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太子殿下自告奋勇说要包饺子,她便让人去把相熟的人都喊来东宫,趁着冬至日大家聚聚头。

  没一会,柳春生他们来了,裴徵他们也来了,卢应巡、樊延他们也来了。

  一行人听说中午包饺子,便自发地分工合作起来,东宫算是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卢应巡也见到了同样坐过牢的杨峰清。

  杨峰清对卢应巡为民请命这件事颇为佩服,与卢应巡也相谈甚欢,没有介怀卢应巡的外戚身份。

  姜映雪如今嫁了人,小小年纪便作妇人打扮。只不过她的笑容依然明艳照人,显见是成亲后过得非常舒心。

  她高兴地陪着姜若皎一起弄饺子馅,快快活活地与姜若皎说起宫外的事,跟当初没嫁人时没什么两样。

  东宫的热闹很快传到太后和卢皇后耳朵里,太后听人说太子他们请了不少人去过冬至,不由得笑了笑。

  比起一直在宫中长大,太子在西南生活十几年还是不一样的,至少这些对百姓们来说十分重要的节日没有彻底离他远去。

  民间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廷甚至直接把冬至定为岁首,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节日。

  到了午膳时分,东宫那边就派人送了饺子过来,说是太子殿下亲手包的。

  太后笑着让人把饺子上桌。

  卢皇后那边自然也收到了太子殿下派人送去的饺子。

  开泰帝正好也在,看着那奇形怪状的饺子十分嫌弃:“这小子对自己的手艺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包成这样也好意思叫人送过来。”

  卢皇后本想说一句“又不是送来给你吃的”,想到开泰帝如今是皇帝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让人把饺子端到自己面前来,别碍着了开泰帝的眼。

  筷子落空了的开泰帝:“…………”

  开泰帝没好意思让人给他端回来,只好说道:“你怀着孩子,别只吃饺子,多吃点别的。”

  卢皇后点头。

  开泰帝与卢皇后说起楚王请求他给赐婚的事。

  卢皇后奇道:“堂兄他们一家回来也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他们当真看对眼了?”本来她还觉得侄女老往东宫跑,可能对她儿子有点好感,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楚王成一对儿了。

  开泰帝道:“九弟他十几年没再娶,难得碰上喜欢的,所以有些着急吧。”

  他对此还挺理解,他以前也没觉得人在眼前却不能碰是多愁人的事,现在不是天天都在体会其中滋味?

  开泰帝道:“九弟他觉得自己年纪大那么多,怕你侄女回头反悔不愿嫁他了,才特意来求我赐婚,只求不委屈了你侄女。”

  卢皇后听卢重英说了二房干的那些事,心里自然是偏向亲哥的。

  不过既然开泰帝已经给卢重英升过官,卢皇后也就不说什么了,只笑着说道:“不管怎么样都是喜事一桩,我会多准备些添妆给她当陪嫁。”

  开泰帝见她并不反对这桩婚事,便点头说道:“那我回头就叫人拟赐婚圣旨,让他们早早把亲成了。”

第107章

  开泰帝其人, 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叫人拟旨也很快, 二话不说就将旨意过了明路分送到楚王府和卢家二房家中。

  东宫这边才热热闹闹地吃过饺子,就听人来禀报这桩大事。

  太子殿下一脸惊讶:“他们成得可真快。”

  姜若皎转眸看向他。

  太子殿下察觉姜若皎望了过来,很敏锐地说道:“真是太稀奇了,楚王叔这么多年没再娶,一下子就到了赐婚这一步。”

  姜若皎道:“许是他们那么巧就看对眼了。”

  太子殿下道:“也是, 缘分这事儿很难说。我们那会儿定亲也很快, 父皇直接就说到你家提亲去,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众人都不是爱八卦的人, 知晓楚王婚事敲定的消息也只是随口讨论几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唯独卢应巡表情有几分怅然。

  姜若皎注意到了, 等送走其他人便单独留下卢应巡:“表哥对楚王这桩婚事不太看好?”

