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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可能的,喝过汤的人,下一世注定成为陌路人。然而,清水把实话变成了:“嗯。也许会吧。只要两人爱得深。”她只是要圆一个愿望而已,何必说破呢,清水这么想。

盼盼揽住他的胳膊,亲密地把头靠在他日益宽阔的肩头,笑得极灿烂。对她而言,清水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和亲人。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没有夕阳,却有暖意。

一周后,清水走在回家取汤料的路上,老远便听到一阵沉重而刺耳的铁链声。老牛和老马又押着一个重刑犯往炼狱那边走,这次,被押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翁,衣冠楚楚的样子。“又去炼狱?”清水打量着这个看起来颇富态的老头。

“这厮也少见了!”老牛的声音还是很大,还是义愤填膺,“本来早三十年就该抓他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这厮的运气真是好,每次都让他躲过一死。这不,总算是抓来了。”

“不会吧?”清水知道他们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他犯了什么事?”

老马鄙视地瞟了老头一眼,“他年轻时,想跟一个富家女结婚,又怕女友纠缠,所以花二十万雇人撞死了他女朋友,下手很干净,警方没有查处破绽。然后他顺风顺水地过起了好日子,后来还开了家很有名气的三池企业。我就不明白了,这畜生哪来这么好的运气?”

清水一愣,冷冷笑道:“也许这运气本不该是他的呢。”

三池企业……清水望着老头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凝重。

8、喝汤

盼盼有三天没有见到清水了。

代班孟婆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苹果脸,一身红碎花衣裳。她说她叫糖泥,是清水的表妹,清水受家人所托去人间办事了。

跟她表哥的安静不同,糖泥像鹦鹉一样多嘴。有她在,盼盼也不寂寞,只是熟悉的人不在了,有些不习惯。

一阵脚步从身后传来。盼盼回头,霎时呆住。张判官领着一个年轻人,来到盼盼面前。

“三池!”

压抑了四十年的思恋在心里的千回百转,化成一声低低的呼喊和满眼的泪水,盼盼扑进了三池的怀里。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盼盼伏在他肩头,呜呜地哭,昨日种种,潮水般重现于她眼前。

“是我。”三池温柔地笑,捧起她的脸,犹疑刹那,吻了下去。

“终于等到你了!”盼盼又哭又笑,手足无措地擦着眼泪,说:“我们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过桥。这样我们下一世也许还能在一起。清水都说,只要爱得重,就算喝了汤,下一世也有机会在一起!”

三池凝视着她的眸子,点点头:“嗯。今生不能长相厮守,来世我一定再去找你。我们约好,来世,我们两个人要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哪怕变成老头老太太,我也要拉着你的手过马路,再不会让你被撞了。”

“拉钩!”盼盼朝着他伸出小手指,幸福的光在泪里闪动。两根紧紧勾在一起的手指,结下一个郑重的约定。

三池牵着她的手,走到糖泥面前。看着糖泥递上来的小碗,那一汪在碗里荡漾的汤,清清亮亮,却总像看不到底,盼盼有些胆怯了。

“喝吧。”三池轻抚着她的发。“你呢?”盼盼发现糖泥没舀第二碗。

“上头特许他不喝汤。”张判官走过来,严肃地说,“因为他生前做了许多好事。上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盼盼有些惊异地望着三池:“为什么?”“这样才不会让我们下一世的相遇变成‘也许’。”他握住盼盼的手,温柔的眼神里漂浮着坚定,“我一定会找到你!”

盼盼愣了许久,破涕为笑,接过碗,对糖泥说了声:“代我跟你表哥说声再见,还有谢谢。”“我会的。”糖泥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在盼盼举起碗的刹那,三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解地看他。

“有没有恨过我?”三池很认真地问她,“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都没能给你。”

“我只恨我的时间不够陪你。”盼盼回答,没有用任何思考的时间。

一滴眼泪,从三池的一滴眼泪,从三池的眼里缓缓落下,比水晶更通透。他拿食指将这滴眼泪沾起,轻轻摁在了盼盼的眉心。那道在她头顶盘旋了四十年的黑气,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你在做什么?”盼盼以为他伤心过度,“傻瓜,哭什么呢,我们马上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了!”

