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平当时的样子,好象瞬时间被霹雳劈了,看到自己肝脑涂地涂出一朵花来。

两人在那里坐着,气氛好象死了人或者将要死人一样凝重。

许久许久许久。

沈庆平点了头。

“生下来吧。”

胡蔚紧紧看着他,直到看出来他不是敷衍。

欢呼一声,扑上拥抱他,被沈庆平拦回来了。

“蔚蔚,我愿意要这个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是,我不会结婚。”

经历这么多曲曲折折。

胡蔚到今日,再次想起当时那句话。

彼时她沉浸在行险得手的喜悦,把这表白当作是男人下意识的一个反击。

等领会到其中的斩钉截铁,一切为时已晚。

如果她真正有什么是应当对沈庆平痛恨的。

那就是他从来没有用非常明确的方式,使她真正了解他。

现在,沈庆平看着胡蔚,一口精气神塌软下去的神情,于心不忍。

他走过去,将她额前头发抚起,别到耳后。

“下一年,宝宝去幼儿园全托,你就回去美院,把书读完。”

“我老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走。”

他再度抬起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一下,摸到满掌心的泪水。

无声无息的哭泣与号啕大哭相比,蕴含着更多的绝望。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胡蔚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带着哽咽的声音,带着突如其来的平静。

“庆平,你爱过我吗。”

沈庆平沉默了许久,轻轻说:“聪明人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走回书桌去坐下,调暗阅读灯的光,那本书在他手心里躺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真的读。

胡蔚站了一阵,悄悄走出去,回自己房间换了衣服,怀孕生女之后她从前的裙子裤子都太小,挂在衣柜里统统都不过一种纪念,之后买的图方便,一色是宽松舒适的运动系列,她学艺术出身,品味甚好,对Y-3的设计感情有独钟,十件单品里面有九件是出自这个品牌。

穿了贴身的灰色长裤,白色运动上衣和短外套,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开车出去,一面看手机里的通讯录,竟然找不到几个此时可以找出来喝杯东西的人。

两年,过往年华,恍如隔世。

就像以前玩过的大富翁游戏,随手抛一个点数,结果可能是金矿,也可能是地雷。

到底,我踩的是金矿还是地雷。

到底需不需要后悔。

或者在沈庆平看来,这样的疑惑纯属多此一举。

他会说,要不不做坏事,要么做到底。

最后胡蔚拨的还是王静宜的电话,她毕业以后在广州一家本土的广告公司做助理设计,工作还算顺利,算是胡蔚唯一有始有终的朋友,其他同学在她停学的时候便已渐渐疏远,更何况毕业之后大浪淘沙,各自奔了前程,几乎都没有联系。

“你在干吗呢?”

“刚下班?那我来接你吧,陪我去坐坐。”

“喝酒改天行不行,我今儿心里难受。”

王静宜说话还是那个竹筒里倒豆子一样的风格,清清脆脆的,她在女人中算是很有义气,过半个小时胡蔚到东山广场写字楼下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等了,广告公司对设计人员的着装没什么要求,于是王小姐还是和当学生时候一样穿,长长短短,筋筋吊吊,唯一脸上开始化精致的妆。

她上了胡蔚的小车,冲她看一眼:“又怎么了。”

胡蔚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开车过东山广场前那个立交桥洞,一面闷闷不乐的说:“没事儿,就是心里不舒服,咱们去哪?”

瞟瞟闺蜜:“你干化那么重的妆,看你俩眼睛,跟熊猫一样黑。”

王静宜耸耸肩:“你可猜对了,姑娘我两天两晚没睡,反正化也是熊猫,不化也是熊猫,给人家说浓妆艳抹,好过未老先残。”

胡蔚表示由衷的大惊小怪:“两天两夜不睡,你做贼啊。”

王静宜扬扬手,打个哈欠:“屁,做工好不好,做一个新设计,大家熬夜开工,你以为是你啊,优哉游哉做少奶奶,不知人间疾苦哈。”

听到少奶奶三个字,胡蔚脸色一沉,没接话,车子直接上了环市东路,已经入夜,还是车来车往,匆匆忙忙大家都很有奔头的样子。

“咱们去哪儿?”

