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妥这一切后,他将金匣子放回野猪精身边,将装着真正的菱形体的烟盒小心收回自己身上。

“这个模样还不错吧。”他指指自己的脸,“我照着一个中国**的模样变的。”陆阿藏笑笑,不置可否。

“我知道,在一只无相面前夸赞自己的变身术实在是班门弄斧。”他自嘲地说,“你可以尽情的笑话我。”

“嘲笑你不在你我的契约范围之内。”陆阿藏耸耸肩,看看像死猪一样瘫在地上的两个大家伙,“你要搞出怎样的卵子,都与我无关。我只照契约规定办事。而且,我得提醒你,我们的契约还有三天就到期了。届时你眼前的这个夏洛特将不复存在。”

“三天…已经足够了。”他的眼里燃起了烛火般的希望,但转眼便被一种更深重的难过熄灭掉。

“总之,契约未满,你依然是夏洛特,记住这点就好。”他走到房间那排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木梯前,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坐坐吧,我们得等那两个家伙醒过来,我才好向人交差。”

陆阿藏坐到他身边,看看天空,没有星月的踪迹,像块呆滞的黑板,微凉的夜风从玫瑰园上飞过,发出不动听的沙沙声,前头那两只野猪精,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度酣睡,还打起了呼噜,嘴边的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真是不美丽,真是不浪漫。陆阿藏以为自己不是在巴黎,而是在某个肮脏无序的普通小镇子。

“这片住宅区,其实离市区也不算太远。”他洞悉了陆阿藏的心思,看着栅栏外头被荡平出来的空地,说,“这里的居民全部被驱逐了。夏洛特的父亲,计划要在这里建一座顶级设施的医院。顶多一周之后,我们现在坐的地方,包括两旁所有还没有被拆除的房屋,将全部夷为平地。有个老头死都不愿意搬离住了一辈子的家,后来这老头就失踪了。”

陆阿藏不以为然,冷笑:“这种事不少见吧?强者牺牲弱者来达到自己的欲望,是否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

“哈哈,比起进化论,我还是更喜欢相对论。”他的笑声渐渐消失,目光变得辽远,“任何存在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强者,也没有绝对的弱者。我们只有自己。”

“不懂,我跟爱因斯坦不熟。你说的有点深奥了。”陆阿藏老实地说,她历来都是个头脑简单,不愿意去想太深的家伙。世界,以及人类对她的意义,只有一个——扮演。她从各式各样的“扮演”中,获取利益,获取尊重,或许一切她从前渴望得到但总是不可及的东西。她满足这样的生活,起码她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现在所处的房子,就是那个失踪老头的家。”她回头看着身后那扇破朽的木门,邪邪道,“你说,那个老头会不会被谋杀了,尸体就藏在这个屋子里的某个地方?”

“如果你无聊,可以去干点别的,但不要吓唬我。”陆阿藏白了他一眼。话音刚落,一阵异于之前的大风突然扑来,身后的门窗吱嘎作响,屋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落下地,发出砰一声响。

陆阿藏只觉得背脊一寒,从木梯上跳了起来,紧张地望着那扇大门,好像马上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那扇门里冲出来一样。果然,那扇门慢慢地,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

就在这时,与屋子相邻的小路上,传来吱嘎一声响,一辆自行车停在了屋外,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戴着棒球帽,提这个鼓鼓囊囊的纸袋,从车上跳下来,匆匆忙忙地朝他们这边跑来。

一个毛茸茸的小玩意儿,从那鬼屋入口般的门缝里,探出了头。

只是…一只普通的,像个毛球一样的,小狗。

男孩从陆阿藏他们身边穿过,好像他们根本不存在,那双黑亮的眼睛分外专注,只注视着那只胖乎乎的小狗。他温柔地地将它抱起,数落似的轻点着它的鼻子,嘴里依依呀呀说着陆阿藏听不懂的音节。这男孩是个哑巴。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住在这附近的孩子么?”陆阿藏熟练地比划着手语,问这个冒出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这才警觉地看向她,然后摇头,用手语问:“你们是来抓走它们的么?”

