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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底有了丝光亮,“小梅,你终于有些明白了?”

我松开了他的手,“明白什么?我活得好好儿的,就你没事找事!我要你救我了吗?有师傅在,谁叫你要密宗流的人胡乱冲了出去的!”

他眼底的光亮消失了,“你说得没错,我已经不能保护你了,我走。”

我松了一口气,提起兴致,“叶萧,你离开后,一定要种很多很多的果树,每一年,都送些果子来给我吃,写封信给我,让我知道你活得好不好…不,是过得好不好。”

“行…”他答道,“小梅,你也要好好儿的,如果过得不好,就来找我。”

“好的,从此之后,你那里,就是我的娘家了。”

他眼底有泪光浮现,“如果他们不死,你娘家势力很大,你要嫁给李泽毓了吧?他对你定会好的,是我多心了。”

我很欣慰,他会这么想,他终于都想明白了吗?

叶萧是傍晚的时侯走的,悄无声息的,他走的时侯,我邀师傅师兄师姐打着叶子牌,但如果他们硬要拦着,我也没有办法,但师傅没有出声,一直陪我打着叶子牌,那天下午,我们很开心很开心,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师傅想当这个法王,就让他当吧,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难道为了不记得的人和事,让师傅身败名裂?我好几次想跟李泽毓说在奈何桥那边见到了事,但临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青瑰想必早就算计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这么放心大胆地将这件事让我知晓,她知道,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我会守口如瓶。

我想,我真是一个冷血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密宗流的人为了我死在面前,可因为我不记得了,到了最后,顾着的,也是师傅,顾着现如今的那一点儿亲情。

李宗睿再没有来过世子府,我听侍女私底下谈论,说镇亲王因和老法王勾结,密谋造反,被晋王关了起来,镇亲王府那条街近日里来来去去的都是官兵,一长串的男女老幼被人从镇亲王府提了出来,押进了大牢。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想起了阿史那梅,那个被李泽毓和我捉弄过的女子,以为我是她女儿的女子,她会怎么样?也进了牢房么?

我想,这一次,她可攀错了对象了,怎么攀了这么一株容易倒的大树呢?可反过来,好象被她攀附的对象,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我想了一下,也就不想了,可脑子里总显现出李宗睿说的那些话,又显现出老法王说的话:还有人要死,还有人要死…每当想到这些,我的身上就发冷,有时侯真想一走了之,带着旺财离开这里,可一想起李泽毓那么艰难,他身后还有个隐藏的人,又舍不得了。

又隔了几天,老太后将我叫进宫里,说要嫁进皇宫了,自是要拜见一下未来的婆婆萧王后的,李泽毓陪我一起进的宫,一路上,他反复地叮嘱我,等一会见了晋王,他问我什么,如果答不出来,就等他来回答好了,李泽毓这些叮嘱弄得我很紧张,手心都冒出了汗来。

等见到了晋王,我也没感觉他是怎么个厉害法,除了一身锦袍,他长得和外边的中年大叔差不多,只不过是好色的中年大叔,他坐在雕花长椅上,一边坐了一个妃子,其中一个还是我头一次去太后那里看见过的,她们一个拿了葡萄剥皮,剥好一个,就塞一个到他嘴里…我们进殿的时侯,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李泽毓向他行礼,他也只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张了嘴接那剥好的葡萄吃。

吃完了,才抬起头来朝李泽毓道:“去王后那里看看吧。”

我想,晋王真是自在,太自在了,全没有我去老太后那里时全幅武装的模样,除了身上的龙袍,他多么的和蔼可亲,全没规矩啊,他也不交待我什么皇宫规矩,也不会向我问东问西问个不停。

李泽毓的叮嘱全没有用,晋王什么都没有问,他不管李泽毓的事,也不管我们的事。

真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李泽毓带着我往中宫走了去,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一些,没有一丝儿的喜气,象他站在将台上点兵,十里之外有敌兵正不停地冲了进来。

这让我很不明白,我看了看四周,花团锦凑,白玉的栏杆在阳光下发着微光,不远处,两只仙鹤慢悠悠地在草地上捉虫子吃,那草地那么的翠碧,如铺着的一张毛绒绒的大地毯,我真想在那上面躺一下,可李泽毓挽着我的手,越走近中宫,挽得就越紧,好象生怕我跑了一样,直走上了中宫的台阶,他掌心微微有汗,我奇了,他这是怎么了?

