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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神色不愉,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自己,容恒蹙眉:“我应该没得罪你吧?”

“得没得罪你不知道?你跟宋朝颜商量好的?是她让你娶我的?”

容恒垂眸,看向宽大袖口上的竹叶青刺绣,沉默不语。这事到底是他亏欠了,若不是他找来薛神医的徒弟,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下蛊了一般,回头细想时会觉得,那个愿意取宋朝夕心头血给宋朝颜治病的人不是自己。

宋朝夕渐渐逼近,仰头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有明显的嫌恶。

“容恒,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把我玩于鼓掌?你凭什么有自信认为我必须得嫁你?你喜欢的不是宋朝颜吗?你们到底在算计什么?为什么忽然要我嫁进去?”

容恒想过她不愿意,却没想过,她竟然会这般厌恶。

他收紧袖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宋朝夕也气到了,只淡淡都看他一眼,“我宁愿剃了头去当尼姑也不会嫁给你。”

容恒什么时候被女人这样嫌弃过?她就这样看不上他?凭什么呢?他知道她在侯府地位尴尬,偌大的侯府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一般女子有他这样的夫婿,不说欣喜万分,也该坦然接受,为何她就对他百般看不上?好似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十分厌弃他。

“当尼姑也不愿意嫁我?”容恒眸色渐渐冷了。

“是啊,当尼姑也不想嫁给你。”

容恒别过头,半晌才甩着袖子,语气极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不嫁不是你说的算,我现在就回家禀告祖母叫她上门来提亲,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宋朝夕回去时,青竹和冬儿很快迎上来,“大小姐,夫人她没为难你吧?”

宋朝夕冷着脸,翻出男装套上,简单束发转身就走。

青竹急了,跟在后面追她,“大小姐,您去哪?带上青竹一起去好吗?”

宋朝夕并不回答,她要去哪?当然是去阻止容恒了,她绝不会嫁给容恒,跟这种人哪怕同处一间屋子她都会觉得恶心,更别提和对方睡一张床了,只是,她该怎么办?宋朝颜为了逼她就范,连退路都想好了,她不嫁给容恒就只能嫁给那个蔡老爷,她知道,宋朝颜和沈氏不过是用这种方法来逼她而已,但她们确实成功把她给恶心到了。

宋朝夕找了最快的马车送她去国公府,她塞给车夫一块银子,车夫十分卖力,很快就把她拉到了容国公府门前,看门的小厮见了她,猛地跳起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老夫人早就交代过,宋神医一来就要赶紧迎进去,切不可怠慢了!

小厮恭敬道:“您总算来了,老夫人和张太医候您多日了。”

宋朝夕已然恢复了往常姿态,淡淡道:“老夫人在哪?”

“老夫人正在二爷住处。”

管家带着宋朝夕往湖心小筑都去,天已经黑了,偌大的国公府显得比白日冷清许多,晚风微凉,吹在人脸上,清爽舒适,连风都和侯府完全不同。

一个穿着蜀绣褙子梳丫鬟头的女子挑着灯迎出来,这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溪月,她给宋朝夕行了礼,“宋神医,老太太恭候多时了。”

宋朝夕淡淡的点头,受了她的礼,溪月偷偷打量宋朝夕的脸,越看心跳的越厉害,前几日这位神医来府中给国公爷治病,之后就在国公府留下了风流俊俏的美名,丫鬟们偷偷议论,溪月只以为丫鬟们夸大,不是溪月说大话,这全天下最俊俏的男人在她眼里也都不过如此,毕竟国公爷年少时是那般龙章凤姿,然则今晚看了宋神医她还是偷偷红了耳朵。

真是好生俊俏的小哥儿。

宋朝夕走入水廊,晚风拂面,小楼隐没于黑幕中,湖光春色都不见了,只有小楼窗棂里透出的微弱烛火随风摇曳着,槅扇忽而被人推开,杨嬷嬷站在门口,高兴道:“老夫人,宋神医来了!”

她的笑叫人亲切,宋朝夕的心情也平静了几分,老夫人就站在门口迎她,与蒋氏不同,老夫人虽然长相严肃,笑容却十分和善,看她时的眼神像是在看家里的小辈,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你就是宋神医?”

