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贴在他脖子上,很热,很安全,有个男人在身边,不觉得孤独,管他爱还是不爱,有时候要求是这样低的。

谭卫文手指穿过她蓬松的头发,侧脸亲亲致寒,说:“你睡一下我们再走,小樵已经在酒店了,我让他等我们。”

周致寒很乖地点点头,抬手搂住他脖子,闭上眼。

她如此静了不过一分钟,随即睁开眼,扬起眉毛浅笑:“好了,我们走吧。'

谭卫文不放心:“你确定。”

周致寒直身坐好,将原先盘起的头发解开,乌发如云,一张巴掌大的脸因醉意嫣红,楚楚可怜,比往常飞扬跋扈之时,令人忍不住怜惜更多。

她挽着谭卫文,慢慢而行,间或把头靠在男人肩上,忽然说;“你多高。”

“一米七一”

“哦,我一米六四”

她说:”他们说,男女相差七厘米最完美。‘

谭卫文笑:“是吗?”他说情话也不动如山,别有情致:“也许我长成这个高度, 就是为了遇到你。”

周致寒吃吃笑:“是哦,我不该灰心,世界上该有好多人拥有这样完美的高度吧。”

男人略微诧异,低头说:“你和我在一起,怎么会灰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礼宾车的司机已经将车停在电梯前,人站在车外,看到他们便举手示意,而后转身去开门,此时一辆红色林宝坚尼驶近停下,驾驶车窗落下,有人在里面和谭卫文打招呼:“谭老,这么早就走?”

不是冤家不聚头,就是刚才和周致寒以眼神无声暗战过一个小小回合的女人,她满脸堆笑,但立刻看到周致寒依偎在男人身边,显然关系亲近,忍不住一怔,欲言又止,这些谭卫文都没注意,只是随意点点头,便照顾致寒先上车,绝尘而去。

致寒懒洋洋问:“那是谁啊。”

谭卫文揽住她,将她的头小心安置在自己肩膀上,动作娴熟,似乎做过成千上万遍,一面漫不经心:”总是某人的女友或情妇,熟面不知名,怎么,你见过?“

致寒有点累,有点醉,声音微哑,低低说:”在宴会厅,看到她的表很漂亮。“

谭卫文握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说:”有这么美的手腕,你才不需要戴表。“

致寒坐起来看看他,忍不住笑:”喂,你是不是情场老手?这么会说话?“

男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把她按回去,淡淡说:‘我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混情场。”

他们到达酒店,乔樵已经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着,身边坐着小珊,两人耳朵里分别塞一个耳机,在一起听音乐,两个人都是牛仔运动衣学生打扮,乔瞧神情愉悦,静静享受音乐,小珊化的妆却稍微浓艳了一些,而且微微皱眉,不算特别开心。

这两个孩子已经等了不少时候---约的本来是吃晚饭,临时被老爹放了鸽子,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周致寒临进门有点畏缩:“不如我先上楼?”

谭卫文洞若观火:“有点尴尬?难免的,那你先上去,我等一下给你电话。”

他硬是送她到电梯,按了楼层,目送她倚靠在墙上,眼帘垂下去,没有什么精神,门关上的一瞬间,长长睫毛倏然撩起,向他凝神一望,秋波如聚,柔情似水,竟然看得谭卫文动魄惊心。

他的反应神情落在周致寒眼里,她自己兀自不信,萍水相逢,鸳鸯露水,谁和谁谈感情,何况今晚阵仗看出来,不知此人来历背景,但声势已弥足惊人。

她入房间,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在搜索网站上寻找关于谭卫文的资料,出来满坑满谷许多小人物,在教育局,看守所,机床厂,图书馆苦苦挣扎的痕迹,没有任何一点线索显示有个名字如是的仁兄身家丰厚,地位崇高。

