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接着自己的话,微弱地说:“庆平,你这样痛过吗?她离开你的时候,你这么痛过吗。”

沈庆平眼睛也忍不住湿润。

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胡蔚爱他。

不管那爱情由何而起,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发,成长,最后蓬勃定型。

爱就是爱,混杂进再多血污泥泞,都不能彻底掩盖爱的清澈与纯净。

到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后悔,在过去的时光中,没有好好对待过胡蔚。

木已成舟,向木而哭,不如桴之海。

沈庆平陪着胡蔚,一直到后者倦极,合上眼似睡着,他轻轻为她盖上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走下楼去,许臻在客厅里正襟危坐,若有所思。

“你到楼上门外坐一下,看着蔚蔚,别让她出什么事。”

许臻答应了,慢慢起身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很突然地问:“沈先生,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这不是他分内应该问的事,这一刻他却逾越自己向来恪守的行为准则,直视沈庆平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畏缩或回避,甚至那向来忠实的脸孔上,还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探询之色。。

沈庆平一愣,这也不是他分内应该对许臻交待的事,但在这瞬间,一阵软弱来到他封闭得本来足够完好的内心,敲开沉重的外壳,向那些积压的倾诉欲望高声呼喊。

两个男人,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地板上,面面相觑,平常惯有的身份之别,地位之分,此时荡然无存,只有赤裸裸的质问,奇妙的在不正确的对象间,不正确的时间地点,横空出世。

良久,沈庆平点了几下头,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蔚蔚,重新去上学,宝宝还是阿姨带着,到两三岁去全托。”

他一面说,一面若有所思,起初还有点犹豫,但越说越快,语气一点点回复到平素惯用的毋庸置疑:“你周姐那边,我去求她回来。”

许臻屏住一口气:“要是周姐不回来呢。”

沈庆平垂下眼睛,严肃认真地想了一想,而后说:“那是她的事。”

“至少,我将来死的时候,不会后悔没有去求过她。”

说完这句话,他对许臻摆摆手,走出了门外,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再次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收件箱里,有一条发自无名号码的短信,简短的写着:南国会501。

南国会在珠江新城,像其他名字里带个会字的场所一样,里面有各色常规的休闲娱乐项目,因为南国花园以及周边的几个楼盘住了大量的高级公务人员。这里的沐足包房中便常有市府省府的达官贵人出入。

沈庆平到达501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外形矮胖的男子,洗脚洗到一半,穿标准制服的年轻女技师手上显然相当用力,在足底穴位上重重按揉,被按的人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浑若无觉。

他年龄和沈庆平不相上下,头顶却和大部分矮胖中年人一样标准配置了半秃,鲜亮发光,映得一双眼睛神完气足,显是名利场上滚得顺风顺水的,他不说话,颔首招呼之后,听凭沈庆平招了技师进来,两人并排坐着把腿伸出来,一个看电视,一个看报纸,跟搭台的两个食客一样,抱定懒慢不交一语的人生态度,各自把时间耗过去。

直到双双告一段落,技师出去,矮胖男子向沈庆平看了一眼,说:“全部在老简手里了。”

沈庆平神色不动,说:“怎么我会完全不知道,没有绝对大股东,转让要全体通过的。”

矮胖子点点头:“没有实质过户,公推老简出头。看你的意思。”

沈庆平把自己的袜子穿上,摸上去有点硬,几天没换了,内裤仿佛也是,没人管他这个。

这么认真谈事情的时刻,居然分神去想自己内裤的清洁问题,沈庆平赶紧把心思转回来:“怎么说?。”

“你要么一个一个来,接他们丢回来的股份。”

“要么老简出头先收完全部人的股份,他是股东,你挡不住,集中之后就是百分之四十,全部一次抛出来,不管按什么流程走,你都非接盘不可。”

两个都是明白人,不需要一来一去言语,都在心知肚明间,迎着沈庆平的一个眼色,矮胖子顿了一下:“条件是,一百万一个点。”

沈庆平心里一紧,那口凉气忍住了没有吸进去:“比当初的约定多十倍。”