她跟男人互看了一眼,说:“它们?我们只是路过,顺便坐在这里休息一下而已。”

小男孩松了口气,转身推开了那扇房门。一阵灰尘的味道扑来,小男孩不以为意,走进门里,熟练地从门口摸出一把手电,按亮,口里发出“啊啊”的呼唤。

悉悉索索的响动中,一只体态瘦弱的金毛犬从房里的暗处小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只追逐嬉戏中的小狗,模样跟刚刚溜出门外的那只一模一样。

小男孩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小包狗粮,软面包,红肠,以及一瓶干净的水。金毛犬一家吃的很高兴。

小男孩还很细心地把红肠掰成小块,方便小家伙们吞食。陆阿藏他们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这些狗狗是…”在狗狗们用餐完毕,小男孩走出来时,陆阿藏问他。

“昂利爷爷不知道去哪里了,Bell一直在等他,哪里都不肯去。如果我不来,她跟她的孩子们都会饿死的。”小男孩认真的比划。这是,陆阿藏看到这孩子的脸上,有好几块淤青,还有一道尚未痊愈的伤口。

她问他怎么受伤的。这样的伤口,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弄出来的。小男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所谓地笑笑:“没事,学校里几个顽皮鬼的恶作剧。”

“因为你不会说话,所以他们欺负你?”陆阿藏突然问。

小男孩沉默了片刻,仰头朝她吐吐舌头:“没什么的。我得走了,要是被我爸爸妈妈知道我偷家里的东西来喂Bell一家的话,他们会揍我的。”说完,他正要走,却冷不丁看见躺在地上的两只野猪精,不由得奇怪地问:“那两个人怎么了?”

“哦,他们走路走太累了,所以睡着了,一会就会醒。你快走。”男人拍拍男孩的头,“对了,这个给你。以后你不用偷家里的东西来喂狗狗了。”他摸出一沓钞票,塞给小男孩。

“快回家吧。”陆阿藏蹲下来摸摸男孩秀气的脸,“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被人欺负!我强,则敌弱。”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了这对有些奇怪的男女一眼,骑着自行车跑了。

“这孩子应该有更好的生活。”陆阿藏有些惋惜。

“你觉得他心地好,却又聋又哑,还被人欺负,上帝好不公平。对不对?”陆阿藏他如是问道。

“如果他强大起来,不要再做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有更好的生活。”陆阿藏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很认真的说。

男人摇摇头,没说话。野猪精们还在酣睡,呼噜声此起彼伏。到目前为止,这是个相当宁静的夏夜。

【七】

几百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陆阿藏与她的雇主。

pol.ice们收到了可靠的线报,绑匪就在这片拆迁中的住宅区,连他们在那座房子前,都说得一清二楚。

来这里围剿绑匪的指令,是从pol.ice总部发出的。无人敢质疑,无人敢耽搁。

安德烈觉得自己很傻,全巴黎的pol.ice都很傻。被人牵着鼻子胡跑一气,这种感觉太坏了。

那座被重重包围的屋子外头,明明白白地站着那个叫穆野凉的交货,他跟他在一起合作时间虽然不长,可他绝对不会犯下连身边人的身份都没搞清楚的低级错误。穆野凉的全部资料,都跟系统里的存档完全吻合,连指纹都相同。怎么可能会发生,身边明明又一个活生生的穆野凉,电话那头却告知又有个穆野凉被人发现昏死在十二街区的垃圾堆里,送进了医院。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个穆野凉!而且,其中一个还被冠上了绑匪的名号。安德烈的脑细胞乱得一塌糊涂。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们在这里?”陆阿藏用眼神向男人保证,自己绝对不是内奸。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他的目光落在还没醒来的野猪精身上,“当然也不可能是他们。”说着,他看着四周荷枪实弹的**,笑,“这么多人来,太浪费资源了。”

陆阿藏以为,这些pol.ice应该像往常一样,先喊一通“你们已经被包围,放下武器出来投降”之类的口号,再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可这次几乎所有的枪支,都在第一时间上膛,一触即发。只要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子弹会把他们打成筛子。

当然,夏洛特会变成筛子,这个变幻出来的身体会死去,但陆阿藏不会。所以她没有任何畏惧,并且相信,身边这个男人,她的雇主也不会有问题。从来没有哪只妖怪会惧怕人类的子弹,真的。

她想看看,这群人类打算干嘛。毕竟她现在是夏洛特,如果身边这个冒充pol.ice模样的男人被定罪为绑匪,那她就是最好的人质。可是,所有的枪口并没有因为“人质”的缘故而有所顾忌,那些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只等一个命令。

“准备!”现场指挥官,那个穿着厚厚防弹服的秃顶中年人,举起了手。这就要开枪射杀了?陆阿藏奇怪了,她就在绑匪身边,难道不管她的死活?

