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主人在上面建起了一座天顶酒店,酒店之外设置了隐藏结界,只有拿到“钥匙”的人才能看到酒店,而酒店的电梯,则直通藏于地下水域的赌场。黑衣人中的一部分被选为密使,到处寻找走投无路之人。他们怀抱希望而来,最终却陷入更大的绝望。

这就是他想要的。他将赌徒们封进扑克牌,扔给木屋里的女人食用,她吃完之后,身下的绿茎上就会结出人脸一样的囚果。这些果被送入酒池,看着从出口源源流出的绿液,他笑着说,“学会配制这种酒,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他管这种酒叫末途。”

赌徒们前赴后继而来,末途源源不断地酿出。他以酒为食,除了自己食用之外,将剩下的酒全部浇灌到女人的身体中。

没过几年,那些绿茎越变越大,蔓延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不但深入地下,也会掩藏在地面上其他的植被之中。还有,除了投喂的“食物”,它们还学会了捕食。这些长着“耳朵”的绿茎会模仿它们听到的一切声音,不论是野兽还是人类。而且,这些东西似乎还有窥探人类心思的本事,在有人靠近时,会发出他们感兴趣的声音,不少村民在外出劳作时,被声音吸引过去,继而成为了它们的食物。在消化完食物之后,这些绿茎会吐出混着某种黏液的残渣,当这些黏液,当这些黏液渗入土里被别的植物吸收之后,这些植物会长得特别好。另外,飘到空气中的黏液的气味,变成了黑衣人们的“氧气”,它们拼命吸食,身体也由此变得越来越强壮。不光它们,连绿腰自己,也成了“氧气”的受益者。

于是,他们将木屋里的女人,跟她所生出的所有东西,称为“源”。她成了这个地城中一种力量的源头。他们变得越来越依赖这个源头。后来还在地下建立起相通的管道,将“源”的黏液搜集起来,输送到各个深池中,让黏液的气味更多地扩散出来。一天不吸,都会难受之极。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面的赌场与下面的地城形成了完美的“供应循环。”被引来的赌徒越来越多,充裕的末途让主人跟“源”都越来越强大,他们越强大,身为手下的所有人自然就越精神。

他变得越来越狠,对任何东西都不存怜悯。就连向为他得力助手的它,也变得跟从前很不一样。以前,它只是一条胆小的绿蛇,能偷吃到一只鸡就很开心,但现在,它的开心已经变成看那些在“源”的魔爪下挣扎求救的人,看那些被“源”吞进嘴里的无辜村民,看到4E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它知道4E在外面已有无数的试验场,妖怪们被改造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对他们言听计从,在人类世界里完成一项又一项指定的任务。

可是,从两年前开始,每到上面下雨的时候,主人就下令将大量末途酒倒进灵井,酒里还加了他的血。他向来很珍惜末途,除了自己跟“源”,其他人休想沾到一滴。

但是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做这件事的同时,他派它到外面的孰能试验场,挑选出合适的改造品,让这些已成为傀儡的家伙们在人类世界有计划地出没,利用它们本身的妖气搞出各种破坏,无端的火灾,地面的塌陷,铁路断裂,飞机拾,将一种不安的气氛扩散开来。还有一部分改造物,变成人类的模样,混迹于市井,长期散布谣言,说末日一定会来,现在这些故事,只是前兆,这世界将变得越来越糟糕,洪水与地震,无药可医的瘟疫,各种灾难必然依次而来,灭绝人类。

它不知道4E为什么要做这些,在这个时候,它关心的只是“源”所供应的“氧气”够不够充足,它自己能不能舒服地活着。反正,羽蛇神也好,4E也好,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不久前,一个神态倨傲的男人来到赌场,一路赢到第三局,最后还是输了。它躲在暗处看这两个人,发现它主人看这个赌徒的眼神很奇怪,赌徒看他的时候,神色也不对头。有好几次,主人都想放弃这场赌局似的,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最后,这男人被封进牌中,他看着手里的牌了,阴笑着说,这是一条东海的龙。

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我们闯进来了,把他们的“源”给破坏了,最后还把整个地城搞成了这样。

“我不知道在他的身体里,竟然住着这么大一个怪物!”绿腰哆嗦着,之前派人来杀我们时的狠劲无影无踪,“你们把‘源’毁掉了,‘氧气’没有了,于是我们迅速虚弱。我还好点,起码还活着。那些黑衣人都死光了。如今我只想回到上面去!再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死的!”