直到了门口,几名宫女从中门迎了出来,向他行礼:“太子殿下,您来了?”

“母后还好吗?”

“和以往一样,神志还清醒,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殿下,她看见您,定会很高兴的。”

李泽毓点了点头,牵着我的手进去,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药香味儿,走在我们身边的宫女,也有一股药香味儿,药香味清雅淡然…殿里四面窗户上糊的都是鲛纱纱窗,垂着一层层的帷纱,我们走进里面一点儿,光线就暗了一点,等走到皇后的躺着的花床处,已经朦朦胧胧只看得清上面躺了一个人了。

侍侯的宫女悄无声息地都退了出去,李泽毓带着我跪在早就铺好的锦垫上,对着皇后拜了三拜,低声道:“母后,儿臣要成亲了,这就是儿臣喜欢的人,她小名叫月牙儿,您可以唤她月牙儿,如果您看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他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说喜欢我,而且在他母后面前,我的全身都暖融融的,我侧过脸望他,他侧脸真好看,好看得不得了,屋子里的光线虽然暗,但他的脸泛着莹光,仿佛涂了好的釉玉,鼻子高挺,耳廊轮廊优美,说着话的时侯,嘴角边有酒窝浮现,眼睫毛微微卷翘,投在眼睑上,有长长的阴影,我看着看着,都忘记了时间了…

直至手腕一阵剧痛弄醒了我,李泽毓紧握我的手腕,紧张地盯着那张床,轻声叫道:“母后,母后?”

帷纱静静地垂落,一点儿波动都没有,我呼了一声痛,他轻开了我的手,只望着那张床,直盯盯地,我道:“怎么啦?”

他侧过脸来,指着那帷纱道:“你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

我揉着手腕道:“看见什么了?”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也许我看错了。”

“你太思念母后了?”

“是的…”

他真可怜,不,有我一半可怜,我是无父无母,而他,有父亲没有母亲。

第五十一章 醒与不醒

母后躺在床上,永远也不会醒。

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揭开帷纱,来到萧王后的床前,垂下手指,把她鬓边的一缕散发拨到了耳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母后,儿臣真希望你能醒来,替儿臣主持婚仪。”

可她还是一动不动,李泽毓的神情哀伤,望着半晌,我上前牵了牵他的手,“她如果知道,定会替你高兴。”

我在心底祈祷:王后娘娘,你快些醒来吧,他已经很幸苦了,如果有你在身边支撑,他定会很高兴。

可她还是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只有胸口有微微的起伏。

他还是望着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反握住我的手:“走吧。”

我们的衣袖相互搭着,往殿门口走去,帷纱拂上了我的面容,痒痒的,身边这个人,以后就是我的依靠了,师傅虽对我别有用心,师姐也不喜欢我,但幸好有他。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差点儿滴了下来。

忽地,我们都听到了大殿里传来索索之声,仿佛有人在起床,我心底一惊,又是一喜,难道我的祈祷奏效了?老天爷这次真的不耍我?

我马上转过头去,只见帷纱飘起,刚刚还躺在床上的萧王后不见了踪影,我一哆嗦,紧张地拉着李泽毓:“王后,王后去了哪里?”

他没有答我,我侧过头一看,他背对我静静立着,身形僵硬,挺拔如树,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寸一寸的,仿佛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看得我直心酸,他欢喜得过头了吧?

转过身后,他急走几步,拉得我差点儿跌倒,走了几步之后,才醒悟起来还拉着我,忙松开了我,揭开帷纱,急叫道:“母后,母后…”

自是没有人答他,只有垂落的帷纱扬起又飘落,璎络坠子撞在玉制的钩子上,叮当作响,我们进殿,宫女们都退下了,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他直起腰来,大声道:“来人,来人…”

可没有人应我们,紫檀边嵌玉石博古挂屏微微地震动,和着床边处五彩流苏飘动,在这偌大的宫殿,他的声音响过,便被四壁厚厚的挂毯吸收了进去,静得让人滞息。

床上的锦被揭起,依稀看得清人形的痕迹。

他摸向床沿,手腕微微颤抖,手抚上了那凹痕之处,却隔空不放上去,良久才收了手,道:“母后,你避着儿臣么?”