“住手!”安德烈大喊着跳出来,跑到指挥官面前,大声道,“谁允许你们现在就开枪的?你们看到那个人是谁了么?他是中国**派来协助我们的!还有他旁边的人,那是夏洛特?贝鲁尔!你们居然开枪?”

指挥官冷冷地盯着他:“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只是照命令办事。”

“狗屁命令!”安德烈狮子般大吼,“我们是pol.ice,不是刽子手!怎么能不查清楚就直接射杀对方!这不合规矩,还违背人性!”

“你无权干涉上级的命令。”指挥官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彪形大汉上来,作势要将安德烈架走。

安德烈一掌劈开朝他伸来的大手,跑到了包围圈跟房子中间,举起枪大喊:“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你们有胆子就拿枪轰暴了我的头,然后再去杀绑匪!不过在这之前,谁上来我就毙了谁!”

“真是个混蛋!”指挥官咬牙切齿,对身边的人附耳吩咐了几句。

“他是个好人,只是脾气坏了点。”男人看着挡在他们前方,阻止**们开枪的安德烈,对陆阿藏说道。说罢,他从地上拾起了一片枯叶,不动声色地朝安德烈掷去。

安德烈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像被一只蚂蚁叮了一口,一种麻痹感顿时蔓延到了全身。倒地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站在屋子前的“穆野凉”,他不知道这个穆野凉跟躺在医院里那个穆野凉,究竟哪个才是真的,只看到他用夸张的口型对着自己说了一声谢谢。

为什么要说谢谢…安德烈不明白。他刚一倒地,便被两个**脱离了危险区域。子弹呼啸着,落雨般密集地朝陆阿藏他们俩飞来——她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大规模的“捕杀”,以前顶多帮过自己的雇主挨一颗暗杀性质的子弹而已。男人拉着陆阿藏的手熟练而快速地闪避,问:“好玩儿么?”

“我可不喜欢被人当靶子玩儿。”她没好气地回答他,“赶紧走吧。”

“得带上我的野猪弟兄一起走。咱们一人扛一只吧!”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陆阿藏话没说完,却见他脸色一变,暗叫了声:“不妙。”

再看他的胳膊上,不知几时出现了两个弹孔,紫色的血从里头缓缓溢出。人类的子弹,是不可能打伤妖怪的。

陆阿藏拽着受伤的他快速移到了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说:“这些普通的子弹里,混了几颗血银弹头。”

用从七种不同种类的黑色动物血液中提取出的混合物,再配以适当比例的纯银溶液而生成的“血银”,是对付妖怪的利器,有许多猎人喜欢在子弹或者武器上加入血银,一旦妖怪被含有血银的武器击中,就会像普通人类一样受伤,甚至死亡。但是,血银的制作方法,甚至于血银这种物质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是普通人类所能知道的。有人成心想至他们这两只妖怪于死地。

攻击仍在继续,全巴黎的火力都集中在了一起。可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只有一缕白白的烟雾,袅袅冒出。

指挥官下令停火。众人小心逼近屋后,一看,地上除了躺着两个睡得像死猪一样,头上长着角的奇怪大个子男人外,再无他人,只有一套男人穿的衣裤,孤零零地遗落在不远处。

【八】

原来这家伙的原身是只灰色的兔子…

陆阿藏看着蹲在自己怀里,左肩上流血不止的“他”。

幸亏那只树妖当年教过自己一招很有用的逃脱之术,否则,她跟他,很快就会成为血银子弹的牺牲品。

行走在夜色下的树林里,她不辨方向,乱走一气,心有余悸。好像,还没有哪一次的生意,搞得像这次那么狼狈。他被血银子弹伤的很重,不过,幸好没被打到头,否则,神仙都难救。现在要去哪里,陆阿藏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让自己的雇主把伤养好,不然,自己找谁要酬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