宋朝夕勾唇,潇洒敛衽,“老夫人万福。”

老夫人笑了笑,左手快速转动着佛珠,打量完她便笑说:“真是俊俏,京城的男儿可很少有这番好水色。”

杨嬷嬷笑道:“这是自然,宋大夫要是早个十年来京城,咱们璟哥儿可就遇到对手了呢。”

老夫人笑了笑,自打容璟受伤以来第一次展颜,这几日容璟情况一天好过一天,就连太医都说这宋大夫实在是神了,按理宋朝该来诊治换药了,却连着几日不见人影,老夫人心急的不行,差点就要禀报皇上去寻人了,如今对方自己找上门来,老夫人怎么会不高兴?

“宋大夫,烦请您给小儿诊治一番。”

宋朝夕颔首,靠在床边给容璟把脉,容璟还是那般面如冠玉,天质自然,旁人都夸容恒长得好,容恒亦是书中女主宋朝颜的良配,可宋朝夕却想对那些人说,如果你们看到了容恒的父亲,就会觉得他那所谓的主角容貌实在不值一提了。

她手搭在国公爷的手腕上,过了会,宋朝夕满目讶异,难怪老夫人这般高兴,难怪她手镯中一直有仙露进去,这些天老太太和杨嬷嬷等人应该一直心怀感谢吧?毕竟容璟的脉与上次相比平和了许多,上次宋朝夕是真的觉得他没救了,用仙草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可如今国公爷的脉搏跳动有力,若是这般医治下去,就算最终不会醒过来,亦不会有性命之忧。

宋朝夕第一次意识到仙草比她想象中还有效,原以为仙草只对轻症有效果,孰料对容璟这样的重症亦有效果,甚至效果更大!她甚至可以推测,越是底子差的重病吃了这仙草效果越好。

宋朝夕难免欣喜,她心里忽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念头一冒出来就发疯一样破土而出,有直入云霄的气势,就连宋朝夕自己都无法遏止,她知道这片刻间她内心做出了多么大胆又疯狂的决定,可她无可奈何,她便是那水中的一叶孤舟,被水流推到了岸边,往前该怎么走,已经不容她退却了。

思及此,她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老夫人,温声道:“老夫人,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顾氏一愣,给杨嬷嬷使了个眼色,杨嬷嬷立刻带着丫鬟关门出去了。

老夫人不无担心地蹙眉:“宋大夫,是不是我儿……”

“不是,老太太,跟国公爷无关,不,也是有关的。”

老夫人糊涂了,左手快速拨动着镶金的佛珠,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她一向自诩懂人心,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位宋大夫要做什么。

宋朝夕平静地抬眸与老夫人四目相对,而后她伸手解开头顶的束带,任一头青丝垂下。

湖风吹的槅扇猎猎作响,宋朝夕就站在烛台旁,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脸上,衬得她本就明艳的脸更为惊心动魄,老夫人忽而觉得奇怪,这一张脸实在过于精致了些,不像男儿倒像是女娇娥。

“你是……”

宋朝夕跪地朝她行了个大礼,温声道:“永春侯府嫡长女宋朝夕给老夫人请安。”

宋朝颜不是想把她嫁给容恒,等治好了身子再取代自己成为世子夫人?可冲喜而已,谁规定一定要儿子结亲才能冲喜?谁规定国公爷自己不能娶亲?她不仅自己不嫁给容恒,还要宋朝颜也没法嫁,她要嫁给国公爷!!这京城的老姓世家都重视脸面,姐姐嫁给父亲,妹妹自然不能嫁给儿子的,她倒要看看,侯府那帮人知道自己嫁给国公爷,会是什么脸色!

第21章

男儿身忽变女娇娥,老夫人有些回不过神,反应过来她是哪家的闺女后,才温声道:“我与你祖父幼年便认识了,没想到他有你这么个孙女,你且说说,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会给人看病?”

宋朝夕语气平静地回:“我七岁那年被家里送去扬州姑母家,姑母家做的是药材生意,亦在扬州开了医馆药铺,我跟在众位大夫后学了一手医术,前些日子我被接回侯府,因身份受限,不好以女儿家的身份给国公爷治病,只能扮成男子。”

佛珠转动得愈发快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永春侯府的二房儿媳妇当年生了对双生女,只是后来没怎么听说过这对双生女的消息,她还以为其中的一个夭折了,她虽然也有几分老思想,可宋朝夕的医术让容璟变好是真,宋朝夕压过举国神医也是真,既然医术是真的,那她便会放下成见。

再来,女医者又如何?当年她还女扮男装跟老国公一起上战场呢。

“好孩子,你气质卓然,我看了一辈子人都没看出你是个闺阁女子,你且说说你为何对我坦露真相?”

