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随正准备拿起一旁的手机时,周京泽发来了信息,话语简短,多说一个字的废话都懒得:

【门,你的饲养员到了。】

许随放下手机,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走过去开门。周京泽出现在门口,中指指节勾着一份早餐,左手拿着一份热咖啡。

“我差点要点外卖。”许随接过来,脸颊的梨涡浮现。

周京泽垂眼扫了一下她的赤足,换好鞋后,直接一把将人横抱起来,阔步走向沙发,将人放下。

“下次再不穿鞋就打断你腿,”周京泽半蹲在她面前给她穿鞋,手掌攥住她的脚,瞭起眼皮看着她,“正好,挨操的时候跑不了。”

“你想都别想。”许随瞪他一眼,脸颊却是烫的。

许随吃完早餐后,窝进书房里工作。周京泽把餐桌上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从冰箱里拿了一罐碳酸饮料,正准备扯开拉环时。

“周京泽,你进来帮我拿一下书。”许随的声音隐隐出书房里传出来。

周京泽右手端着一罐可乐,慢悠悠地来到书房门口,抬眼瞥见许随正在费劲地踮起脚尖去够书架最上面一层的书。

因为手臂向上抬,身上穿的米色紧身毛衣往上移,露出一截纤腰,白到发光,再往上,肋骨突显,大面积的纹身露出来。

Heliotrope&ZJZ

这一串英文无论看多少次,周京泽的心仍会颤动。

“你还不过来。”许随扭头看他,拧起两道细眉。

周京泽走过去,人靠了过来,单手环住她的腰,掌根贴着她的肋骨,一阵冰凉,粗粝的拇指摩挲着纹身,一块一慢,温热的气息拂到她脖颈,白日淫靡。

许随不自觉地躬着腰,心口一缩,就要往后躲。周京泽见状顺势将人抱下来,漆黑的眉眼压着轻佻,嗓音低淡:

“但凡你叫声老公,这书已经拿下来了。”

周京泽一抬手,轻而易举地够到许随说的那医学书,但他在转身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手肘撞向旁边的一本书。

“啪”地一声,厚厚的一本诗集应声摔在不远处的地上。下午一点,阳光正好,大片的风涌了进来,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

一张语文试卷掉了出来,连带着一张寸照,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这次许随远没有大学那回在医务室好运,蓝底寸照正面朝上,将她的青春心事再一次暴露无遗。

许随眼神一紧,正要上前。

男人腿更长,步子一跨,上前一步将试卷和照片捡起来,冬日的阳光从百叶窗里照进来,落在照片上。

照片上的男生头发极短,单眼皮,眉骨高挺,挺鼻薄唇,看向镜头时,偏长的眼睛透着一点儿不耐。

气质冷隽又夹着不羁。

上面的人正是周京泽。

周京泽眯眼看了一下照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拍的,问:

“这哪儿来的?”

“高中,百名榜。”许随轻声应道。

许随看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也想不到,这张照片她保存了有十年。

在天中读高中的时候,许随从偷偷喜欢他后,便开始追逐着那个身影。高二上半学期,班上座位有轻微调动。

周京泽搬着桌子直接把座位移到了她这一组,许随听到后面桌子移动的声响和瞥见挂在桌角上的黑色书包时,心跳得很快。

她终于不用经常盼着双周换小组,想着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了。

许随是小组组长,负责收作业,每天下完早读的任务就是清点谁谁的作业没交,然后催交。

有好几次,许随数着作业本数,希望没交的名单上有周京泽,这样她就有借口去催交作业,从而离他更近一点。

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

可是好学生如周京泽,基本没有缺交作业的时候。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就算前一天晚上翘掉晚自习去打游戏,或者出去打球,作业也还是能准时交上,常驻年级第一的宝座。

唯一一次,大少爷也有犯懒的时候。

早上班上后排的男生一片哀嚎,从他们嘈杂的对话声中,许随才知道他们一帮人昨晚去酒吧熬夜看了世界杯比赛,还赌了球。

输了的人一脸痛哭,说要去投学校的人工湖。

“周爷,老张说要去跳湖了,作为赢得他内裤都没得穿的人,不安慰两句?”

周京泽倚在凳子靠背上,模样慵懒,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笔,语调懒洋洋的:

“跳吧,爷负责捞你。”

老张哭得更大声,控诉道:“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

周京泽嚣张地抬了一下眉骨,以示回应,最后懒散地趴在桌上补觉。

许随抱着一叠作业穿过打闹的走道,走向最后一排时,心跳如擂鼓,她紧抱着作业,手肘压得书面有些变形,嗓音有点抖:

“你没交生物作业。”

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见了,眼皮动了一下,费劲地从臂搏弯里抬起头,声音有点沙:

“啧,忘做了。”

“你的借我抄一下。”

许随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向她借作业,眼睫抬起:

“啊,好。”

许随手忙脚乱地从12本练习册里翻出自己的那本,慌乱得有一本掉在了地上,他起身,一只骨骼清晰分明的手伸过来,身影落在她这一侧。

将练习册抽走,淡淡的烟味袭来,影子又移开。

许随不敢看他,视线落在男生低头写字一侧修长的脖颈上,发现他后背的棘突明显,肩膀清瘦且宽阔。

周京泽抄得很快,最后,手指捏着她的练习册一角准备归还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压低的气音从喉咙里滚出来:

