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我得走了。”我把她摁回了床上。

“现在就走?”她不舍地看我。我点头。她看了我半晌,突然咧嘴一笑:“那,我们假装明天还要见面吧!”

明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我笑笑:“好。明天见!”

“明天见!”她心满意足地缩进了被窝,“要早点回来哦!”

我走出了房门,没吭声。直到她再次熟睡,我穿过墙壁,站到她身边,看着睡得像只小猪的她。我想,此刻我脸上洋溢的笑容,是许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温暖与疼惜。你会变成一个正常的丫头。以后,你也不会再记得,跟我有关的一切。你会有崭新的幸福。这是你的守护灵,一只狐狸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破晓前,从唐小花的卧室窗户里,跃出一只皮毛雪白的狐狸,它轻盈落在地上,仰头看了唐小花家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微明的光线里。

尾?

那只雪白的狐狸,优雅地蹲在椅子上,用爪子抓起一块红豆饼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惬意地摇动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红豆饼做的还不错。就是这杯茶太苦了。”它咂咂嘴,把那杯浮生茶推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不后悔?”我斜睨了它一眼。

这只狐狸,用尽了自己的全部修为,消除了唐小花身上的,作为谶花转世的异能,也抹去了她对过去,以及过去的过去的全部回忆。

愚人节这天,唐小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健康的普通人,而阿透,打回原形,一切皆要从头开始。

“有何可悔?!她已经是真正的人类了。人类的生活里,不该有狐狸,不该有谶花。她应该像所有普通的女孩一样,上学,恋爱,结婚生子。这是真正的幸福。”阿透轻轻说道,旋即白了我一眼,话锋一转,“我说,我把迎月山交给你代为照顾,你看看,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我又不是那里的山神。”我瘪嘴,“反正你也回来了,虽然没了人形,可灵气尚在。那座山的复原工作还有那个不太严重的天缺,我正式交还给你哈!”

“那我给你的酬劳要减半!”

“你敢!”

我们一人一狐相谈甚欢,完全忽略了从一身异味的胖子跟瘦子眼里透出的,极度怨念与愤慨的目光。

好吧,我承认我在愚人节耍了他们一把。说是去春游,实际上是要他们当一回掏泥工兼潜水员,从那条又脏又臭的迎月河里,把元神归来的阿透给挖出来。这是我们俩百年前的约定。

狐狸始终是聪明的,考虑也很周全,元神在外折腾那么久,回归本体后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从河底爬出来,一不小心被淹死就太杯具了。

“我们强烈申请加班工资!”瘦子跟胖子怨妇般飘到我面前。这次我半点都没有犹豫,进里屋取了两根金条塞进他们手里。他们简直不敢相信我的慷慨。胖子抓住金条用力咬了N次。“真的咧!”两个人高兴地跳脚,举着金条便跑了出去。

五分钟后,我听到了几声怪叫。

胖子跟瘦子一脸扭曲地跑了回来,手上的金条变成了一只漆黑的乌鸦,凸着一对眼珠子在那儿大喊:“愚人节快乐!愚人节快乐!”

是啊,今天是愚人节。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呢,对不对?嘿嘿。我想,以后再经过迎月山时,那里应该会有万丈阳光了吧。

浮生物语 夜蝶

【楔子】

他的落脚点,位于整个月城的最高处,一座用废弃金属堆积而成的高塔,在浑圆金黄的满月下闪烁着刀

锋纵横时才有的,凌乱的光。

躺在塔底的一块残缺的广告牌上,有人用鲜红如血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谁也看不明白的单词,字体

夸张而硕大,夜色也抢不去它的醒目。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在等待一场宿命。

今天凌晨,他去拜会了一个老友。那个女人,不,女妖,大约是他毕生唯一的朋友。

他们有三百年,还是五百年没有见面了吧。她还是老样子,风情万种、嬉笑怒骂,在一条小巷里开了家

甜品店,对两个看起来蠢蠢的帮工呼呼喝喝,一副铅华洗尽大隐于市、天下忧患与我无关的悠然模样。

谁能料想,在曾经的某段岁月的某个傍晚,他们二人在呵气成冰的墨山之巅,那块半是冰棱半是火焰的

黄泉湖上,合力对付一头食人无数的双头赤鳍蚺。

彼时的她,长发雪剑,翻手为雨,覆掌成风,矫捷如豹,那头硕大而危险的怪物,口吐红信,在残阳下

翻腾啸叫,掀起的水浪遮了半壁天空。

他看着她的剑,在淡金的光线下舞出美丽而镇定的轨迹,精准地刺进了赤鳞蚺的咽喉。

当这头庞然大物的尸体重重落入湖水中时,它湛蓝的鲜血,迅速弥漫了整个湖面,如同倒映出一片最罕

有的蓝天。

“你是我见过的,最狠的妖怪。”他望了她一眼,一刀割开了赤鳞蚺的背脊,从里头抽出一条拇指般粗

细的“线”,绕成几圈,放进口袋。

她捧起地上的雪,细细擦拭着自己的剑,微笑:“彼此彼此。”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临走之前,他突然停下脚步。

在这天之前,他的生命里,没有“朋友”这个词。

“如果你请我吃顿好的,再送我一箱金条的话…”她起身,耸耸肩,朝他吐舌头,“我可以考虑。”

以后的日子,他跟她成了朋友。虽然不常见面,即便见面,也不过是一场快意江湖的大醉,醉了的他,

看醉了的她大笑大闹,最后,瘫坐在地上,靠在他膝上睡去。

他知道,自己跟她是不一样的。她剑锋上的狠绝,仅仅为了保护那些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但,他的

刀却不一样,虽然它拥有同样的力量。

有那么一天,他去找她,把自己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交给她。

“替我保管吧!”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许久,说:“你要想清楚,你可能没有机会找我取回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便宜你了。”他朝她眨眨眼,转身,走得无牵无挂。

几百年时光,时而慢如滴水,时而白驹过隙,半点不由人。

昨天,他坐在她的“不停”里,平静地喝着她给他沏的那杯很苦很苦的茶,说:“你都不问我来取回那

东西的缘由吗?”

“我只问你打算给我多少保管费。”她一挑眉。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他笑了。

她没回话,看着他深吸了口气,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良久没有松开。

离开时,他回头:“如果明天我来找你,我们大醉一场?”

“这得看你给我多少金条再说。”她冲他吐舌头。

站在大门口,她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总是神采飞扬的眉梢渐渐染上一层隐忧——我一定会同你大醉一场

,就像许多个从前的日子一样。只要你明天,平安出现在我面前。

她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