宋朝夕虽则男装多年,做事也很少扭捏,可让别人娶自己可真是破天荒

第一回 ,她沉默了一会,硬着头皮咬牙道:“听闻老夫人要给国公爷冲喜。”

老夫人愣怔出神,拨动佛珠时,心里快速思忖着宋朝夕提这话的意思,一个闺阁女子提这种事总是不合规矩的。

“是要冲喜,我已经托人给恒哥儿相看,希望借由恒哥儿的亲事给国公爷冲喜。”

“既然如此……”宋朝夕豁出脸面,面色微微不自然,声音却一贯的坚定,“让世子爷冲喜固然是好的,可世子爷是国公爷的儿子,纵然有血缘关系,却还是隔了一层。”

老夫人佛珠越转越快,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精光,“你的意思是……”

宋朝夕已经过了最初的阶段,便不再拘谨了,话头已经挑起,想退缩也晚了,老夫人是人精儿,内宅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是想等她说完,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罢了,和聪明人说话最忌讳自作聪明,她只需要实话实说就行。

“听闻国公爷的原配夫人已经去了有十多年了,国公爷这些年一直没有续娶,国公爷正当壮年,自然需要一个妻子来主持中馈,朝夕听人说,冲喜这种事隔了一层关系是不如自己来得效果好,如果老夫人不嫌弃,朝夕想求嫁国公爷,给国公爷冲喜。”

饶是老夫人见惯了世面,却也万万没想到,生平还能遇到有人求嫁自己儿子的,若是从前她必然当这女孩孟浪大胆,可如今容璟的情况放在这,明知道容璟昏迷不醒,随时有去了的危险,宋朝夕却依旧求嫁,她忽而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小辈了。

摇曳的烛火中,宋朝夕垂着眸,睫毛轻颤,没有描眉画红,却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藏于男式袍子下的身子虽看不太明显,却依旧可以看出纤细的腰肢,和鼓鼓的胸脯,可想而知,若她换了女装,精心打扮一番,会有多出色。

她一直垂眸,想必心中十分忐忑,却还是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老夫人心里失笑,这丫头纵然看着沉稳,却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小小年纪却做出这番打算,想必是被逼急了,明明被逼急了,却佯装镇定,这丫头实在有趣的很。

“你实话实说,你对国公爷的病有几分把握?”

宋朝夕实话实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亦不敢保证国公爷一定会醒来,但朝夕必当竭尽全力给国公爷医治。”

也就是说她并不确定容璟能醒来,这倒是和太医说的一样,不确定他能醒来,却提出冲喜,也就不是想捡这现成的便宜了。老夫人垂着眸,佛珠转动的愈发快了,噼啪的珠子碰撞声夹杂着蜡烛的哧哧声,愈发显得这屋中安静了。

“若国公爷不幸去了,你该当如何?”

“朝夕会为国公爷守寡,生是国公爷的人,死是国公爷的鬼。”

其实就在方才,宋朝夕也在想这个问题,容璟并不一定能醒过来,若是将来不醒,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她有把握照顾对方一辈子。用医术医着,用仙草吊着就是,若是容璟病情恶化,就这样去了,那她大不了就当个寡妇。

在国公府当寡妇也比在侯府受气强,她是在国公爷危难之时嫁进来的,又是国公爷的妻,虽是名义上的事,可老夫人和圣上都会给她几分体面的,届时她日子过得潇洒,占着容恒母亲的名号,任容恒和宋朝夕再大胆,也不敢对她怎么着。

等过些年老夫人去了,她就搬去扬州姑母家,换回男装生活。

老夫人佛珠转的飞快,其实她没什么犹豫的,容璟结亲冲喜的效用自然更好,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容璟如今这般模样,就算要找也很难找到好的,谁都知道容国公昏迷不醒成了活死人,京中说得上名号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进来守寡?她的璟哥儿从小就没找她要过什么,她不想委屈了他,便退而求次给容恒相看,原已经打定了主意,却不曾想会有宋朝夕求嫁这一出。

宋朝夕是侯府嫡长女,正儿八经的京城老姓世家,虽然侯府不比往昔风光,名声却还是在的,论门楣宋朝夕并不比任何人差,而论模样的话,以宋朝夕的模样身段,气度风采,只怕是宫中的公主也不能望其项背,模样家世都不差,又有一手拿得出手的医术,做事进退适宜,不是没有主见软弱的人儿,就是容璟没受伤时,娶她进来做这国公府的女主人,也是使得的。