  卢应巡就给姜若皎两人讲起自己在应天府干过的事:拆人姻缘。

  他直觉过人,拆起姻缘来一拆一个准, 属于府尹县令见了他就要撵人的程度。

  以卢应巡丰富的拆姻缘经验来看, 楚王并不是个太好的成亲对象。

  楚王在外面表现得太完美了。

  其实天底下真正的圣人少之又少, 每个人都会有缺点、有遗憾、有痛苦,想要表现得尽善尽美太不容易了。

  要是想在人前隐藏自己所有的缺陷、隐瞒自己所有的真实情绪, 那就必须得在人后找到自己的宣泄之法。

  很多人一开始只是虐待家中禽畜,后来可能会发展到虐待妻子儿女, 反正就是专挑弱小且无法反抗的来下手,以此宣泄心中深埋着的诸多负面情绪。

  卢应巡给姜若皎两人讲了个最严重的例子:“有一回我去一个同窗家里聚会,发现他二叔把他二婶锁在偏院里,说他二婶得了疯病。我误打误撞经过那个偏远, 多嘴问了几句, 才知晓他二叔失手把九岁大的亲儿子打死, 怕他二婶找娘家言明真相坏了前程,便对外说他二婶已经疯了,把人一关就是大半年。那女子也是可怜,夫家禽兽不如,娘家也怕出个疯婆娘的事传出去影响家中名誉,竟是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

  若非大半年过去了,下人们都松懈了,说不准她都没机会向卢应巡求援。

  太子殿下听了只觉义愤填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自己没能耐,还拿妻子儿女撒气,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卢应巡叹息着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没什么不可能的。”

  姜若皎问:“你是觉得楚王叔可能是这样的人?”

  卢应巡道:“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只不过还没找到证据。”

  卢应巡在应天府拆的姻缘可都是已经成了的,要是那些丈夫还没有显露禽兽面目,卢应巡也无计可施。

  他总不能空口无凭就跑去告诉别人“你未婚夫不是良配”吧。

  姜若皎见卢应巡面色无奈便知晓他还是想捞一把卢家表妹的。

  可他们既没法去劝说卢家二房,也不能跑去和开泰帝说楚王以后可能会拿妻子儿女当出气筒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

  楚王儿女都还没影呢。

  也只能先随他们去了。

  卢应巡对楚王的怀疑,倒是让姜若皎想到了另一件事:因着楚王连开泰帝给他授实职的事都婉拒了,此前他们一直没怀疑过楚王会是那躲在背后搅动风云的人。可现在想想,楚王要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想要做成那些事可就太方便了!

  毕竟楚王和开泰帝关系这么好,那么开泰帝命人去盯着藩王的事必然瞒不过他。

  既然楚王能轻松知晓他们的动向,提前规避他们的探查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看来,楚王的嫌疑可就大了!

  姜若皎道:“我们身在东宫有诸多不便,很多时候消息还没有你们在宫外灵通。表哥若是得了什么关于楚王叔的消息,记得与我们说一声。”

  卢应巡道:“我会留意的。”

  等卢应巡走后,太子殿下还在那琢磨:“我看楚王叔挺好的,不至于吧?上回我们搞画展,他还帮忙轻了不少前辈来给我捧场来着。”

  姜若皎知道太子殿下和开泰帝都是一个性格,对于自己相信的人生出怀疑来。

  当初汪鸿才都想骗太子殿下吃寒食散了,太子殿下还当他觉得是好东西才拿来分享。

  所以他们既然觉得楚王人好,平时就不会怀疑到楚王头上去。

  姜若皎道:“也不是说楚王叔一定是那样的人,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果他当真表里不一的话,我们就得警惕起来了,说不准以前算计你的那些事都是他做的。你想想看,他与父皇关系那么好,父皇肯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去,追查的时候岂不是可能漏过他?”

  太子殿下没想到事情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是啊,要是他真的那么不甘心、真的藏了那么多怨气,说不准真有可能是躲在背后耍阴招的那个人!

  要知道他们的怀疑对象一直都是诸位藩王!