无功而返,致寒反而松了一口气,起身去洗脸,重新上妆,完了连刷子都不想收拾,急急忙忙走出洗手间,跌在床上喘气,果然酒入愁肠愁更愁,比平时心情松快时,酒量差了许多。

听自己心跳如鼓,致寒拿起电话,开了机,屏声静气地等,故意不去看,终于听到短信滴滴一声,是沈庆平回拨过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他们从前闹气,沈庆平打电话给她,一次不接,第二次,第二次不接,第五次,总是到她接为止,终于通了,便无可奈何的说:“今天这么生气啊。”

但分手是不同的吧。

尤自还听得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喂,喂,你等一下,等一下。”

她觉得那个声音里有许多狂喜和绝望。

像在沙漠中长久等待救援的旅人,终于听到远处驼铃的丁零。

她又觉得自己想入非非,执迷不悟。

那旅人明明在世外的绿洲桃源,为解脱人间琐事窃喜,忽然驼铃带来债主的消息。

她想了又想,是否旅人与驼铃之间,所剩余不过就是这样擦肩而过的交集。

沈庆平那天在半醉中,接到一个电话。

是真的喝很多,他和麦子勤两个人,晚饭时候干掉一瓶五粮液,之后转到十八号夜总会,继续喝洋酒,中间来了几个麦子勤的朋友,他没理会,部长小姐来来去去,他没理会,也不玩色钟,就一直闷头喝,谁来找他干杯他都接招,状态大勇,连麦子勤都极意外:“老沈你今天怎么了?有喜事?”

他笑一笑,举杯和麦子勤碰一碰,赶他自己去玩。

有个小姐唱起歌来,反串男角,专唱许巍,沈庆平靠在沙发上听,听到一首歌的歌词说道---希望我是你生命中的礼物。

周致寒对他说过的话,现在听来心里一阵难受,翻江倒海,拿过桌面上的杯子,两口喝下一杯纯的威士忌,坐了两分钟脑子一下刺痛,他从旁边捞了个枕头,就势倒下,歪在角落里,似睡非睡地昏沉。

这时候有人推推他说:“你的电话。”

他睁开眼看看,推他的人是十八号的一个小姐,说完自己又走开去喝酒了,他在桌面下摸索了一下,拿起电话看,果然在响,屏幕上号码不认识。

以前沈庆平根本不接自己不认识的号码。

周致寒走了以后,他转了性,什么电话都可以不接,只有不认识的号码接起来最热心。

他永远记得两人分手后第三天,他鼓起勇气给周致寒打电话,听到里面说该号码已停用时,那种好像被人猛然从后脑勺打了一闷棍的感觉。

真实得他当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头。

摸完这一下,有人进他办公室有事,工作加应酬,一忙起来就是一整天,到了半夜回家倒头睡下,突然之间有一个意识从脑子深处窜出来,一桶水泼在头顶似的,叫他惊得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在二十度的空调房里大汗淋漓。

他找不到周致寒了。

那天晚上他失眠,这个念头冤灵附身一样结实,占据他所思所想一切事,到早上,到第三天,到一个月后。

沈庆平觉得自己中了蛊,时时刻刻只要一有些微闲暇,就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絮絮地说:“你找不到她了,找不到她了,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做梦,拨周致寒的旧电话,梦中不知道谁告诉他,拨到第一百个,就会通。

他在梦里拼命按重拨,一边数,一二三四。。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那种很快就要得偿所愿的狂喜心情一点不像在做梦,眼看就要一百次了。

无端端的,电话坏了。

或者梦到有人进他的办公室,告诉他找到了周致寒的新号码。

他抖着手去打,总是拨不完那十一个号码,电话就突然坏了。

虚虚实实的,老天爷好像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失去周致寒,比自己想象中更彻底。

沈庆平生平第一次知道,为什么有人失恋,会失到想去死。

然后他那天晚上,猝不及防的,接了这个电话。

周围吵得要命。

可是里面传来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在他耳朵里钻洞,比世界末日的宣判还清楚。

“买个百达翡丽给我。”

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出门去,心慌得要命,把正走进来的一个妈咪撞得飞出去。

一边对着话筒喊:“等一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