“没想到你一女生,字还挺潦草的,抄得我挺费劲。”

“轰”地一声,许随脸上的温度急剧升高,她急忙抽回自己的练习册,在一长串急促的铃声中,急忙把作业交给课代表。

她确实爱写连笔字,就连老师也说过,这样的字迹是会扣卷面分的,许随一直没放在心上。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她暗暗地想,这次一定好好练字,努力争取获得他认同。

哪怕只是轻飘飘地一句“字好像有变化”。

这样也算认同吧。

可到后面许随把字练好,就连老师都开始夸奖她的时候,周京泽却再也没有缺交过作业。

直到有一次,语文老师让大家交换改随堂测试卷,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垂怜她,她的试卷竟然分到了周京泽手上。

下课后桌试卷传回给许随,她看到上面的字迹后,如同处在梦中,不敢相信。周京泽在上面留了一句话,字迹冷峻:

字好看了。

分数下边还有一个批卷人的签名:周。旁边有一个字迹泅开的红色顿号。许随感觉自己像那个小圆点,卑小但渴望太阳。

像是上帝奖励她的一颗糖。

许随小心翼翼地把这颗糖珍藏起来。

试卷最后被她折好夹在日记本里。

人是这样的,会不自觉地贪心,一旦尝到甜头就想要更多。

天中的考试考场制度都是按照排名来分的,百名榜更是第一时间更新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许随转学来没多久,课程也不太能跟上,成绩一直不太稳,但为了离周京泽一点,她更加埋头扎进学习里,晚自习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早上天还没亮就爬起来背书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多有天赋的人。许随知道,只有通过努力,她才能走得更远一点。

下午每天例行的跑操,傍晚的太阳披在他们身上,烘烤得人皮肤发干,额头出了一层汗。许随一边跑步一边费劲地背单词,背到one-sided love时,停顿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笑。

不知道天道酬勤有没有用。

事情证明天道酬勤是有时候是有的,期末考的时候,许随进步了80多名,一下子跃至了全年级第二名。学校放榜的时候,同学跟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许随有点懵。

班上后排的男生去骚扰还在睡梦中的周京泽,摇着他的肩膀说:“哥们,这回你又是第一名。”

“不然呢?”周京泽仍没有抬头,声音有点哑。

“牛逼,”同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说道,“但是你身后的学习逼被人挤下去了,这次第二名换人了。”

“哦,谁?”男生的语气漫不经心,也敷衍。

许随握着笔的手一顿,算着题,面前的公式却怎么也套不进去了。

“许随啊,班上那个特安静的女生。”同伴说道。

许随背对着他们心一紧,屏息听着,她想知道周京泽的评价,想知道他记不记得她。

男生的脸从胳膊弯里抬起来,屈起手指搓了一下倦淡的脸,好像笑了一下,声音沙沙的:

“挺好。”

这两个字在许随耳朵里炸了烟花,她心情有点雀跃,以致于一整天上课都有些分神。晚自习下完后,班上的人陆续走空。

许随走出班级,走在校园走道的时候,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高三的学长学姐扶着单车并肩走在一起,讨论试题答案。

许随站在公告栏前,静静地看着第一名的名字——周京泽,紧挨着第二名——许随。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起了一种扭曲的亲密感。

月光很亮,她抬眼看着公告栏上照片上的少年,许随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人,鬼使神差的,她匆忙撕下照片,仓皇逃走。

于是,试卷连带照片,一起被她保存到了现在。

周京泽忽然想起大二篮球比赛,许随昏倒那次,他送她去医务室,照片掉了出来,周京泽捡起来也没看,看到她着急的模样就想逗弄一下她。

“很重要的人吗?”周京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许随点了点头,长睫毛发颤:“对,很重要。”

现在看来,那个很重要的人原来是他。

许随当时撕照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照片下面标着周京泽的名字,她的名字紧挨在在旁边。

如今全被周京泽知道了,她好像太喜欢他了,无处藏。

这么多年,好像能让她心动的只有他。

“湖心草深长,我心已无处藏。”

周京泽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看着她:“傻瓜。”

时隔多年,周京泽拿着那张照片和试卷站在许随面前,他从她手里抽出笔,在周京泽和许随之间认真地加了两个字。

他把照片给许随看,她抬眼看过去,心跳不受控制跳了起来。周京泽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一字一顿郑重地说道:

“懂吗?你不是单恋。”

早已褪色的蓝底照片下面并排着的两个名字有些模糊,周京泽在上面加了“是”和“的”两个字,连起来读:

周京泽是许随的。

我是你的,一直都是。

第83章 告白 这个世界仍是好的

周一,工作日,天气越来越晴。

阳光一照进来,人的心情就会变好。她和周京泽快要尘埃落定,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许随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时,护士敲了敲她的门,笑着说:

“许医生,咱们外科室的张主任找您。”

许随的手指刚好停在页面上,动作一顿,点点头:“好。”