“嗯,去吧。”三池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再看他一眼,盼盼仰起头,让那温凉泛苦,苦中又带辛辣,辛辣又染酸甜的液体缓缓滑入喉咙。现在她才知道孟婆汤的味道是那么怪,但是却有似曾相识的熟悉。

人生的味道,不过如此。

盼盼的意识渐渐空了,只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对她说,往前走,往前走……当盼盼的身影消失在桥的另一端时,三池怔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一阵淡烟从他脚下氤氲升起,散开后,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神情安然的清水。

“居然想都不想,都过去四十年了,他怎么可能还是年轻人的模样。”他摇摇头,垂眼一笑,“没有心机的傻丫头!没人保护,真不知你还会上多少次当。”

“兄弟,你居然哭了?”张判官讶异地看着清水。

“哥……你……”糖泥不止是惊讶,似乎被清水的举动吓到了。

清水慢慢转过身,朝他们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想,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当孟婆了。”

9

我慵懒地靠在舒服的竹椅里,望着对面那个给我讲了一个下午故事的男人。

“我的故事是不是有些乏味?”他端起精致的茶杯,轻轻吹开几片碧绿的茶叶,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

“足够我换点零花钱了!”我笑。

“呵呵,我很欣赏你这个妖怪的生活方式。”男人优雅地啜了口茶水。

“欣赏我的游手好闲?”我又笑。作为一个常年游荡于人间,喜欢听人讲故事然后写出小说换零钱的树妖,还从没有听到谁拿“欣赏”来形容对我的看法。

“欣赏你的自由,无牵无挂。”男人放下茶杯,侧目看着从窗外洒进的夕阳伸过手去,让阳光在掌心落下好看的光斑。

“你凭什么说我无牵无挂?!”我脸上有笑,心头怅然,“我一直在找一个人,或者说,一直等一个人。”

“是吗。”他转过头,向我露出迷人的笑容,“那请接受我的祝福。”

我还来不及说谢谢,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像只蝴蝶般从大门飞了过来。

六七岁上下的小女孩,亲昵地钻进了他怀里,然后又迫不及待脱下书包,从里头取出一张画纸,兴奋地举到他面前,圆眼笑成弯月,洋洋得意:“今天美术课,老师让我们画自己最喜欢的人。我画的你,得了满分耶!”

“好厉害!”他赞许而怜爱地摸着小女孩的头,把她抱到膝上坐好,对我说:“我收养的女儿,盼盼。”

我细看着对面这个冲我笑得露出了牙的可爱小丫头,眉心间的幼嫩肌肤上,隐隐有一小块淡红的印记,那形状,像一滴眼泪。

在天边只剩下一缕金晖的时候,我离开了这个度过一下午闲暇时光的地方。

走出几步,我回头,在我刚刚走出的那扇大门上,端正挂着一块匾额,四个字——

清水茶斋。

结局

  故事讲完了,茶也沏好了。

  摆在黑袍们面前的杯子里,荡漾着碧绿的茶水,不烫不凉,刚刚好。

  “请。”我举起自己的杯子。

  黑袍们似乎有一点不情愿,慢吞吞地举起杯子,似乎下了很大勇气才喝了一口。

  不用猜也知道,每个喝了茶的人都只晓得说一个词:“好苦!”

  “这是好茶呀,先苦后甘。”我啜了一口,“我还打算留一点给伟大的女王殿下呢!”

  敖炽左右看看,四下除了星星闪烁,风吹沙动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所谓的女王,看不出半点端倪。

  “哎呀!是不是她老人家觉得咱们的七个故事不够精彩啊?”我站起身,焦急地一跺脚。

  黑袍一号赶紧放下还剩一半的茶杯,说:“要不咱赶紧跑路吧!女王很生气,后果会很暴力!”

  “跑路?”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我这样的家伙,不管跑到哪里,都免不了被冤魂缠身。”

  说罢,我口中念起咒语顺手招来一阵特级强风,将这六个黑袍家伙的伪装给扒拉得一干二净。

  六件黑袍被吹上了天,化成一片黑羽,飘飘悠悠地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