王静宜又打个哈欠,摸摸肚子:“我还没吃饭呢,哎,请我吃日本菜吧。”

说到日本菜,现在城中最红的馆子是珠江新城的富田菊,

这家日本馆子走高端路线,据说由来自香港和日本的四大名厨联袂照看,供应最原汁原味的东瀛料理。装修典雅,灯饰设计尤其出色,站在入口处一眼望去,座位错落宽敞,气氛幽雅,临窗的位子透过整个落地玻璃窗户,将珠江新城的夜景一览无余。

两个人坐下,轻车熟路点了鱼生,拉面,天妇罗,一个彩虹寿司拼盘,还是读书的时候她们就喜欢吃日本菜,不过经济没过关,长期流连都是大禾之类日式快餐店,有一年在北京路发现一家三文鱼五十块钱一斤的店,王静宜欣喜若狂,硬是当场吃吐了。

服务员拿着菜单一走开,胡蔚还在琢磨要不要来点清酒,王静宜忽然冒出一句:“上个礼拜分手的。”

胡蔚一愣,转过去看着她看了足足一两分钟,王静宜无可奈何的低着头,拼命喝大麦茶,终于人家明白过来了,嗷一声叫起来:“你和闻峰?上礼拜?不是两年前就掰了?”

王静宜苦笑起来:“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怕你笑话我。他当场就跟我掰了,是我拼命求他回头,求得那叫一个贱,结果,就又拉拉扯扯这么久咯。”

她努力做到轻描淡写,但声音越说越哑,鼻子塞塞的,这段事对王静宜来说,显而易见,不堪回首。

胡蔚语塞,不知该怎么去安慰,伸手摸摸她头发,柔声说:“就为了这个,两天没睡吧。”

王静宜点点头,伏下去把脸埋在手肘弯里,哭了:“他上礼拜去相亲了,回来跟我说,就这么着吧。”

哭了一阵,自己也知道大庭广众,实在不好看,支起身子来,勉强擦了一把脸,眼妆花了,更是黑糊一团,胡蔚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还有包间没,赶紧帮我开一个,我转过去。”

服务员好心提醒:“小姐,包间有最低消费。。。”

胡蔚瞪着人家,没好气:“你怕我给不起吗。”

包间很漂亮,但谁都没心思欣赏,王静宜低着头,挽着胡蔚的手进去坐下,深深吸口气,自言自语:“妈的,真丢脸。”

胡蔚给她倒茶,说:“你就是个傻妞,当初那一下,分了就分了,较什么劲。”

王静宜摇摇头:“那么容易就好了。你知道的他对我有多好。”

一个好字,天堂路上绊脚的,黄泉路上留气的,几个人逃得开?得之易惯,失之不甘,一进一退,耽误多少正事。

胡蔚也买这个字的账,但一样忍不住为好友生气:“你猪脑子,他都去相亲了,算什么好。”看多两眼,拍拍她:“洗洗脸,全花了。”

王静宜掏出化妆包里的镜子对自己一看,好嘛,这烟熏妆熏到了耳朵根子,跟年底下上供桌的腊猪头一样漆黑。她赶紧拿出补妆用的爽肤水和棉片,对着镜子努力擦,女孩子的注意力一旦转移到容貌上面,情绪便算是稳定下来,忘记自家疾苦,可以去管管别人闲事了:“别尽说我,你呢,老沈最近怎么样。”

胡蔚闷闷不乐吃了个桌上的小菜海蜇头:“老样子,我妈这段时间在,他回家稍微早一点,不过吃完饭就进书房猫着,也不怎么抱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