声说道:“问清楚了再打!”立即回过头来便向耿电问道:“请问你是姓桑还是复姓公孙?”说话客气了许多。

  耿电听见他这么发问,倒是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姓桑的和姓公孙的我和他们都沾不上边,你要攀亲论故,那可是找错人了!”

  姓杜那黑衣人道:“啊,那你一定是姓耿的了。江南大侠耿照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耿电刚才使的那招掌法是“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大衍八式”是武林前辈桑见田的家传武功,桑见田并无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前后都嫁给一个名叫公孙奇的人。武林中不是十分知道底细的人,只道桑家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公孙奇,桑家的“大衍八式”也是必定从此易姓了。

  桑家的“大衍八式”本是不传外姓的,但耿电的父亲耿照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为了救他性命,事先不和他说明原委,骗他学了这“大衍八式”。这件事江湖上更是少人知道。甚至耿电也只知道这“大衍八式”原出桑家,他爹爹怎样学来的,他可就不知道了。(按,耿照和桑家的关系,详见拙著《挑灯看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