“你逃命,拿这个干吗?”我指着那本书。

“我见识过4E的力量,如果我也能学到改造妖怪的技术,我可能会活得更好。”绿腰不敢隐瞒,“我…我…”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倒在地上发羊角风似的乱抖起来,绿色的鳞片从他的上半身长出来,把他的身体越挤越小,最后彻底变成了一条不过三尺长的小绿蛇,惊惶地在地上乱爬,没爬上多远就失去了力气,在地上扭动了片刻后,断气了。

看着绿腰的尸体,我们并不有什么痛快的感觉。他算不上坏人,本该做一只胆小的蛇妖,安然地活在上面的世界。就算跟着羽蛇神到了地城,最初的他们,也有一颗正常且善良的心。一切,都是从三十年前开始改变。

这时,玻璃门突然打开了,九厥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他自己的酒壶,兴奋地喊:“成了成了!”

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10

通往地下水域的灵井,就在距酒池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四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孔,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排在地上,奇异的采光在圆孔中流动,淡淡的光晕从圆孔一直往上,像四个巨大的手电筒齐齐往上面照射。

圆孔的边缘,还沾着一些绿色的痕迹。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注意着九厥的酒壶。

他挽起衣袖,站到圆孔边,从酒壶里倒出一缕像水一样清澈的酒。才一点点,浓浓的香味就直入肺腑,一种汰旧换新的力量在细胞里来回奔跑,将疲劳沮丧伤心等一切不良的心绪都驱走了,所谓神清气爽,指的就是这种感觉。

“好舒服。”左展颜深吸了口气,“身体都变轻了一样。你这酒好厉害。”

九厥专注地把酒平均注入四个圆孔里,直到滴尽最后一滴,才松了口气。

一圈一圈的白气,中间闪着彩虹一样明亮的光点,从灵井里缓缓飞起,沿着四根无形的通道,一直往上,绵绵不绝。

会有用吗?凝聚千万口最干净无邪的真气的“酒”…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灵井在正常工作之后,我们离开这里回到神殿。

这边,翎上一看到我们,就急急地喊:‘你们快来看!’

难道出事了?!众人急忙跑过去。

“你们瞧,这家伙变小了!”他指着有屈的身体,兴奋地说,“看来我们的‘喷嚏’有用!”

我一看,两截有屈居然已经缩到只有一头羊那么大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副快要断气的衰样子。

一阵狂喜朝我涌来。

“天开始亮了。”龙王看着天空,一片橘色的光芒,正在一点点夺回本属于它的位置。之前渗透下来的黑气,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敖炽嗅了嗅鼻子,说:“你们闻闻,好像在这里都能闻到那股酒香。”

确实如此。我们历尽辛苦,千方百计制造出的力量,没有让我们失望,它们正在有力地生长,茁壮,战斗。

“该回去上面了。”我看着大家,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话音未落,我听到一声怪叫,那没了食物供给的有屈,两截身子从地上弹起,恼羞成怒地朝我们扑来。

可笑的是,它的速度,慢得像头蜗牛,在离我们还有老远时翎上的菜刀已轻轻松松招呼到它身上。

仅仅一刀,从头划到屁股,可这家伙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从两块变成四块,而是砰的一声,像爆掉的气球一样,在空中散成了绿豆大小的灰粒,一个青光如水,潋滟闪烁的小东西从那一堆灰粒中脱出,叮一声落在我的脚下。