  太子殿下的关注点比较清奇:“没想到父皇可能和我一样,被自己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从背后扎一刀。”

  而且他只是外头认识的好兄弟,他爹的还是亲兄弟来着。

  要是被亲兄弟从背后扎上几刀,是不是会更难受?

  太子殿下顿时觉得自己比他爹稍微幸运那么一点。

  他爹,一堆兄弟,个个都不和他好!

  唯一好的一个,还有可能背后插刀!

  惨!

  太惨了!

  太子殿下麻溜说道:“你放心吧,我嘴巴很严,不会和别人说起的。等最后要是发现当真是楚王叔干的,我一定会带上我们东宫最好的酒去陪父皇喝几杯,好好安慰安慰他!”

  姜若皎:“…………”

  瞧着太子殿下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她有理由怀疑太子殿下不是去安慰开泰帝的,而是去看开泰帝笑话的。

  楚王并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人怀疑上了,得了开泰帝的赐婚圣旨,他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婚事来。

  别的不说,定亲流程是得马上走起来。

  卢家二房那边也欢欣鼓舞地配合此事。

  京城各家听说开泰帝给楚王赐婚了,赐的还是皇后娘家侄女,顿时觉得开泰帝对楚王这个兄弟当真是十分看重。

  楚王府邸越发地门庭若市。

  楚王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反而更加谨言慎行,连文会都去少了,仿佛一心扑在婚事上。

  这倒是让卢重英父子俩一直没找着什么蛛丝马迹,只得看着卢家二房吐气扬眉一般整日办这个宴那个宴拉拢上峰和同僚。

  冬至后的小半个月,京城开始下起了雪。

  卢皇后夜里手脚冰凉,烧几个火炉都无济于事,开泰帝怕她是生病了,便宣女医过来给卢皇后看看。

  不想这一宣,竟宣出点问题来。

  早前太医院派来的女医年纪已经不小,约莫五十出头,行事稳重得很。这次过来的女医换了个人,也四十来岁了,瞧着倒也还算可靠,可她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学徒。

  这女学徒款款地上前向开泰帝行礼,纤细的腰身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她抬眼看向开泰帝时眸光流转,透着摄人心魄的明丽光彩,更是流露出全心全意的倾慕。

  卢皇后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场景。

  卢皇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这事儿暗暗记在心里。

  女医给卢皇后诊过脉,毕恭毕敬地说道:“娘娘的脉象很稳,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娘娘冬天里手足冰凉难暖是因为体质偏寒,怀着身孕不好频繁用药,须得等生产后再好好调理。”

  卢皇后笑道:“我也说往年就这样,陛下偏就不放心。”

  开泰帝往年忙着打仗,都没怎么和卢皇后同床共寝过,如何能知晓这情况。得知卢皇后没生病,他便把女医打发走了,伸出大掌捂住卢皇后冰冰凉凉的手。

  开泰帝没注意到那女学徒告退时不舍的眼神,卢皇后却注意到了。

  她双手被开泰帝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心里有些不自在。

  想到刚才撞见的那一幕,卢皇后转头看向开泰帝。

  当初她嫁给开泰帝时,比那女学徒还小几岁,仰头看去只觉开泰帝高大得吓人,顿时说话都不敢大声,更别说向刚才那女学徒那样用满是倾慕的眼神看他。男人应该都喜欢被小女孩儿用那样的眼神仰望着吧?

  卢皇后抽回自己的手,在开泰帝的注视下小心询问:“陛下觉得方才那小姑娘怎么样?既然能进太医院当学徒,家世应当是清白的,要是陛下喜欢的话,可以把她纳……”

  不等卢皇后把话说完,开泰帝霍然站起身。

  卢皇后愣住。

  开泰帝本想发火,看见卢皇后已经隆起得很明显的肚子又住了口。他冷着脸说道:“别再提这种荒唐的事!”说完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发飙,迈开腿大步离开了中宫。

  卢皇后看着开泰帝走远,满脑子都是开泰帝刚才那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

  她做错了吗?

