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称呼,我像等待了一万年那么久。

可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喊我名字的人。

他的双手紧紧护住我,从面前的这双俊美如昔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我的模样,也看到了如火的热度,还有遗失已久的牵念。

对了,这才是我要找的人,这,才是我的敖炽。

身体被无限安全和温暖包围,灵魂像落入了舒适摇篮的婴儿,在轻轻地摇晃中。化成片片星光,朝远处飘去。

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正在离开,属于我的,正在回来。

“婚纱还不错,不过不是太适合你。”敖炽挑剔的评价,把神思游荡天外的我唤了回来。

婚纱?!

我低头一看,暮身上的婚纱,居然跑到了我的身上,不对,这根本就是我的身体。

中的咒毒,在敖炽的口中,化为乌有。我又回来了,树妖裟椤,货真价实。

我欣喜地摸着自己的脸,顺手捡起地上一个银制盘子,倒过来拿光滑如镜的盘底拼命照自己。

“还照个屁啊!再照还不是只老妖怪!”敖炽不耐烦地夺下盘子,又冲九厥道,“你还死不了吧?没想到天界上仙也有这么形象败坏的时候啊,哈哈。”

精疲力竭的九厥依旧保持着风度,提醒他:“这个东海别墅不是普通地方,会惑乱人类的本性,还会吸取非人类的元灵,若非如此,哪里轮到你这条小龙来嘲笑我。”

“被救命恩人嘲笑,是应该的。”敖炽继续坏笑,他好像一贯这样,只要看到别人生气,就想千方百计令别人更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有一堆问题要问。

“你…”

我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敖炽用手封住了嘴。

“现在不是提问时间,以后我再解释。”

说罢,他牵着我的手朝前走。

这是我才看到,那些追杀我们的疯狂宾客们,全都呆呆站在原地,每个人都耸拉着头,垂着手,不说话也不动弹。

“讨厌的傀儡。”

敖炽只是一挥手,像拂开讨厌的苍蝇蚊子,那些挡住我们去路的人,便真的像苍蝇一样飞开了去,在地上倒成了一片。

“如果他们只是**纵的人类,出手别太重了。”我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女人跟孩子,包括刚刚那个跑开的,想致我于死地的小女孩,提醒敖炽。

“所以我才没有把他们变成烤鱼。”敖炽瞪了我一眼。

啪啪啪,一阵掌声在我们前头响起。

今夜的主角,“新郎敖炽”拍着掌,笑着朝我们走过来。身后,跟着那个一身血衣,满身伤口的暮。真是遗憾,我还给她的身躯,看起来非常不好。

两个敖炽,从外观上看,真是一模一样。站在他们两人之间,我会以为置身在两面镜子之间。

暮一言不发,只用一双灰翳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想见你一面,真是太不易了。”他停在离我们三步开外的地方,笑容浅浅,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躲了二十年吧?真不容易。”

我以为,凝重与严肃这种东西,跟敖炽这种人物是绝缘的。但今天我发现,不是。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他叹息,“阿努斯比神?敖烁?还是…我亲爱的哥哥?”

我没有幻听吧?他叫他敖烁,叫他…哥哥?莫非还真是应了我那句“天下变态本一家”的名言?

“我们长得很像,对吧?”他望着我的眼神,跟之前判若两人,变得无限温和,指指自己又指指敖炽,“他肯定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个双生哥哥。”

“我对别人的家务事没有兴趣。”我还记得他刚才是如何对待我的,冷冷说。

“哈哈,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有勇气,又有点傻。”他突然大笑,“尤其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孤傲,不为任何事低头的样子,很动人。”

暮的眼睛,像风吹熄的烛光,暗黑一片。

我如此厌恶被这样一个男人“称赞”,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布了这么大的局,逼我现身,难道就是为了叙旧?”敖炽突然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打断他。

“叙旧有什么不好?”他一点不生气,朝我走来。

敖炽一步挡在我跟他之间,一字一句道:“你再走近一步,别怪我。”

“是么?”他停下,笑容渐渐散去,“你是不是还想像千年前那样,用手里的刀再次刺穿我的心脏?”

