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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比暴风更强劲的力量从棺木中心迸撞而出,龙卷风般将四边的青光搅成了漩涡,而女子碎裂的身体,更被这股力量轰然吸起,从嫁衣中分离出来,眨眼间碎成了一片比灰还细的白点,在外人惊异的眼神中飞舞着,并渐渐失去颜色,跟空气融为了一体,到最后只剩下一道若雾的青烟,猛扎入那件空荡荡留在棺底的嫁衣之中。

  棺椁,开始上下抖动,泥地上被压出了越来越明显的印。

  浓到扎心的恨意从四面八方压来,紫衣者慌忙退开,捂住胸口,大吼:“来人啦,速速将棺盖合上!”

  兵丁们不敢有违,硬着头皮一拥而来,抱起棺盖砰一声盖上。

  紫衣者趁势而上,一把将手中黄纸贴到棺盖正中央,随即跳开到一旁。

  黄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凸现出血色的光彩,将整个棺椁都映成一片暗红,颇似染了一层将干未干的血迹。

  棺椁如一条垂死而动的鱼,还在不甘地抖动,棺内仿佛还传出咚咚的撞击。

  在场的兵丁已吓得抱作一团,只有他们口中的两位大人,还顾念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站立。

  跳动的棺木,寂静的山坡,成了最诡异的对立。

  一直到天上的一角探出几颗暗淡的星子,地上的人心理已濒临崩溃的极限时,棺椁在又一次重重跌落在地后,静止了,贴在上头的符纸已经没了踪迹,只在恢复本色的棺盖上留下一道四四方方的浅印。

  又等待许久,确定棺椁是真的“安分”后,紫衣者擦着额际的冷汗,朝手下呵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将棺椁葬入墓穴!快!”

  又惊又乏的兵丁不敢耽搁,纷纷支起发软的腿,移到棺椁前,互相看看,却迟迟不敢下手触碰。

  “混账东西!还在磨蹭什么!”紫衣者怒了,“再不动手,定让你们身首异处!”

  兵丁们一哆嗦,咬咬牙,一鼓作气抬起棺椁,快步走到墓穴里,将这几乎吓破他们胆的大家伙安放在了正中间。

  火把重新点燃,土石飞起,锄铲大动,兵丁们疯了般朝墓穴里填着土。

  黑黑的棺椁,慢慢消失在厚厚的土层中。

  深深的墓穴,在最短时间内被填为一片平地。

  “大……大人……”领头的兵丁跑到紫衣者身边,指着那块平地,结巴着,“那个……已经……已……”

  话音未落,那块埋了他物的平地猛地窜起了一阵狂风,卷起面上尚未压实的砂土狠狠抛向空中,又纷纷落下,四溅开去。

  啊!

  兵丁里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紫衣者与面色泛白的朱衣人对视一眼,迈步过去。

  看着那块不平常的平地,他二人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严峻。

  黑黄混乱的地上,散落的砂土清晰地摆成了八个大字——

  此恨绵绵,誓无绝期。

  呆立半晌,紫衣者转过身,只说了一句:“我们走!”

  兵丁们像得了大赦,把手中工具一扔,也不顾什么主仆先后,个个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凹地,后头,是他们的两个踉跄跑动着的大人。

  君岫寒用力揉着眼睛,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幕不差地看在她眼里。

  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青草软泥,又看四周罩于夜色下的茫茫草原,丢了魂般愣住了。

  这是哪里?刚刚那些又是什么人?

  啪啪的脚步打乱了她的思绪,身边突然窜过几个满脸惊恐的兵丁,紧跟着,又跑过刚刚见到的那两个紫朱衣衫的男人。

  是他们?他们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喂!你们等等!”