更何况容璟如今是这么个情况。

“好孩子,你年纪轻轻何必想不开生了这心思?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认为儿子是好的,但他如今这番模样,若有个好歹,你这辈子就要葬送在这国公府,我与你祖父幼年相识,你这番决定,只怕我死了到了地底下遇到他都没法交代。”

她的祖父哪里会管她死活,真想管,当年也不会送她去扬州了。

“老太太,朝夕虽则年幼,可方才的话却是朝夕深思熟略后的真心话,国公爷为国征战,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若是每个为国征战受伤至此的人,都没人愿意嫁,那对这些英雄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嫁给国公爷是朝夕之幸,朝夕没什么可委屈的。朝夕有一手医术,嫁给国公爷后可日夜照料他,对国公爷的恢复有好处,希望老夫人成全,就让朝夕为国公爷冲喜吧!”

老夫人思绪万千,万没想到宋朝夕能说出这番让人泪目的话来,是啊,他儿子在外征战多年,如今落得这个下场,配什么样的女人配不得呢?但宋朝夕能说出这番话,实在是难得的事。

她的心偏了一些,片刻后温声道:“好孩子,这事我会安排,你记住了,出了这门别告诉别人是你主动找的我。”

宋朝夕知道老太太这样说无非是为了护着自己,毕竟一个闺阁女子主动求嫁传出去名声总是不好听。

至于后面如何做,就不是她能管的了,老夫人自然会安排周全的。

她折回床边继续为容璟诊治,等人都走了,她步入蓬莱仙境取出药草给容璟服用,之前她只把容璟看成国公爷,看成容恒的父亲,她心中虽对他有崇拜,却没有想过要嫁给他,然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出口的话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事情只怕已经板上钉钉了,再看容璟这位未来夫婿,她有些不自在。

“国公爷,不知道您听到了没,我已经跟老夫人求嫁于您,您要是醒着多半是不会同意的,希望您别怪朝夕,朝夕虽然多有算计,但朝夕是真的想治好您,若是真的成亲解了朝夕的困境,朝夕必定会回报于您的。”

小楼内烛火昏暗,宋朝夕回到桌案旁拟了新的药方,其实药方只是幌子,她这方子跟张太医的方子虽然路子完全不同,用处却是一样的,真正起作用的是这仙草,吃什么药不打紧,但是面上功夫总是要做的。

宋朝夕把药方交给杨嬷嬷,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让溪月送她出去,等人走,杨嬷嬷才觑了眼老夫人的脸色,迟疑道:“老太太……”

老夫人没做声,由杨嬷嬷扶着,沉默地往前院走。

行至半路,有小厮来报,说是世子爷在等着她,有事禀报,老夫人只挥手道:“就说我乏了,让他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老夫人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天微亮,她便起床梳洗,杨嬷嬷为她戴上命妇的花钗冠,花钗、绣翟、宝钿皆有9株,穿的是青罗绣的翟衣,全部装扮好天也才微亮,老夫人平日在府中穿的都是便服,虽然也算华贵,可比起这套命妇服还是差得远,她由杨嬷嬷扶着走到院外时,远远看到一身宝蓝色圆领长袍的容恒沐浴在晨光中。

见到老夫人的穿着,容恒微微讶异,“祖母,您这是要进宫?”

“我有些事要禀告皇上,恒哥儿找祖母有事?”

容恒自然是要说提亲的事,他昨夜一夜未睡,眼前总闪过宋朝夕嫌弃的眼神,要娶她并非只是说说,原本想昨日就和老夫人提这事,奈何老夫人昨日不舒服,他只能一早前来,谁知又遇到老夫人要进宫。

这自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容恒便道:“等祖母回来,我再细细和祖母说吧!不知道祖母此次入宫所谓何事?”

老夫人原不想和他说这事,毕竟是他父亲的亲事,轮不到他这个儿子做主,转念一想,容璟如今已是这般,若冲喜不起效,醒不过来,这偌大的国公府还需要容恒来撑门楣,他也到了该听听这些事的时候了。

老夫人便补充一句:“我这次进宫,为的是你父亲的亲事。”

容恒猛然抬头,错愕地看向老夫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父亲的亲事?他父亲已经昏迷数月了,又怎么能成亲呢?

