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身子不好,在野外一天一夜,寒气入骨,多亏师父一直用心帮她调理。一直到两岁她才能走路,偏偏性子又淘气的很,我总是背着她陪她玩。门里的弟子也很喜欢她,就是大师兄和她合不来,两人在一起总拌嘴。然而过去那些快乐的日子,在师妹失踪后,再也不复返了。
师父抛下了派中事务,师兄也基本上不回来,甚至有传言他在外暗中扩招分派弟子,收买门人,想取师父而代之。
而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把师妹找回来。


三、杜仲
深夜,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万籁俱寂,外面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就像下着小雨。
我披衣起身,推门而出,原本周身湿热,迎风一吹,凉意渗骨。
一步步朝山上漫花亭走去,我需要清静。瀑布的轰鸣声刚好能掩盖我内心的不平静,而这周围的安静,只能越发清晰的让我听到我内心的声音。

我立于漫花亭顶尖俯瞰千山,一手抚着旁边黑玉雕的象征朝雾山的玄鸟。
过去我常常抱着菖蒲飞到这上面,她毫不顾忌的把玄鸟当木马骑,一面指着各个方向问我是什么地方,我可不可以带她去。
我每次都点头,可是承诺太多,路太远,我们没来得及走完。

又是一阵凉风袭来,我忍不住咳嗽。月光皎洁,远远看到山涧小溪边有个黑色的身影。我知道是夜娘,她偶尔夜间会到溪边洗衣服,或者趁着天色未亮采集点花露。
我不过是偶尔吃了她一碗粥,燕商便专门调她过来伺候我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我依旧吃不下饭,但是她泡的茶倒是不错。以前菖蒲也吵闹着要帮我泡,不过每次再好的茶在她手里都是浪费。
还记得我望着茶盏里满满的一杯糨糊说不出话时,她就脸红的吐着舌头笑:“不好意思师父我茶叶放多了……”
我心头一阵抽痛,现在却突然很想喝她泡的茶。

其实我不想念她。
我曾以为菖蒲的死会让我很难过,毕竟多年师徒,我看着她长大。可是早没有了七情六欲的我握着陡然暗下去的验生石,当时除了大脑瞬间的空白,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离开的前三年里我都很平静,从未有过的平静,我的修为和道行猛增。只是到了前两年,突然开始频繁的想起她来,这三个月更是愈演愈烈,梦里成了挥之不去的魔障。
我很疑惑,自己到底怎么了?

夜娘走到小溪边,左右四顾,然后月光之下,突然脱了衣服。里面什么都没穿,莹白的身体突然从包裹她的黑色袍子里钻出来,玲珑有致,诱人之极。我的脑海划过一道闪电,虽依旧面无表情,呼吸竟有些不稳了。仓促的别看眼去,开始怪自己眼力太好看得太清楚。而穿透瀑布巨大的轰鸣声,我居然还能清楚的听见她小心翼翼步入溪水中,用手浇溅出水花的声音。

下了漫花亭,我轻轻叹息,那么多年,受到的诱惑难道还少么。修炼朝雾山的九天辰法最忌近女色,各大门派为了毁我道行,什么勾引下药的卑劣的手段都使出来过。见我不为所动,甚至连男子都有送上门来的。
如今我却因见着一女人裸身而心慌?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四、菖蒲
丹参和我说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先让他痛苦再杀死他,既过瘾又痛快。然后可以抛开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我当时听了只是摇头,一种深到想让对方去死的仇恨,真的可以那么轻易放下,然后重新开始么?
我上了这朝雾山,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

丹参笑我傻,不过我这种傻人他见得太多了。他的雪狼把我的尸体从山崖下拖出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喊:“只许吃身上,头留给我。”
可是雪狼没有吃我,因为许多年前和杜仲去天山的时候我见过它一面,那时它掉下冰窟,饿得只剩皮包骨,我求杜仲救它上来。
可惜兽都有义,人却无情。

我被丹参救醒的时候心里毫无感激,他却教我,当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要学会去恨。
我向丹参求了三样东西:一个是蓑缠草,一个是麒麟毒,一个假死药。前两个是留着给杜仲准备的,后一个是给自己吃的,为的是验生石,让杜仲以为我已经死了。
丹参要我当他三年丫鬟还他一命,然后用我的脸换那三种药。
我答应了。

丹参是世上最好的药师,也是最好的画师。
杜仲爱画景,丹参爱画皮。

我不知道他要我那张从崖上摔下已经千疮百孔的脸有什么用,反正是什么模样对我已不再重要。他给我换了另外一张妖冶妩媚的脸,说那张脸他已经玩腻了。
过些时日,我看见自己从前的脸已被修补好,挂在他收藏室的墙上,安静的合着眼,仿佛正在沉睡一般。

丹参是个妖冶的男人,换脸如同换衣服一样,我从来不知道他真正长什么样子。他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也是女人,陪着他的只有各种动物。
三年后我带着蓑缠草和麒麟毒回到朝雾山。我毁了自己的脸,装成哑巴而且不识字。因为只有这样才更能靠近杜仲。

蓑缠草是一种慢性的媚药,能在不知不觉间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心神。每次,我只放一丁点在他的茶杯里。他的衣物,也用蓑缠草泡过的水涤洗。日复一日,他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夜里时常噩梦惊醒,算好时间,我便去溪边采露捶衣。
我要让他注意我,可是不能有太多正面接触,他太聪明,我没把握不在他面前露出马脚,或者恨意。
要勾引一个男人很容易,可是对象如果是杜仲那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蓑缠草,我绝不可能做得到。

我本还想再等两个月,有了万分把握再动手,可是隐约听到谣传杜仲有心退位让燕商接任掌门,宇文浩不满有篡位之势。我怕夜长梦多,十五那天,也就是花菖蒲死去的第五年零三个月又八天,我把麒麟毒和蓑缠草全放在了杜仲的茶里。趁着燕商去蜀中,其他门人没有允许不得上山没人打扰,这样的夜晚最适合不过。

杜仲丝毫没有防备的中毒了,这是我意料当中,丹参调制的毒药,就算是神仙也察觉不出,何况他杜仲还不是神仙。
我扶他在榻上躺下,他虽因药欲火焚身,又不能运功抵抗,额上隐有汗水渗出,意识却相当清醒。
“谁派你来的?”

我坐在他身侧,看看榻上的他,又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
我的嗓音丝滑诱人,极尽妖娆,却不是我原本的声音。当年脖子上的一剑伤了声带,丹参换脸顺便也一起换了。

“你想怎样?”杜仲语调平静,莲容不改,一身白衣仍如雪山一般神圣高远,而我现在竟妄图玷污亵渎。
“我爱你,杜仲,我想要你。”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表白,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

他看着我,眼中却甚至连一点鄙夷和轻蔑都没有,就像看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头。
“不可能。”
“我知道一般的媚药对你没有作用,可是日日夜夜,蓑缠草已深入你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