矮胖子知他甚深,接下来的话,意味深长:“一世人两兄弟,我直说,我的那几个点,你要的话,随时拿回去,给不给钱都二说,这几年,我受你不少,值了。”

“其他几位,都快到头了,这是最后一笔大的,能拿多少是多少。”

“我打听过了,那头给二十倍。现在一百万一个点,老简说的,已经是顾义气。”

二十倍。四十个点。八千万现金。

在明年换届,那些关系人下台之前,一定兑现。出手既豪,所图必大。

沈庆平已经从周致寒那里知道,是顾子维背后操盘。

联系前后,看得出他有多么苦心孤诣,这整个的集团收购计划,明里暗里,关系密密搭建,到现在几乎走通了全部关节,布局七年之久。

为什么。

沈庆平想到这三个字,背上密密,汗出,冰冷。

“四千万,不是小数字,容我考虑。”

“知道,下周一老简会打电话给你。”

沈庆平点点头,不再说话,穿鞋起身,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人家送的茶,悄悄走了。

在停车场他静静坐着,脑子里一幕幕过许多前尘往事,将股份作为笼络的手段,当时考虑,乃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那些关系人的利益有所保障,对他的生意照拂,当然就更多以一贯之,杜绝了多少无谓的应酬周旋,彼此猜测,其程度本来远超最艰苦卓绝的恋爱。

顾子维从何而来足够的把握,周致寒会把股份转给他,以置沈庆平于死地。

沈庆平相信太阳能从西边出来,相信人和狗的脑子可以互换开启生物新时代,他相信缘分,也相信离别。

但是,就算杀了他的头,他也不相信周致寒要故意害他。

顾子维,是不是也一样了解这一点。

如果股份只是虚晃一枪。

那么,周顾之间签下的借款备忘录,真正的焦点是什么。

他再度回到家的时候,很意外地看到胡蔚在客厅坐着,头发半干,扎在脑后,脸色不算好,但干干净净的,洗过澡换了家常衣服,正在吃一碗面。

公仔面,上面铺一个蛋,一根火腿肠,热腾腾的,刚煮出来不久。

见到他,胡蔚微笑:“回来了?”

举举碗:“吃不吃?很香的。”

沈庆平不明端倪,四处看看:“小许呢。”

“我让他回去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叫人家蹲在门外守着我干吗,以为我会自杀呀。”

她明眉皓齿地抢白几句,又呼噜呼噜吃面,一面拿眼睛瞄了沈庆平一眼:“没见过吧?哈,我读书的时候,一天可以五顿都这样吃。”

很陶醉地夹起那根火腿肠,夸奖自己:“手艺不错,火腿肠都可以煮这么好吃。”

沈庆平小心翼翼在她对面沙发坐下来,看着她发了半天呆,心里嘀咕说女人这种生物,果然是不可以常理推测,刚刚出去的时候,他的确担心胡蔚会自杀,结果回来一看,前后不过三小时,她兴高采烈地吃上了公仔面。

不管怎么样,看到胡蔚这样子他也放了一点心,看着她风卷残云吃完,额头上还出了一层微微的汗,放下喘口长气,向他笑:“好饱。”

“蔚蔚。”

叫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胡蔚挨着他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说:“你别担心了,我呢,一会儿就去收拾东西,明天订机票,我回趟家。”

看看女儿睡的小房子,脸上分明有不舍,很快又回过神来:“宝宝呢,反正阿姨带着。”

她伸手拍拍沈庆平的手:“她有我没我,也差不多,我又不带她睡,又不给她洗澡喂饭,哎,坏妈妈。”

无论怎么装出轻松无谓,嘴角那丝刻意悬挂的微笑都难免凄凉。沈庆平伸出手臂揽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一下,叹口气,无言以对。

胡蔚很温顺地靠着他,双臂环绕过来,抱着他的腰,这样亲密的时刻在两个人的关系历程中,屈指可数,要么是同床异梦,要么是口是心非,难得彼此心灵都安静下来,命运的轮盘已经转到要说再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