再说父亲自母亲去世后就多年未娶,府内外的人都称赞父亲深情,说他一直以来不娶妻,不纳妾,不收房,就是因为对母亲一往情深,容恒也一直这样以为的,母亲去世时他还小,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对他的教导也很仔细,起先他外祖母那边一直耳提面命,要他警惕别让父亲娶妻纳妾,要防着父亲收房的女人,他因此紧张了很多年,只是容璟一直在外征战,纵然回京也忙着交代公务,很少留在府中,并不见他宠幸哪个女人,就连府中的丫头都没收过房,容恒因此放下心来,也愈发相信父亲对母亲是真挚的。

他一直以为这国公府不会再有女主人,可现在老太太竟然要父亲娶妻,给他寻一个继母?祖母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的,只是如今京城内尚未嫁人,又家世相当的女子,都十分年轻,容恒从心底抵触要有一位年轻貌美的继母。

她怎么配得上功名赫赫的父亲呢?

父亲是人人崇拜的英雄,就因为父亲昏迷,便随便给他找了个女人,以父亲的眼光是绝不可能看上的。

“祖母,孙儿知道孙儿对父亲的亲事不该多加妄议,可父亲如今昏迷,亲事过于仓促,若父亲醒来对继母不满意,若父亲不喜欢她,那……”

老夫人淡淡地看他一眼,或许是因为穿了诰命服的缘故,容恒只觉得她比平常严肃了些许,他知道父亲昏迷后老太太这颗心就没放下过,他也知道能有人给父亲冲喜对国公府而言是一件好事,可他还是不情愿,有人代替母亲成为这国公府的女主人。

老太太心里叹息,她知道容恒心里抵触,只是长辈的决定从来不是小辈可以置喙的,容恒也是该娶亲的人了,这点事都拎不清难免让她有些失望。

再说她考虑了一夜,越想便越是满意宋朝夕,或许是对方即将成为自己的儿媳,她这做婆婆的有了护短的心思,她甚至觉得宋朝夕求嫁一事也很得她心意,女子就该像宋朝夕这般洒脱,这才像她和老国公爷的儿媳妇!这才是能做国公府女主人的样子!

老夫人对容恒这个孙子很是疼爱,只是容恒到底比不上他父亲,外貌气度才干都差得远,以容恒如今的表现,想要撑起国公府怕不是容易的事。

罢了,他到底还小,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

“你尽管放心,我已经替你父亲把过关了,她不是寻常女子,容貌、身段、气度、性子都很是出色,你父亲在外征战多年,自然看不上养在内阁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从前我想给他相看,他说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我想着这个他一定会满意,若你父亲能醒来,我也是有把握,他会喜欢的。”

容恒心里一紧,莫名觉得不对,这京中的闺女,哪个不是养在内阁娇滴滴的?老太太竟然说她不寻常,说到不寻常整个京城他就见过那么一个,容恒心里闪过一个名字,又觉得不可能,老太太见都没见过她,怎么会忽然想让她嫁给父亲冲喜呢?可除了她又有谁?

不,他一定是想岔了,祖母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容恒蹙眉:“祖母,不知道对方是哪家女子?”

老夫人看他一眼,笑了笑:“对方是永春侯府的嫡长女宋朝夕。”

容恒袖口猛地收紧,眼中闪过愕然,怕自己掩饰不好又很快垂下眼眸,袖中的手却越攥越紧,甚至连呼吸都觉得不畅了。

即将入夏了,早晨微风拂面,带着春日残存的缱绻,这般惠风和畅容恒却丝毫感受不到,只头嗡嗡作响,太阳穴也突突直跳,整个人呆在原地,听不到老夫人说了什么,连老夫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呢?虽然永春侯府没有给董老夫人回话,可宋朝颜那般笃定,他也以为他肯定能娶到宋朝夕的,昨晚从永春侯府回来,他心情不愉,去运河边绕了一圈,回来后老夫人已经睡下了,他这才耽搁到今日的,如果他没有耽搁,如果他早一步说出口,老夫人怎么都不可能选宋朝夕,毕竟谁会让儿子娶一个孙子看上的女子?