敖炽的眉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尤其当他听到“刺穿我的心脏”这句话时,我明显感到他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当初,若不是我魂无所依,走进你生命的第一个男人就不会是子淼。”他微微偏过头,执拗地望着敖炽背后的我。

这句话,不啻是一声惊雷,炸得我呼吸骤停。

他扬起头,长长叹气:“对啊,若不是那会儿我已经死在我亲弟弟的刀下,成了一只四处飘荡的幽魂,我一定会在子淼发现你之前,给你人形,带你离开。”

“你食物中毒了吧?”我强迫自己镇定,不要乱,不要听这个疯子乱讲话。

“当你还是浮珑山顶的‘神树’时,你肯定记得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他像在讲一个遥远的童话,用最平静安详的语气,“我在你对面的云朵上,看你对那些愚蠢人类的死亡不以为然,淡定自若,我就知道,我找到同伴了。你大概从没想过,在你被当成神物膜拜的长长时间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冥府的人来找过你的麻烦?有那么多人因你而死呢。”

我想起子淼第一次见我时说过的一句话-------若再胡来,冥府拿你是早晚的事。

我以为他是吓唬我,因为确实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的麻烦。

“因为我替你解决了那些来自死亡国度里,自以为公平公正的讨厌鬼们。我不想他们破坏你的天分,跟独特的美丽。”他不无遗憾,“只可惜,还是缘分不够,将你真正带进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我。当我再回到浮珑山时,你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他顿了顿,用别样深沉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最可惜的是,当我再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得,跟那些俗气又无用的生物一样了。真该死啊,你生生被子淼,还要那些所有‘帮助’过你的人给毁了。”

“神经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心变得烦乱一片,但大脑又在拼命运作,想理出一个头绪。

“你从来都不告诉她这些么?”他看着敖炽,啧啧摇头,“这就是你不对了。夫妻法则的第一条,必对对方坦诚。”

“你已经被我删除,被整个东海龙组删除,被全世界删除。”敖炽绝然说道,“一个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人,没有资格被大肆宣传。你不要玷污了‘坦诚’这个词。”说罢,他低头对我轻声道:“这个,我以后…”

“不用解释。你不讲,必是为我好,何需追问。”我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头天认识我。”

他又忍不住鼓掌了:“果然心有灵犀,我都有点感动了。”他放下手,话锋一转,指着我们四周那些傀儡似的人类说:“我想知道,你们能否像感动我一样,感动这些人类呢?”

这疯子的话,我越发听不明白了,脱口而出:“你夺走我的真身在前,让你的女爪牙骗走我的人形在后,又用毒雾和骷髅鸟捕猎妖怪,现在再将我们集体引到这座见鬼的别墅,难道只是为了向我表示你有多无聊多无耻?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气氛太紧张而已。聊聊天会比较轻松。”他不以为然,“还有,别用‘目的’来形容我,应该用‘愿望’,我的愿望是什么?”他把头转向敖炽,“我亲爱的弟弟,你最清楚。”

“不可能。”敖炽果断地说,“通向时间之轴的门,你休想打开。”他总是高昂的头,第一次微微垂下,“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不肯改变?难道连丢失生命,都不足以让你醒悟?”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一直没有让我看到进步。”他的眼里,泛起了森冷的寒意与深刻的失望。

他打了个响指,那个已经歪斜着挂在墙上,上头裂纹遍布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了画面。

只是世界各地的新闻,交替播放。

地震,海啸,山洪,扑不灭的森林大火,止不了的火山灰烬,吞没了城市,湮灭了人群,废墟处处,满目疮痍,死者遍布,生者哀嚎。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捏造,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尤其是最近的几年,这样的新闻更加频繁。

屏幕里的画面在他漠然的眼底里闪烁,他一直沉默,直到很久,才转过头问我们:“你们看到了这些,但有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之后的东西?”

他走到一个花白胡子,西装革履的西方人面前,对准他的心口勾了勾手指,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从老者体内露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他走到那座天枰前头,将心脏放在右边的秤盘,又取了一根羽毛放在左边的秤盘,结果显而易见,天枰完全朝右边倾斜下去。

他又转动转轮,指针悠悠停在黑色的一边。

“呵呵,阿努比斯的规矩是,心脏比羽毛轻的人,死后才能上天堂。命运之轮表示,这个人只能下地狱。”他拍拍手,把那颗心脏扔到了一边。“帕恩.斯坦利,斯坦利工业掌舵人,全球最大的武器供应商,对于军火走私非常热衷。”

“住手!”我跳出去想阻止,却被敖炽拉住,“你不是他的对手。”

又一颗心脏落到了秤盘。

“哈立德.费萨,中东首富,也是几十家所谓生化研究所的支持人,现在横行全球的病毒里,大约有一半是他的产品,成功或者不成功的。”

第三颗心脏,第四颗心脏,第五颗心脏…

“三本润一,天才核物理专家,被无数热爱核战的伟大国家聘用过。直到来我这里的前一天,还在无人区搞实验。不过那个无人区以前是个热闹的村庄。”

“金万峰,连续三年闯入全球富豪榜三甲,旗下产业无数,业余爱好是砍伐大片森林建立工业区,以及在大家不知道的时候,将各种工业废料倾到在山林,或者海水里。哦,他还很喜欢大量捕杀各种野生动物,以此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