  君岫寒猛一倾身,伸手去抓落在后头的紫衣者。

  可是,她的手却从对方的胳膊中一穿而过。

  君岫寒呆呆看看只触了一捧空气的手掌,没有勇气追逐,眼睁睁见那群人渐渐消失于前方。

  “谁……我在……哪里……”

  辨不出方向,挪不动脚步,她孤立于山坡,喃喃自语,被遗弃的绝望绕紧。头顶上,藏匿许久的月亮露了半边脸。

  身后,突然飘来一阵摇晃的光,无数燃烧的蜡烛被风触动的模样,一缕幽暗的檀香在飘忽的光影里悄悄弥漫。

  回头,飞檐拱角下,四盏素色灯笼清光怡人,八角凉亭翠玉为栏薄金雕花,轻垂四周的雪白纱帐被红丝束起,曼妙摆动。一方纯黑香炉摆于凉亭正中,淡烟袅袅,模糊了后头的两个人影。亭外,大片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争鲜斗艳,将泻地如银的美妙月色都比了下去。

  如此情景,本该是人见皆惊的仙境之色,可在君岫寒看来,却不啻于阴曹鬼地。

  一条无形的界限,将她所见的世界一分为二,面前,是花好月圆的凉亭夜景;身后,是沙尘翻飞苍茫无际的荒原,如两幅毫不相干的画,各撕开一半拼凑一起,而她,正正站在它们的交界线上,进不得退不得。

  “这是皇上要我转交于将军的东西。”

  亭内,有人说话。薄烟后,走出个衣襟斜敞,发髻松散的赤脚男人。面孔是模糊的,怎么看也看不真切,只有他手上捏的白瓷瓶,不仅看得清楚,更眼熟得很。

  明明离得很远,君岫寒却有近在眼前的错觉,如同刚才看到凹地里那番情景一样。

  悠然飞升的烟被一卷而过的黑色披风打得四散而离,暗处,那高大的背影伸出了手,却在停在离瓷瓶半分的地方犹疑不前。

  几声冷笑拂过。

  “素来以为天武将军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没想到却为公主那妖女心软。”

  被耻笑的人一言不发,手掌依然停留原处。

  “此女不亡,我朝难振天威。若将军为皇上除掉这祸水,可想过他日会有何等锦绣前程?!”赤脚之人惋惜地晃着脑袋,“皇上曾向我透露,早有意将最宠爱的七公主下嫁将军,如此佳偶,难道还敌不过一个被遗弃在外的妖孽?!”

  被灯笼的光芒映得惨白的手掌,微微一动。

  “而今朝野上下皆知国有妖孽,黎民百姓苦于战火,将军若还与那妖女有瓜葛,坏了名节事小,惹龙颜大怒甚至贻害国运的话,这后果便……”

  “够了!”

  裎亮的盔甲下有拳头攥紧的咯咯声。

  “呵呵。两条路,何为死路何为贵路,将军是聪慧之人,当比谁都清楚。这瓶紫清酿,将军要是不要?”

  光洁的瓷瓶在他手里骨碌碌地滚动,瓶身上闪过挑衅的光。

  “里头……下了怎样的毒?”

  那手掌终是将瓷瓶握到了自己手里。

  “皇上赐的是鹤顶红。”模糊的脸上,似有洋洋笑意,“不过我觉得不好。”

  一个小小锦囊从怀中掏出,点点碎绿抖落在他掌纹纵横的手上,似是被压碎的某种草叶。

  “水莽草,误食者三日内必心痛而亡,死后亦入不得轮回,加上我的灵符,这妖女将生生世世被禁于地下。你我皆不必担忧她死后作祟,呵呵,干干净净。”

  手指一滑,瓷瓶差点从手中滚落。

  “去罢。”大袖一挥,赤脚之人下了逐客令,“妖女生性多疑不近生人,唯有将军能当此任,莫教皇上失望才好。”

  香炉里的烟渐渐浓了,人面,凉亭,花草,一如刚才有人说的那般,被埋得干干净净。

  君岫寒瘫软地蹲到地上,心口的疼痛又阵阵袭来。

  已成迷雾的烟幕中,突地走出个人,大步流星朝她奔来。

  是他?!

  那个在草原上让女人饮酒,刚刚又从那赤脚男人手里接过瓷瓶,却总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即使到了此刻,与他对面相接,君岫寒依然看不到他的模样,他们之间被一股异常的力量扰乱着。

  男人离她越来越近,眼见着便要朝她身上撞来。

  君岫寒想躲开,身子却不听使唤。

  就在二人相撞的瞬间,一阵锐利沉重的气流狠狠穿过君岫寒的身体,强大的冲力将她扑倒在地,竟沿着那斜坡滚落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恐怖的念头涨满心头——

  自己会一直跌落,直到坠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