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羡慕还没散开,耳朵里就听到一阵异常的水声——小丫头居然蹲在那块石头前毫不客气地撒了一泡尿。

“你搞什么?!”各种表情在少年脸上扭结在一起。

“嘘!”小丫头提着裤子站起来,侧耳日听了听,一把拽住他的手,“这边来。别说话。”

小丫头力气贼大,毫不费力地拉他跑到庙门后躲了起来。

这时,白石下突然冒出一阵烟雾,石头开始抖动,连水缸也微微摇晃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破土而出。

少年的心揪紧了。

突然,白石“砰”的一声碎开,石头下隆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包,一条个头不算小、肉乎乎的菜青虫顶着一脑袋泥土,惊慌失措地钻了出来,仔细一看,这虫子的头部居然长着一张肥圆的人脸,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边皱眉一边作呕地往外爬去。

这是妖怪吧?!少年两脚直发软。

待这条尺把长的人脸虫完全钻出地面时,小丫头“嗖”一下跳出去,一脚踩住了它的脖子。

人面虫乱扭着尾巴,口中叽里咕噜地说着少年听不懂的话。

“装神灵很好玩吧?”小丫头笑眯眯地问虫子。

虫子唧唧呱呱地摇头。

“以后还装不装了?”她脚下的力度又加了几分。

虫子的脑袋都快摇掉了。

“不要随意满足他人的愿望,你不是神。”她微微皱了皱眉,“即使是神,也不可以。”

虫子又开始狠狠点头。

小丫头打了个响指,一枚金光闪闪的钱币凭空落下,端端砸在虫子的头上,化成一片金粉,迅速渗进它的身体。

“不杀你。只废你百年修行,滚回山里思过把。”小丫头抬起了脚,“还有,走之前把不该带走的都留下来!”

只听呼呼几声,一道金光从虫子嘴里喷出来,落在地上,竟化成一堆金银铜钱,虫子原本肥硕的身体泻了气似的骤然缩小,头上的人脸也消失无踪,变回一条寻常无奇的寸把长的青虫,飞快地溜走了。

少年完全呆住了,结巴着问她:“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丫头歪着脑袋,狡黠地笑道:“我是天上的神,你信不?”

“鬼才信你!”少年脱口而出,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你跟着什么道士或者和尚学了法术的,对不对?我听说书的王大头讲过,有些人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能学一身好本领,降妖除魔不在话下。”

“把你还有你朋友的钱拿回去。”小丫头无视他的问题,走到那一堆在月色下闪着光的财物前,“来的越容易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少年的目光完全被粘在那堆价值不菲的金银财宝上,一听可以拿回去,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去,一手一把便要往怀里塞。

突然,一片冰凉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腕,小丫头抓住他:“我说的是,你只能带走你与你朋友的那一份。其他的并不属于你。”

那对眼眸里透出远远超出她年纪的坚决,少年很舍不得地将两块银锭放回了原处。

“你的手怎么那么冷?”少年揣好属于他的钱,狐疑地打量她。

“就快入冬了呢。”她打了个哈欠,“回去吧。”

“你呢?”少年盯着这个跟癞蛤蟆混在一起的小不点。

她笑嘻嘻地朝庙门里一指:“我还要跟菩萨聊会儿天呢。”

“古里古怪……”少年撇撇嘴,“再见!”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纠正道,“还是别再见了。”

小丫头耸耸肩,转身朝庙门走去,几滴零星的雨水飘下来,贴到她的鼻尖上。

忽然,身后有人又跑了回来,一把半新的油纸伞扔到她面前。

“我来时捡到的,给你。”少年指指那把伞,“上头画着花儿,女人家用的,我不要。”

“你身上好多伤呀。”他抱起那把伞,撑开,一片牡丹花。

少年愣了愣,搪塞道:“摔的。”

“打的。”她玩耍般转动着纸伞。

“再见!不,不见了!”

他干吗要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说那么多,再不回去,只怕又有麻烦了。

走着走着,雨越来越大,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庙门前空空荡荡。

他在考虑,要不要把今晚遇到的奇事告诉王大头,让他有更多故事可以讲,这样,他或许可以更理直气壮地听书不给钱?