拾起来一看,不过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玩意儿,冰润光华,像上等的玉石,可惜的是,上面有一道明显的裂纹。

“青珀眼!”龙王一惊。

青珀眼就是这个?我看了看它,将它送到龙王面前:“给你吧,虽然看起来好像坏了一点。”

龙王接过来,没说什么,将青珀眼小心收起来。

再看那边,有屈化成的灰粒已成了灰沙,全撒在了地上,一阵烟雾之后,连个渣都不剩了。

我在心里欢呼了三百次,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一众人朝殿顶而去,现在,可以带上老黄他们回家了。

我又经过那扇窗户,被人注视的感觉再次袭来。我停在窗外朝里看去,明明还是空无一人。

越想越不对劲,我一横心,一掌击碎了窗玻璃,粗鲁地落到房间内。

这里,应该是属于“羽蛇神”的房间吧,巨大到恐怖。

还有那个刻在墙上的4E标记,看着十分扎眼。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总归是敖炽的父亲一手建起了4E这个组织。如今,4E的“将军”已经不在了,那些遍布各地的试验场,是否也会随之溃散呢?

这个“将军”搞出那么多事,又是建赌场用人酿酒,又是抓妖怪改造,仅仅是因为他体内的有屈利用他来制造“食物”?可我始终有一点想不通,既然有屈早在千年前就跑进他的身体,为什么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绿腰说过,那时候,他是个善良的神。

三十年前…难道,是有人在三十年前故意“惊醒”了他体内的有屈?!当时他带回来的,不止有敖炽的母亲,还有一壶绿色的酒。这个酒,莫非就是惊醒有屈的“食物”?我了解妖怪的特性,一些被长期封印的妖怪,力量会降到最低,基本是无害状态,除非有人提供能量,不然它们不可能活跃起来。敖炽父亲在不知道自己体内有有屈的情况下,如果误食了有屈钟爱的食物,那后来的事就容易解释了。醒过来的有屈,妖性越来越强,很快,妖性击溃了本性,敖炽父亲才会陷入昏睡。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敖炽母亲的身上,隐居的窃语,被人灌入了同样的绿色液体,所以才混沌度日,任由他人将自己改造成食人的怪物。

绿腰还提到,敖炽的父亲酿末途酒的本事,是“学”来的。既然是学的,那教他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视害了他与窃语的家伙!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我在房间里已走了一圈,确实没有人。

难道真是我的错觉?我甩了甩脑袋,回到窗前准备出去。

可是,一个小东西忽然吸引了我的视线——一张普通的易事贴,稳稳地贴在窗框上。

我凑近一看,心脏如遭雷击。这张纸上,只写了短短四句话——

停步饮君茶,一夕浮生梦,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墨迹还很新鲜,这漂亮潇洒的笔迹我再熟悉不过,挂在不停门口的灯笼,开店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上面的笔迹跟这张纸上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张纸上还多了一个落款人——

将军。

我闷闷地回到神殿顶上,敖炽问我跑去那房间里干什么,我说我去看看有没有值钱的可以带走。他信了。

左展颜将那本书拿过来:“这个,你带上去么?”

我看着那本记录着如何折磨妖怪的玩意儿,对敖炽说:“来个火,烧了它。”

熊熊火光中,充满罪恶气味的书,化成了四散的灰烬。

“好了,上去吧。”我朝帕卡尔伸出手,“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认知,这孩子却退后了一步,摇摇头:“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出生。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不管他们是生还是死。”

“不行,这里已经只剩你一个人了。好多地方都被烧毁了,怎么能留下来呢?”我握住他的手,“跟我们去上面,我相信你会喜欢另外一个新世界。”

“我们交换过保证。”帕卡尔看着我,“我保证我要活着回来,重新建起我的家。”

我心里一阵难过:“可是,我没有实现我的保证。没能带回你的亲人。他们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帕卡尔没有哭,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他们被那个怪物吃掉了。对吗?”

我不忍心,但必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