  卢皇后心中茫然,不明白开泰帝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她想到少年时曾读过一首《八至》,里头有两句写的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那时候她并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嫁了人她才渐渐领会其中的意思。

  天底下怕是有不少夫妻都像她们这样,即便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有时候仍是世上最为生疏的两个人。

第108章

  开泰帝离开中宫, 回想着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想到那个女学徒仰头直直地凝望自己的事儿。

  他不是个讲究人,不爱讲那些个不许任何人直视天颜的规矩, 从不会拿这个当以下犯上的罪名来问罪。何况他刚才惦记着卢皇后是不是生病了,哪有心思关心一个无关要紧的小丫头片子。

  没想到他没关注,卢皇后倒是瞧见了。

  开泰帝越想越气,当即转道去太医院。

  过去为了方便妃嫔、宫女以及外命妇看病,太医院一直都养着批女医。不过早些年废帝荒淫无道, 曾经做出过强占女医的事来, 据说废帝欺辱过不愿就范的女医后还把人赶了出宫,可以说是昏君中的昏君了。

  后来女医再增补, 便增进来许多存心想要攀龙附凤的!

  早前这些女医安安分分,开泰帝也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重, 这会儿越想越不对味。

  也怪他这天下得来太顺利,即便他登基后把太医院这样要紧的地方安排了自己人, 那些前头留下来的以及后头招进来的太医和学徒却未必知晓他的脾气。

  说不准在他们心里还想着废帝在位时那一套。

  开泰帝只觉得自己接手的这个皇位简直是个到处都有问题的大筛子, 他解决了这边, 那边又出事儿,上上下下就没一处是好的!

  开泰帝让太医院把女医和女学徒临时来了场突击试, 赫然发现有批女学徒个个体态婀娜、貌美如花,结果呢, 进太医院快一年了,一考就发现连基本的脉象都没整明白。

  这可就让开泰帝勃然大怒了。

  要知道因为想着男女有别,他还打算让女医负责卢皇后的生产来着,现在太医院闹出这样的幺蛾子来, 让开泰帝怎么能不生气?

  他平时不爱讲究规矩、不苛责底下的人, 结果他们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样的小动作!

  真就是马善被人骑, 人善被人欺了!

  开泰帝一口气遣散了大半女医,又把太医院的掌院也给换了,心气才稍顺一些。

  他看都不看惶惶然跪了一地的太医院众人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姜若皎很快听说女医那边出了事,忙去寻太后说话。

  太后揉着额头,叹着气说道:“也怪我疏忽大意,竟叫人钻了这样的空子。”

  女医平时主要是帮宫中的人治病,虽也受太医院管辖,更多时候却是由皇后决定去留。

  现在卢皇后怀着身孕不便管事,宫中诸事便由太后暂管。

  问题在于她本就不是擅长处理这些事务的性格。

  她更擅长把剑搁到对方脖子上和对方“讲道理”。

  见姜若皎来了,太后目光微动,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派人去找你。”

  姜若皎坐到太后近前。

  太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母后不能操劳,宫里的大事小事都落到了我手上。没什么事还好,有事我就一个头两个大,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凤印暂时交给你来管比较好。”

  照理说姜若皎少不得要推辞一番。

  不过姜若皎没有。

  姜若皎知道太后是什么性格,一点都没忸怩,笑着应了下来。

  太后见状,自然又更喜欢姜若皎几分。她如释重负地说道:“那你这就去与你们母后说说此事,省得她多心,觉得我们越过了她。”

  姜若皎带着凤印从太后处离开,转道去了中宫。

  卢皇后独自月份大了,吐得少了,精神还不错。

  听姜若皎说了太后的打算,卢皇后虽不太放心姜若皎这么个还没满二十的小年轻,却也没想着截留凤印。

  卢皇后道:“既然母后都这么说了,你就替我们先辛苦辛苦,左右你以后也是要接掌这些事的,现在提前熟悉熟悉也好。”她说完凤印的事,不免又催促姜若皎抓紧一些怀个孩子,免得楚王他们的孩子都出生了东宫还没动静。