护士走过,许随放下手里的工作,双手插兜来到主任办公室,腾出手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进来。”

许随推开手走进去,手停在门把上,笑着说:“老师,听说您找我。”

“来,坐。”张主任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座位。

许随点了点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张主任放下手里的保温杯,从旁边拿出一份病历本。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即将接手的病人,院长亲自接待的,他跟病患家属推荐了你,毕竟胆囊恶性肿瘤手术摘除是你的专长。”张主任一脸笑笑地跟她说。

许随接过病历本,一目十行,看到病人之前的病例诊断说是胆囊恶性肿瘤,发现得不算太晚,存在的风险是病人年纪较大,有三高。

还是个残疾人。

许随眼皮动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慢慢成型。

一双杏眸扫向病历本的最上方,病人栏那里赫然写着:宋方章。

瞳孔骤然紧缩,指尖攥住病例纸的一角,指甲盖发白,她脸上的表情怔然。

主任在旁边说的话,她听不太清,耳朵嗡嗡的,一阵耳鸣,整个人陷入一种悲拗的情绪中。

好半天,许随才从那种情绪走出来,她的眼神茫然,半晌才定焦,打算正在说话的张主任,声音冷静:

“抱歉,老师,这个手术我接不了。”

张主任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里,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皱眉,从医数十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医生拒绝病人的情况非常少见。

更何况对方是许随,她年轻又有魄力,需要更多的手术经验累积。

“胡闹,哪有医生拒绝并病人的道理?!”张主任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许随的唇色有点发白,她喉咙一阵紧,费劲地组织语言:

“我有自己的私人原因。”

张主任一听这话更生气了,他很少说重话,语气里夹着厚望和期待:

“你选择了这个职业就不能耍性子,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要有悲悯之心,再说了,你的职称以后还要不要评了?一台手术就是一场经验,老师是希望你能一直进步……”

许随倏地拉开椅子站起来,凳脚摩挲着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她冲张主任举了一躬,唇角勉强抬出一丝笑容:

“我还是拒绝。”

说完之后,许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许随看着餐盘里色泽鲜亮的菜一点食欲都没有。

一想到下午还要上班,许随硬塞了几口饭进去,结果脑子一晃而过上午病历本的那个名字后。

胃里一阵恶心,许随放下刀叉,捂着嘴急匆匆地向厕所的方向跑去。

许随在厕所对着马桶干呕了几分钟,吐得脑袋的血液直往下冲,眼睛泛酸,泪腺受到刺激直掉眼泪。

是真的很恶心。

吐完之后,许随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哗哗的白水往下冲。

她伸手接了一捧凉水直往脸上扑,脸颊倏地一下被冻住,麻木而失去知觉。

许随的眼睫被水黏得睁不开眼,她侧头趴在洗手上,盯着天花板的白织灯思绪发怔。

“叮”地一声,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声响,许随拿出来一看,是周京泽发来的信息。

【你下班后我来接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嗯?】

周京泽发这条信息的时候正坐在他大学时期管制员顾老师的办公室里。

老顾见他直瞅着手机,唇角还不自觉地上翘,问道:

“你小子,在跟女朋友发信息啊?”

周京泽熄灭手机屏幕,不自觉地笑:“是,您见过的,她叫许随。”

“哦,我见过?”老顾认真回想了一下。

周京泽轻笑一声,也回忆起什么,说道:“就是大学我和高阳飞行技术那回,您和张教官打赌,你不是押了我赢我吗?最后你把那200块作为比赛奖金给了我。”

“我拿给她买糖了。”

老顾恍然大悟,拿着手指了指他:“你小子——”

周京泽坐在那里笑,同教员继续聊天。

最后他拿起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要走的时候,老顾喊住了他。

“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一下,天空还是属于你的。”

周京泽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烟盒,冲他笑了笑:

“谢谢您,我会好好考虑。”

许随在办公室午休的时候做了一个碎片式的梦。

梦里她还在黎映读初中,周末被妈妈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也不让看电视,只能坐在小窗户旁写作业。

宋知书带着一帮女生来到她家楼下,朝她房间的窗户里扔石头,一边扔一边大肆嘲笑:

“杀人犯的女儿!”

“怎么不跟你爸一起下地狱!”

许随躲在桌角下面,抱着膝盖,企图把自己宥成一个有安全感的姿势,她自言自喃道:

“我爸不是。”

“我爸是好人。”

……

最后许随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声的冷汗。

下午看诊前,许随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把心思投到了工作当中去。

墙上的挂钟差不多指到六点的时候,许随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预约号,已经没了。

许随把笔扔在一边,抬手按了一下眉骨,端起一旁的杯子站起来活动筋骨。

门外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许随正抬手掰着僵硬的脖子,声音温柔:

“进。”

门把顺向转动,发出“咔哒”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许随刚好放下杯子,她以为是同事或是领导,下意识地抬眼,在看清来人时,笑意僵在嘴角。

宋知书穿着一件白色的绒毛外套,高靴牛仔裤,手肘里挎着一通勤包,精致的妆容下是难掩憔悴的笑容。

“好久不见,许随。”宋知书主动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