破落的小庙里,有人在谈话。

“你看中了他?”

“你觉得如何?”

“不坏,可以。”

“那去查查他的底儿吧。”

4

“哎吆,尹秀你轻点!再轻点!这什么药啊,灼死我了!”

“你伤口太多,忍着点。”

简陋的房间里,沈六苦着脸趴在床上,腰背上的鞭痕横七竖八。

“你要不把到手的银子又还回去,这个月的份额就够了,也不会吃这顿鞭子了。”

“那老头眼睛都瞎了,就那么一点钱,我琢磨着还是算了吧。”沈六吃力地坐起来。

“你差不多每个月都在挨鞭子呢。”尹秀叹气,十五岁的他显得还没有长出个人样来,又薄又瘦的一片,脸上唇上都看不见什么血色,眼睛里倒是常年嵌着血丝。但是,他的“成绩”又是聚宝堂里最好的,虽然他少了一只手掌,可余下的五个手指比姑娘家还要纤细修长,窃人钱财,从不失手。

聚宝堂,名字好听,里头的人,偷摸扒窃,绑票敲诈,除了杀人放火不敢做,江湖里数得着的歪门邪道都是他们的“工作范围”。

沈六加入聚宝堂的时候,刚过完十四是岁生日,他把身上仅有的钱送进了火炉胡同的赌坊。他拼了啊,如果不能以钱生钱,他很快连冷馒头都没得吃了。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以最轻松的方式变成富人呢?沈六想出的唯一答案就是赌。

那一天的结果是,他把自己输给了“堂主”,一个绰号“姚瞎子”的男人。

姚瞎子对每个手下都说同样的话,只要跟着他,赚钱就是世上最容易的事,只要听话,不出无年,他们也可以挥金如土。

这自称瞎子的干瘦男人,眼睛比谁都好使,招募帮众的眼光一直很准。赌坊当铺、放高利贷者的家门口、臭气熏天的乞丐聚集地,都是聚宝堂的眼线们常年照顾的地方。姚瞎子说过,身陷困境的人,未必愿意加入聚宝堂,但身陷困境又渴望一夜翻身的人,就一定愿意来。

但,“发容易财”的背后,姚瞎子同样制定了严厉的规定,根据入帮时间的长短,给每个级别的帮众都下了死任务,如果有谁没有完成,打!这些年来,因为没有完成“份额”而被鞭打至死的人,也不是一两个了。

沈六要不是皮厚,大概早被打死了。

聚宝堂里,他跟尹秀关系最好。半年前,要不是他在路边发现重病的尹秀,这家伙早就成了流落他乡的孤魂。

沈六曾问过他老家在哪,因为尹秀的口音很奇怪,不像他听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

尹秀只说在很远的地方,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便什么也不再提了。

沈六也没有追问,只说他也不是本地人,老家在江南的一个小镇。

无家可归,又无亲朋,尹秀顺理成章地成了聚宝堂的新人,很快有成了姚瞎子最器重的手下。每次看到尹秀满载而归,沈六都会揶揄,说她天生是挣“容易钱”的命。

“对了,听说小轱辘跟李奇都病了?”沈六喝了一口水,试着放下卷起的衣服。

“是啊,上吐下泻好些天,脸都青了,吃药也不顶用,他们说是撞邪了。”尹秀如是道,“前些时候,他们俩好几次出门都能弄不少钱回来,得意得很呢。”

“我听他们说,是因为去拜祭了财石神仙什么的,才有了这运气。”沈六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巧都病了呢?”

“神仙?他们也就那几次风光,之后再没弄回多少钱来。有一回李奇还差点让人抓了。”尹秀不屑地说,“我看他们不过是凑巧的好运。”

闻言,一个细细的声音莫名在沈六耳畔响起——来得越容易的东西,往往越危险。

“怎么啦?”尹秀拍了拍发呆的他,“话说前几天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幸好堂主喝多了睡熟了,不然被他发现,有你好受的!”

他回过神,随口道:“下大雨嘛,耽搁了回来的时间。”

小丫头的事,他终是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王大头。

尹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以后小心些。”

这时,外头一阵嘈杂,隐隐有人兴奋地说:“绑来了一条肥鱼!”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