  姜若皎笑着答应,带着凤印离开中宫。

  卢皇后看着姜若皎走远,抬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太子是极孝顺的,姜若皎对她这个婆母也恭敬,凤印由姜若皎保管着,总比不知道落到哪个女人手上强。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卢皇后不由叹了口气。

  开泰帝将太医院整顿一番的事她也知道了。

  卢皇后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了人。

  既然开泰帝这么不高兴听这种话,她以后就顺从本心别多嘴好了。

  这对她们母子来说才是最好的。

  只是她越发不懂开泰帝喜怒无常的脾气了。

  寻常男子知晓自己可以纳新人,难道不是该高兴的吗?

  明明开泰帝到了榻上也算不得清心寡欲,怎么会表现得这么深恶痛绝?

  卢皇后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坐在桌边想得出神。

  直至开泰帝迈步走了进来,卢皇后才收回思绪,起身迎道:“陛下。”

  开泰帝在卢皇后身前站定,把她摁回椅子上。

  卢皇后仰头看着开泰帝依然阴云密布的脸庞,心里有些打鼓,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气这么久。

  开泰帝看出卢皇后的迷茫与不解,心里更气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推给别的女人,心里当真一点位置都没留给他吗?

  他看得出来,她让他纳新人时都该死地真心!

  唯一会让她犹豫的,可能是纳了新人可能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

  在她心里,到底把他这个丈夫摆在哪里?

  卢皇后被开泰帝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心里有些发慌。

  即便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这样直直地对视还是极少有的。

  卢皇后忍不住再一次喊道:“陛下?”

  开泰帝听着她生疏的称呼,心里想的却是他们成亲那日,她怯生生地牵着他的衣角喊了第一声“夫君”。

  那时候她年纪着实小的很,整个人瞧着一碰就会碎,他便是再禽兽也没法对她做什么。

  只不过那一声“夫君”,却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得当个有担当的人了。

  那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仿佛能一下子把人从不经世事的少年郎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他想明白了。

  他想要得到她的回应,想要她对他怀有同样的感情。

  想他堂堂天子,想要什么难道还要一个人忍着不成?

  开泰帝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紧锁着她无措的脸庞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看做是你的丈夫?”

  卢皇后被开泰帝看得有些发慌,强自镇定道:“我十三岁嫁给你,一直安分守己地为你操持家事、生儿育女,怎么就不把你当丈夫了?”

  开泰帝道:“我听闻以前名相房玄龄的妻子也姓卢。那卢氏得知太宗皇帝要给房玄龄赐下美人,死活不肯,太宗皇帝叫人端来杯毒酒,说是她若不从便得把毒酒喝掉才行。你可知道她是怎么选的?”

  卢皇后当然知道,她也是读过书的,只是没什么机会用上学过的学问罢了。

  卢皇后说道:“她自然是喝了。”

  那卢氏喝了才发现那并不是毒酒,而是满满一杯醋。

  从此便有了吃醋的典故。

  开泰帝道:“你看别人为了独占丈夫,连毒酒都愿意喝,怎么到了你身上就一个劲地把丈夫推给旁人?”

  卢皇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开泰帝口里说出来。

  开泰帝就不像个耽于情爱的。

  过去他常年在外征战,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人。即便见着了,他们之间能交流的事也不多,她听不懂他在战场上那些事,他不耐烦她关心的那点儿家里长短,久而久之,夫妻之间也只能相敬如宾地维持着面上的融洽了。

  这种情况下,卢皇后有什么底气觉得自己可以独占丈夫?

  如果她们当真是相知相许的患难夫妻,她自然也可以像故事里那卢氏一样当个悍妇。

  卢皇后实在不知开泰帝为何要这样质问自己。

  她缓声说道:“陛下不管身份还是脾气都和那房丞相不一样,臣妾若是学那卢氏的作派,岂不是自取其辱?陛下是至尊至贵的一国之君,难道还能守着臣妾一个不再看旁的女子半眼不成?”