“娘娘醒了?”我一问出口,才醒觉自己多此一问。

李泽毓声音轻柔,抬起头来,对着那微微飘荡的帐顶:“母后,我是您的儿臣啊,儿臣还等着让您给儿臣主持婚礼呢…”他侧过头来,拉起我的手,“你看看,这就是儿臣喜欢的人,儿臣一年前弄丢了她,好不容易,才又找了回来。”

重重的帷幔起了层涟漪,织锦绣金的暗花微微浮动,脚步声迟迟疑疑,从博古挂屏那里传了过来,我忙拉了拉李泽毓,示意他往那边看,他却微微摇头,我猛然醒悟,便也垂目站着。

终于,博古架缓缓地移开,却只移了一条缝,萧王后露出了小半边脸,神态懵懂地望着我们。

师兄说过,刚刚醒转的人不能受到惊吓,如果受到惊吓,很容易又旧病复发,李泽毓的声音越发地轻了,象哄着小孩子,“母后,您醒了?”

萧王后看了看他,把头缩了回去,李泽毓不动,我也不动,隔了良久,她又探出头来,博古架微微作响,那缝隙便大了一些,她神情迷惑,侧着头望着李泽毓半晌,忽地道:“你是谁?”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些朦胧之意,说了这句话之后,博古挂壁又合上了少许,只露出她的一只眼。

李泽毓怔了怔,怕惊吓了她:“母后,您不认识我了?”

博古挂壁后的那只眼眨了眨,“不认识,你是谁?”

“他是您的儿子啊!”我听出了李泽毓声音中的失落,忍不住插言。

那只眼又眨了眨,博古挂壁又合上了些许,只剩下半只眼在外边了,她轻轻地笑,“本宫一生都没有生子,哪来的儿子?”

听了这话,我担忧地望向李泽毓,就见着他侧脸咬肌绷得极紧,浑身都绷紧了,良久才松了下来,他苦笑:“母后,你醒了,连毓儿都不记得了?”

卡卡的声音响起,博古挂壁完全合上了,她在门内道:“原来是毓儿,是本宫从宫外找来的那个孩子,那个贱人生的孩子。”

她声音依旧带着朦胧的睡意,可其间的冷诮却仿佛瓦片刮过锅底,听得人的牙直发酸。

我一直以为李泽毓是王后亲生的儿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他是那样的盼着萧王后清醒,却没想到醒了之后听到的却是这个,我担心地朝他望了去,却见他脸色平静,仿佛没听到这话一般,又仿佛…已听过这话听了许多次一般。

殿内的烛光透过许多层薄纱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蒙上了一层银白,白得发青。

博古挂壁后面那朦胧的声音叹息着:“本宫怎么能把你都忘了,本宫接你进宫,将你收在膝下,原想着给本宫带来福气的,可没想到,你来了之后,本宫的身体就不好了,倒是没照料你几天,这十来年,你独自一个人,没被宫里的其它人欺负吧?”

李泽毓紧紧握着我的手,走到博古架前,弯腰行礼,“托母后的福,没有人敢欺负儿臣。”

博古壁画后微微叹息,“你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别人哪敢欺负你?”

我觉得他们两人隔着博古壁画谈话太不方便,也听不清楚,插言道:“王后娘娘,您出来吧,殿下一直都惦记着您,这里也没有旁人。”

博古壁画一动不动,萧王后笑声尖利,“这是谁?你要娶的新妃?”

