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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不再是小针刺入的程度,像有把刀,狠狠捅入,然后缓慢而仔细地割着柔软的血肉。

  几次差点倒地的她,强撑着身体,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一种错觉带来的神经性疼痛,并不是真的。

  强迫性的自我麻痹进行了许久,疼痛似乎有所减轻,君岫寒喘着粗气,满头大汗,扶着柜子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朝办公室走去。

  她很需要一张床好好躺躺,也许休息一下,或者睡上一觉,所有的幻觉性疼痛都会消失。她安慰着自己。

  当君岫寒如受伤的猫一样蜷在床铺上时,第一次觉得这小小的房间如此空旷。空到仿若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孤独地躺在没有其他生命存在的荒漠戈壁,比疼痛揪心百倍的绝望,潮水般汹涌而上。

  冷汗淋漓的君岫寒无法判断,自己是真的病了,还是被昨夜那骇人一幕吓出的后遗症。

  紧捂着心口,在床上辗转许久,君岫寒的疼痛感似乎有所减轻。

  肉体的片刻舒适,暂时释放了绷紧的神经。

  不是病,自己一定不是病。

  君岫寒试着坐了起来,思前想后,肯定自己的异常与病无关。

  嫁衣,那件有人一般感觉的嫁衣,才是罪魁祸首,肯定是!

  可是,自己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荒唐,又如何让别人相信?连老秦都说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沮丧地擦着额上脸上的汗珠,突然间却想起了那本文件夹。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四句话如电光划过,击得她的心也抽搐一下。

  对,这四句莫名其妙出现的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老秦该辨识得出这字迹肯定不是自己或者是谢菲的,更该知道自己不会是无聊到开这种玩笑的人。

  君岫寒为刚刚忘记向老秦提起这件事而懊悔不已,忙支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出里屋,从抽屉里翻出那本多出神秘字迹的文件夹。

  哗哗的翻页声,快速又焦躁,在密闭静谧的环境下犹为刺耳。

  证据,她要马上找到可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的证据。

  排排方块字依旧整齐,传神的工笔画依然精致美丽,连剪贴下来的旧报纸也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一切都没有变化。

  然而,对君岫寒而言,没有变化才是最惊人的变化——

  画中,嫁衣鲜红,草石如故。

  只是,那多出来的四句话消失了。

  君岫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更不相信自己关于那几句话的记忆,只不过是可笑的幻觉。

  为什么会这样?!

  她无力瘫坐到椅子上,刚刚才缓解过去的疼痛,又从心脏最里头向外扩张。

  君岫寒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弯起了背脊,下巴砰一声磕在桌子上。

  她的视线,以最近的距离与那画中嫁衣交为一点。

  一股冰凉湿润的气流,从画中跑出,拂动她的刘海。

  君岫寒一个激灵,想直起身体,而头部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摁住,又像被一股从画中穿出的怪力,使劲朝里吸着,根本动弹不得。

  气流越来越重,鲜红的影子开始移动。

  画中的群摆开始轻舞飘飞,连那青石下的草,也摇曳不止。

  小小一幅画,在模糊的视线中放大再放大,大到把她自己,还有整个世界,都装了进去……

5

  叮咚,叮咚。

  脆生生的音符在风里跳动。

  天际的光线穿过纯白无色的琉璃,流转于飞扬的鲜红裙衫,淡淡的香,浮于四周。

  后面,载着露珠的草葱茏若翡翠铺成,一块光滑可鉴人影的青石,安静地享受青草土地的拥抱。

  高高低低的坡,把天地相接的线拉成自然壮阔的弯曲。

  天地间,仿佛只存这一块净土……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起初的静谧美好击个粉碎。

  “要走便走!”女人珠泪强忍的眸子,在盈盈水光中绝望,“只当……你我从不相识!”

  对端,鸦黑残旧的袍子被风卷起,暗红的血渍藏于袍下冷光凛凛的铁甲之上,伤口已经结痂的大手,紧握腰间金线绕柄的长刀。

  “君有命,臣从命。此生,你我注定殊途。”

  男人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引来长长的沉默。

  “你说,待你从此役凯旋而归,我定要披了嫁衣在此等你。”娟丽惊世的脸庞,净透如飞雪化水,倾国之貌只因他一句话,失色于无边无际的凄凉冷笑,“而今,嫁衣如新,人心不故。呵呵,皇命与我,终究还是我败下阵来……你走罢。”

  浓重一声叹息,五光十色的世界,瞬间染成沉郁的灰白。

  白底雕花的细瓷瓶从他怀里掏出,在粗糙若砂纸的大手间犹豫捻动。

  “你最爱的紫清酿。”红色的瓶塞被拔开,甜而醉人的芬芳教人心迷意乱,他的嗓子开始黯哑,“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酿的酒。饮罢,你我恩尽情绝。”

  纤纤手指停在半空,却只是短暂的一瞬,转眼间已将瓷瓶握入手中,一仰头,无色的液体灌入丹红小口,洁白细致的喉咙,在不断的吞咽中鼓动。

  饮下的是酒还是泪,此刻谁能分得清楚。

  空空的瓷瓶被倒转过来,一滴不剩。

  “你可以走了。”空洞漠然的眼神投射到他的脸上,扣住瓶子的手赫然松开,“你我之间,从此干净如这酒瓶,空无一物。”

  瓶子摔在泥地上,没有碎,在骨碌碌的滚动中压弯了无辜的草,停在大青石下。

  大手一挥,袍子朝旁撩动,高窈健硕的身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呼呼风声下,没留半点不舍,只有一地踏碎人心的脚印。

  所有力气在他的背影消失于这片苍苍草原后,化为乌有。

  瘫坐到青石上,撑住身体的手掌紧压着冰凉的表面,微微颤抖。

  “嫁衣,只为你一人而披。”

  凝结纠缠于眼眶多时的泪,终于滴落,在石头上流成一条浅浅的印。

  鲜红的群摆,颓然拖在地上,盖了绿草,盖了生机。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浅浅笑声回旋而起,又嘎然而止,“可惜,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八个字如魔咒般冲击着大脑的最深处,幻影颠倒间,恍然见到坐在青石上的女人,痛苦地捂着心口,匍匐在石上,脆弱的指甲紧紧抠在石缝中,随时有断掉的可能。

  熟悉的痛觉扯动自己最纤弱的神经,痛的人不光是她,还有自己。红色嫁衣,倾国美人,草原天际,在这声声乎远乎近的咒念声下被剖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唯一残留的记忆,是一张绝美的脸,还有一个决绝而去的背影,以及,心口上完全相同的痛。

  君岫寒猛地睁开了眼。

  背脊上的汗被从窗口灌入的夜风一吹,冷得寒心。

  自己又做梦了吗?!

  她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寻找并确认所有熟悉的场景与物品,深怕是陷入了另一场恶梦。

  桌椅书柜,歪摆的电话,挂在门口的抹布,加上在手背上的重重一掐,君岫寒确定自己已从那怪梦里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