他也可以现在冲上去对老夫人说自己要娶宋朝夕,只是那不合规矩,也不是他国公府世子能做出的事,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这般荒唐,也不能为了一个女子罔顾礼法敦伦,忤逆长辈。

可是那太可笑了,宋朝夕竟然要做他继母?她还比他小呢。

宋朝夕今早起床后就一直坐在窗棂前发呆,朦胧的日光从窗棂透进来,被窗楞切割成无数的小块,细碎地落在地上,院中的那几株花又不如昨日精神了,蚊虫似乎也多了起来,再过些日子,天就要真的热起来了。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趁没人在,打开手镯,揪了几株仙草出来,最近几日,她有好几株仙草都变了颜色,除了给容璟治病,身体的还够她当零食吃的,她嚼了几片叶子,皮肤又透亮了不少。

从前宋朝夕虽然注意保养,可到底是脸上花的功夫比身子多,脸上她可以涂珍珠粉护养着,身上总不能也一样涂满,耗费银钱不说,也实在没那个闲工夫,现在好了,嚼几片叶子通体透白,肤如凝脂,每一寸皮肤都好到发亮。

宋朝夕穿一件绣着芍药的胭脂色轻罗纱衣,她本就通体透白,那抹白从纱衣里透出来衬得原本普通的纱衣,多了几分旖旎的美,饶是她如此慵懒随意,也让人移不开眼。

话说大小姐穿女装要人命,穿男人更要人命,怎么有这样特别的女子?

青竹红着脸把盆放在边上,温声提醒:“大小姐,我伺候您更衣梳洗吧?您今日想穿哪一件?要么就穿这件鹅黄色杭绸褙子吧?”

这是上次宋朝夕劫来的那些衣服中的一件。

宋朝夕瞥了一眼,淡淡地摇头,“太淡了,挑一件喜庆大气的颜色。”

青竹有些奇怪,“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吗?”

“今儿是不是我不敢确定,但过几日一定是好日子,我看这件藕荷色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不错,这是新出的颜色吧?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藕荷色。”

这也是从宋朝颜那劫来的,青竹忍笑:“琉璃阁的东西自然是最新最好的,每季都有新出的染布呢,这件恐怕也是新出的染色工艺制成的,大小姐您皮肤白人长得美,穿什么都是您的陪衬,这些东西也只能给您作配罢了。”

冬儿听了几句,凑过来,鼓着小圆脸眨眨眼,漆黑的眼睛滴溜一转,“所以,大小姐,到底有什么喜事啊?”

宋朝夕挑眉,正要说话,忽而有丫鬟跑进来说宫中有圣旨来了。

第22章

宋家人都赶去大堂,宋朝颜也接到了消息,众人皆是疑惑,宫中怎么忽然来了圣旨?宋丰茂只是个小官而已,未曾有大的功绩,这忽来的圣旨实在有些蹊跷。

蒋氏由嬷嬷进了大堂,她看向宋丰茂,宋丰茂低着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要说近日朝中也没大事,就是有,他一个芝麻小官也见不到皇上面,思来想去就只有容恒和宋朝颜的亲事了,可宋朝颜想由宋朝夕代嫁入国公府,容恒在圣上那没几分脸面,也不是自己想娶的宋朝夕,断然不会为了宋朝夕求皇上赐婚,那么今日这圣旨到底是为的什么?

“相公公,请问这圣旨……”

来人容貌清俊,穿一袭绣金线的黑衣圆领官袍,看人时眼神锐利,声音却清润徐缓:“恭喜宋大人,您养了一个好女儿,圣上十分看重您女儿的亲事,特命我来宣读圣旨。”

果真是赐婚!

宋丰茂又惊又喜,惊的是明明说好了宋朝夕去替嫁,可容恒还是求了皇上的赐婚,喜的是皇上的看重,给了侯府天大的脸面,宋朝颜嫁入国公府也没人敢给她气受。

宋丰茂和老夫人同时看向宋朝颜,宋朝颜脸颊陡然红了,险些站不住,由桃枝和松枝一起扶着才堪堪站稳,容恒自然不会为了宋朝夕去求圣旨,可见这圣旨还是为她求的,她没想到容恒还是坚决要娶她,虽然和自己料想中的有差距,可他为自己考虑周全,她怎会感觉不到他的心意?既然如此,取血和手镯的事就以后再谋划吧。

蒋氏满意地点点头,到底没看错这孙女,没曾想容恒对宋朝颜比想象中还要看重,虽然她更希望宋朝夕嫁给容恒,可如今圣旨都有了,看得出容恒是打心底维护宋朝颜的,如此一来,宋朝颜在国公府日子好过,也能帮衬侯府几分。

“好孩子,你快来接旨吧!”