李泽毓脸色暗沉,低应了一声:“是的。”

“这博古挂壁,可有些年头了,是先王时侯做的,用的是十寸厚的铜板作底,再在其上漆上木纹漆,镶嵌上碧玉琉璃瓶,玉如意,古鼎,花瓶,先王用了三十个工匠,历时三个月才制了出来,制出来之后,便把那些工匠全都杀了,这才得了挂壁后的这方密室,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李泽毓低声道,“母后说话,儿臣之所以听得这么清楚,全因为这挂壁上有铜管向外通着,可那铜管传出来的声音,必竟太小,传不到外边去…母后,你睡得久了,不知道外边现如今怎么样,如果知道,你定会替儿臣高兴,恭喜儿臣的,隔不了多久,儿臣大婚,父王就会归政于儿臣,他便会退位饴养天年,儿臣每次来母后这里,探望母后,为了不受打扰,都仔细叮嘱了,如果不受传唤,他们不会进来的。”

他们的对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和我想象中李泽毓见到皇后醒了,喜极而泣的情影相差太远,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觉着有冷风从衣袍底下直窜了进来。

“不可能…”萧王后在博古挂壁内冷笑,“你的叔父怎么会善罢干休?他那么多儿子,掌握了晋国大半江山。”

“母后,你说得没错,我在外边四处征战,他总给我使些绊子,比如说这次的粮草,他卡着不发,差点让儿臣的大军哗变,父王也糊涂,竟然一时间听了他的,可父王到底没糊涂得彻底,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维护了,那他这江山,只有给叔父坐了,这可不,前几天,便查出叔父与老法王勾结,不得不将他一家子都查抄了,可幸好,自母后病后,父王早做了防范,渐渐收回了叔父那些儿子们手里的权力,要不然,这一闹起来,怕是连母后也会早就惊醒呢。”

他说话的语气很恭敬,如同将博古壁画后的王后当小孩子哄着一般,可那博古壁画依旧没有移动,壁画后的萧王后良久没有出声,隔了良久才道:“自把你接回来那日开始,本宫便知道,你是个出息的,只是没有想到,你出息成这样。”

李泽毓抚着壁画上雕刻镶嵌的古鼎,轻轻地笑了,“我这么有出息,母后不高兴么?儿臣虽不是母后亲生的,但一直把母后当亲生娘亲来孝顺,以后也会一直把母后当成自己的亲娘。”

萧王后在博古壁画后笑了两声,“是么?让我躺在床上?这样来孝顺我?我实在不敢恭维。”

我听到这里,糊里糊涂的脑袋这才一惊,松了李泽毓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李泽毓却一把又重抓住了我,他的掌心依旧温暖干燥,反而我的手心直冒汗,被他的手掌一握,汗冒得更多了。

他慢吞吞地笑,声音依旧如上好的玉埙奏起乐音,“谁叫父王独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呢?”

萧王后低声冷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王族的种。”

他呼吸急促,身上劲力爆发,肌肉绷得极紧,到未了,却缓缓放松下来,“母后还是出来吧,母后常年不醒,为防着母后宫里的人利用这密室做那些屑小之事,儿臣不得不封了这密室里通气孔,母后才刚刚苏醒,何必再让病体再受伤害?”

萧王后在博古壁画间急喘,我掌心的汗冒得更多了,被李泽毓握着,有些打滑,我便一挣,挣脱了他,后退几步,离他远远的,抱着身边的柱子,心底想着,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想使出祥云十八梯,可两腿却发软,连气都提不起来,我望着他的后脑勺,乌发如云,鬓角如削,紫色的袍子上有雄鹰冷冷地张望…怎么会到如此的田地?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轻言细语:“母后,您对儿臣有所误会,儿臣不怪你,儿臣自知身份低微,如果没有母后提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成就?母后,您出来,日后儿臣登基,会好好儿侍奉您的。”

萧王后又笑了两声,声音比开始的时侯低了些,“本宫今日便死在这博古壁画后,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圆这个谎?一个不忠不孝的人,能成为晋国的王?”

李泽毓也轻轻地笑,象是怕吵醒熟睡的婴儿一般,“母后,您死在后边,谁能知道?这密室,连父王都不知晓吧?”