  开泰帝道:“为什么不行?”

  卢皇后怔住。

  开泰帝道:“我有那么多事要忙,哪有空再去谈情说爱。天底下还有那么多好儿郎讨不着媳妇,我有你不就够了,做什么还要广纳后宫占掉别人的媳妇儿?”

  卢皇后愣愣地看着开泰帝,仿佛第一次认得他似的。

  开泰帝坐到了卢皇后身侧,改攥住她的手掌:“可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张罗着给我找女人,你心里真把我当丈夫吗?”

  卢皇后心乱如麻。

  她在家里只待到十三岁,只有兄长教她读书认字,教她贤良淑德,教她不要跟着父母胡闹。

  后来嫁人了,婆母待她极宽厚,她只需要操持好王府那点儿事务就可以了。

  平日里与各家女眷往来听她们聊到许多烦恼,她竟是一点都不需要去考虑。

  所以她一直觉得父母兄长为她选的亲事是极好的,至于话本里说的什么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不过都是穷书生凭空想出来的罢了。

  她从来没想过,开泰帝会拿这种话来质问她。

  卢皇后道:“我以为,陛下不喜欢我这样的。”

  许多年前她坐上婚车的时候也曾偷偷看过新郎骑在马上的背影,想着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那么多年过去,当时的心情她都已经快忘光了。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对自己说能嫁给这样的夫婿已经很好了,世上哪有那么多海誓山盟似海深情?

  开泰帝道:“那现在你知道了,”他抬手捏起卢皇后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和他对视,“以后就别再把我推给别人,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当个妒妇,像瑞哥儿那样斥骂那些让我纳妃的人。”

  卢皇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开泰帝顺势吻上她微启的唇,她正怀着身孕,脸上不施脂粉,亲起来倒是十分清爽。

  卢皇后怕他亲出兴头伤着肚里的孩子,忙抬手想把他推远。

  开泰帝抓住卢皇后的手,把人抱进怀里说道:“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你让我抱一会儿。”

  他今天思来想去,觉得老自己一个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太亏了,还是顺从自己心里的想法把话说开比较好。

  他一大老爷们,承认自己喜欢自己媳妇又不丢人,省得她一天到晚想着给他找女人!

  卢皇后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亲近,不过当了这么多年夫妻,她心里对开泰帝还是有几分信任的,顺从地由着开泰帝抱住她说起她生产后的安排。

  开泰帝早就想好了,回头必须要给这不识趣的小兔崽子多找几个奶娘轮流好生照顾着,绝不能叫卢皇后把全部心思放在这小兔崽子身上。

  最好就是平时都交给别人照顾,想逗孩子时再抱过来瞅两眼就好。

  反正绝不能让这小兔崽子跟东宫那混账小子一样,让卢皇后从早到晚寸步不离地照看!

  这回逮找了开诚布公的机会,开泰帝便对着卢皇后大讲特讲,还说什么小孩子不能惯,培养孩子要从没断奶的时候开始。

  卢皇后:“………………”

  作者有话说:

  开泰帝:开诚布公并防范于未然

  卢皇后:?

第109章

  帝后这边把事情说开了, 相处起来越发融洽。

  开泰帝很快做主从宫中放出第二批还在婚嫁年龄的宫女,并恢复祖制规定文武百官与寻常人家以后不许广纳姬妾。

  按照高祖的规定,并非人人都有资格纳妾的, 寻常人家得是年过三十家中无后才能再纳新人。

  对于达官贵人倒是有商量余地,不过也按照品阶规定了每个人能拥有的姬妾数目,并不是想占多少美人就占多少美人。

  买卖或者赠送“瘦马”更是不被允许的事。

  可惜百余年过去,这项祖制早就名存实亡,连商贾之家都能抬十几房小妾。

  如今天下初定, 无数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好男儿等着娶妻生子, 开泰帝看不得那些荒淫好色之辈再放肆霸占那么多姬妾,自是雷厉风行地重申祖制。

  至于以前各家违制纳的那些姬妾, 能证明是以前抬进门的就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