宋朝颜红着脸点头,相权看向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宋朝颜,心里奇怪,照老太太所说,这位嫡女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说是国公爷要是醒着一定会喜欢的,可要他看,这就是个柔弱的闺阁女子,莫非是中间人传话有误,老太太并没来得及仔细相看?

相权神色淡淡:“想必这位就是宋大人的嫡女?”

相权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宋丰茂忙不迭点头,恭敬道:“相公公,这就是微臣爱女。”

相权收回视线,待宋朝颜跪下,才打开圣旨抬高声音道:“朕奉皇太后慈谕,兹闻永春侯府嫡女宋朝夕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娴熟大方,……”

宋丰茂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相公公,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事不对啊……”

明明应该是宋朝颜才对,怎么变成宋朝夕了?难不成容恒是为宋朝夕求的圣旨?

相权眉头紧蹙,这还是他第一次读圣旨时被人打断,宋丰茂好歹也是个小官,怎么不知道打断圣旨该当何罪?

“宋大人,您失礼了,皇上给您的爱女宋朝夕赐婚,这有何不妥?莫非宋大人还想抗旨不成?”

宋丰茂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抗旨,可这事不对啊,明明应该是他的朝颜才对。

宋朝颜也脸色骤变,手紧紧攥着,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是宋朝夕?怎么会是宋朝夕?容恒他绝不可能为宋朝夕去求圣旨,他们说好了嫁娶的事一切从简,神不知鬼不觉才好,这样以后她才能顺利代替宋朝夕去侯府,如今容恒却去求了圣旨!宋朝夕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受皇上眷顾,让皇上亲自指婚?有了皇上的指婚,以后她若想代替宋朝夕,犯的就是欺君之罪了。

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宋朝颜差点跪不稳。

蓝氏心里大笑,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见到这一幕,看宋朝颜那神色,只怕以为这享福的人是自己吧,谁曾想人家皇上赐婚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她从没看得上眼的宋朝夕!!所以说这人啊,笑到最后才笑得最甜,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谁晓得最终结果如何?宋朝颜错就错在高兴得太早,如今府里不少人知道她要嫁给世子爷,她也以此为荣?结果呢?皇上赐婚的人是她的孪生姐姐宋朝夕!这荣华富贵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蓝氏实在畅快,恨不得把沈氏拉来看看欣赏她的错愕,只可惜沈氏今日回娘家,没能来接旨。

蒋氏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已反应过来,她朝相权笑道:“相公公,我儿有一对双生女儿,大女儿叫朝夕,小女儿叫朝颜,方才我们以为被赐婚的是嫡次女朝颜。”

相权读过这么多圣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乌龙,竟然是双生女?难怪会误会,可他还没读圣旨,这永春侯府的人就以为他找的是宋朝颜,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轻悄的脚步声传来,众人齐齐朝扇处看去,穿着藕荷色褙子的宋朝夕站在门口,她神色淡然,嘴角微抿,要笑不笑地看向他们,神色中不无回味,好似爱极了他们这副惊讶神色。

相权忽而了然,想必这位才是老夫人口中赞赏有加的侯府嫡女,虽然长相和跪着的这位一样,但气度身姿差别很大,这样的人也难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会喜欢。

相权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宣读圣旨,他还领了皇上的口谕,要看看这位侯府嫡女长什么样,够不够嫁给容国公的,会不会委屈了容国公,皇上对容国公本就有愧疚,恨不得把全天下瑰宝捧到他面前,照相权看,这位宋朝夕倒是担得起这门亲事,这样的女子和容国公站在一起,定然会十分般配。

“宋小姐?”

宋朝夕敛衽,她不慌不忙,恭敬地行了跪礼,相权见多了宫中公主,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宋小姐很是出众,可瞧着这满堂人的脸色,似乎宋大小姐在家并不受宠,这侯府的人可真有意思,放着宋大小姐不宠,偏要宠这柔柔弱弱的宋二小姐,侯府的人是怎么算这笔账的?

相权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转念一想,他们看不上宋大小姐,宋大小姐也未必会看的上他们了,能让老夫人主动去宫中求了圣旨的女子,哪会是寻常人?嫁给容国公就等于有了皇上的庇护,侯府又如何?等这道圣旨颁布了,阖府上下只怕都要仰仗宋大小姐了。

他打开圣旨,温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