他的话语那么的温柔,可眼睛却那么的冰冷,如那博古壁画上镶嵌的玉如意,散着淡淡冷光,我抱着金镶玉的廊柱,被那柱子硌得全身发凉,却不敢松手,一松手,怕自己就滑下去了。

我望着他,殿里边帷幕低垂,暗影光华,把淡淡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他依旧那么的俊美,容颜如雕,眉如远山,但这不是李泽毓,他是一个陌生人,不过披着李泽毓的外衣而已。

我想起了师兄说起的野史故事,故事里边,不是有****什么的吗?对,这个人,定是假扮了他。

我应该冲上前去,揭开他脸上的面具。

可我的腿直发软,连站都没办法站得住,他还是他,我心底明白,既使有再多的借口,也抹不掉这一层。

博古壁画又传出了卡卡之声,可那声音响了两声就没有了,萧王后在门后低低地咳:“你提醒了本宫,本宫差点闷死在这里了,这样最好,你进不来,本宫也出不出去…”

我看清了李泽毓两根手指夹着的东西,那是两根银针…他要做什么?

我还没想得明白,便见银光拂起,那银针便朝缝隙直飞了去,壁画间传来两声叮当脆响,如珠玉落盘,隔了良久,才听到萧王后的声音在壁画后响起:“毓儿,你忘了,这一手,还是母后教你的呢。”

李泽毓垂头站在壁画边,很久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他动了一动,转过身朝我这边望过来,笑了一笑,嘴角依旧酒窝隐现,“月牙儿,别怕,咱们定会平安的。”

他的笑容让我浑身一哆嗦,眼睁睁地看着他朝我走了过来,笑着拉起了我,“月牙儿,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定会带你出去的。”

我一伸手,便拍开了他的手,“你是谁?”

他怔了怔,朝那只被我打的手看了半晌,低低叹了一口气,萧王后听到外边的声音,笑了两声,我这么迟钝的人,都从中间听出了讥嘲的意思,“小姑娘,你说得对,他不姓姓李,不配有王族血统,我们都被他骗了。”

第五十二章 母后

他回过头去,浅浅地笑,低低地哄,“母后,您躲在里面,有什么用呢,难道真要儿臣用些逼不得已的手段?我知道,您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只是父王无子,为了固宠,你才把我接了回来罢了,初进宫的时侯,儿臣真把您当成了儿臣最尊敬的母后,您对我也好,每日亲手炖汤给我喝…可进宫两三年之后,儿臣就感觉儿臣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渐渐连剑都拿不起,经常被太傅骂,儿臣心底有了疑问,把那汤给人查验,才知道那里面加了散泻精气的药,虽不置命,却可以让儿臣身体渐渐坏了,不得已,儿臣这才把那药泼掉在花盆里,可那花也奇怪,越长越旺盛,母后看了喜欢,端去了您自己的宫中,还放在床头,说那花香优雅,可儿臣也没想到,母后的身体却渐渐坏了,终都起不了床,母后,您能怪得了儿臣么?”

萧王后笑声如泣:“你处心积虑地把那盆花送给我,就因为这个?那药么,又不能要你的命,只是要你别那么精力充沛,给别的人留些余地与生路,这都不行?”

李泽毓站在我的身边,抚了抚我的额头,我一缩,他眼底有些悲哀,又有些祈求,“母后,您怎么能这么说,儿臣从来没有故意害您,您为何要这么对儿臣?您不用控制儿臣,儿臣也会听您的…儿臣没一刻也没有忘记您的养育之恩。”

萧王后冷笑,“听我的话?听我的话?我叫你向你父王替你舅舅求情,你做了什么?你说他草菅人命,贪污受贿,害得他进了大狱,被你父王流放边疆!”

“母后,临月郡受了虫灾,父王派舅父下去救灾,他不但贪污救灾粮款,还暗下毒手,杀害前去查明真相的朝廷官员,他身上背负了十条人命,只判了流放边疆,母后,咱们虽是王亲国戚,但却在百姓的肩上,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萧王后打断了他的话:“就因为你来自乡间,所以老替那些贱民说话,又不断提拔那些贱民,使得我们萧家一连失了好几个重要官职,你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

李泽毓轻声道:“母后,晋国被那些蠹虫掌握,又怎么抵挡得了楚国等的侵蚀吞并,我们晋国好不容易能立国,你还想过以往那种流离颠沛流离的日子?”

“他们都是蠹虫?你的萧家的亲戚都是蠹虫?你忘了他们跟你东征西战的时侯,他们是怎么帮你的?你得到了兵权,便反脸不认人,连本宫唯一的亲弟弟都被你设计流放,本宫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她不停的咒骂,我想不出她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也会骂出这么多的花样来,比我偷了乡里人家园子里的白菜时被泼妇骂的时侯花样还要多,我看见李泽毓眉心越皱越紧,越皱越紧,萧王后的骂声虽被那道门遮挡住了大部分,可宫里面人来人往,宫人们虽得了李泽毓之令不敢进门,但其它人呢?

晋王呢?

萧王后想设计害李泽毓,反倒掉转过来被李泽毓设计了…这是我从她一连串的骂语中得到的信息,我告诉自己,这是必然的,谁叫她那么坏,可我看着他的侧影,他身上暗金的织锦长袍反映着殿内的烛光,发着淡淡的光芒,衬得他的眸子也淡淡有金,我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直至贴到那柱子上,我很后悔,跟他进宫。

母慈子孝,进宫之前,我想着的,就是这个,还羡慕,他父母双全,又有天伦之乐可享,我可比不上他,又想着,如果萧王后没有生病,怕是不会喜欢我的,会想办法将我赶走,给他配一个他合适的人。

可我没有想到,现如今,却是这样的情形。

这样的不堪入目。

萧王后躲进了博古壁画后面,不得出来,他也不能进去,两个人胶着了,但总有人会走进来的,当有人进来的时侯,就是李泽毓一切成空之时。

他一定会很伤心。

“对不起,月牙儿,连累你了。”他脸上现了些疲倦,皱紧了眉头,声音极低,“趁还没有人发现,你发走吧,记着,从承德门转过十里长廊,再走后东门,那边的城墙不高,出去之后,去找你师傅,把这里的一切告诉他,让他带你走。”

我刚刚的心情还乱糟糟的,听了他的话,却有些怔了,喃喃地道:“你叫我走?”

他点了点头,眉头成了一个川字,“月牙儿,你心底是不是在怪我?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留在那小山村,和娘亲在一起,可我没得选,我从来没有想到,进宫之后,每走一步,就会踩下了个鲜血染成的脚印…爹和村子里的人都被她暗底里害了!我想报她的养育之恩,但这养育之恩每报一分,便如重锤锤在我的心上,月牙儿,你走吧,我不想你落得爹一样的下场,我原以为我能护住你了,哪里知道,还是功亏一篑!”

这是我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人和事,我该怎么办?我看到他颈间狼咬伤的地方,那里的伤疤依旧狰狞,我抬起头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他,“这是师兄给我防身用的,吹到人的脸上,就会使人昏迷,但不能多…可能会致命!”

萧王后在门内大喊:“李泽毓,你没有想到有这一天吧,我还会醒,会醒着看你怎么倒霉,不过是贱民生下的私生子,如果不是晋王没有子嗣,哪容得你进宫来!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晋王如果知道,宁愿收养李宗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也轮不到你!”

李宗睿?原来李宗睿会有这样的机遇?

我的心又是一跳,脑中冒出什么,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真恨我这个脑子。

李泽毓推过我手里的纸包,摇头:“不,月牙儿,手上染鲜血的事,以后,你都别做了,就算要做,都让我来做,你快走。”

萧王后的喊声越发凄利:“老天有眼,让我在这等时侯醒了,李泽毓,你进不来的,机括在里面呢,想用暗器伤我,你作梦吧,你忘了咱们萧家是做什么的吗?萧家的将军驰骋疆场的时侯,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外边有隐隐的脚步声,衣裳索索,我一急,顾不上许多,抢过他手里的纸包,身子一闪,就闪到了那门边,寻着那发声之处,把纸包里的粉未向门隙里吹了去,只听得她在里面说了句:“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更大了,“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一急,一慌,再吹了去,低头一看,却见纸包里所有粉未全都吹进了门内…我却是想着,有这么多,她不会醒了吧?

我听不到门内传来的声音,手直哆嗦,一下子跌在地上,我杀了人了?真杀了人了?

李泽毓默默地扶起我,轻声道:“月牙儿,我又连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