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斌合上电脑,轻轻吐口气,“我该怎么称呼您?程总?程首代?”

程睿敏侧过脸,为她的敏感略露惊异。

眼前的女孩穿一件贴身的白色麻纱衬衣,颈部松松绕着条领带一样的丝巾,美少年一般的干净清爽,不说话的时候,象永恒的大四女生。

但偶尔的,她年轻的脸上会有一闪而过的寂寥,似历劫红尘。

前两次见面后,他曾与余永麟有过如下的对话。

“奇怪,那样的美色,在身边多年,我竟没有注意到。”

“老程,只要你肯抬抬眼,就会发现,公司里的美女不止她一个。”

“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心无旁骛,为工作如此卖命?”

“我记得,你用同样的问题问过徐悦然,她怎么回答你?”

“她说,当她发现男人不再值得信任,她只好自己爱护自己。”

“Thatisit,兄弟。万幸我老婆没受过那种教育,还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程睿敏牵牵嘴角,脸上浮起一丝强烈的自嘲。他移开目光,欠欠身回答谭斌:“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象以前一样,叫我Ray。”

这表示他已经默认了她的猜测,果然是高升了。

谭斌很戏剧化地拱起手,“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请客?”

程睿敏答:“只要你愿意,我的钱包我的人,随时随地恭候。”

“啧啧,听起来没有任何诚意。”

程睿敏回过头,神色凝重:“我是认真的。”

谭斌禁不住笑,心里说,又来了。

对这种暧昧的游戏,他似乎乐此不彼。这回她不再上当,干脆不接话。

程睿敏递过一张名片,“我在上海要停留一个星期,上面有手机号,你哪天没有饭局,想找人吃饭,随时call我。这算不算诚意?”

谭斌接过,正面果然印着“首席代表”四个字。

她翻到背面,原来是一家荷兰的知名公司。

“哟,终于从乙方翻身做甲方了。”

“是啊,不过这甲方做得灰溜溜的。”程睿敏笑,笑里却有隐约的苦涩。

“压力很大吧?”

“彼此彼此,都是为人打工,换汤不换药。”

话是这么说,谭斌却明白,此汤非彼汤,此药也非彼药。

她抬头看看程睿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不愿多谈,也明白他下眼睑处明显的黑眼圈从何而来。

论起行业排名,这家荷兰公司在世界级的同行中,绝对可以挤进前十名。但是因为中国的WTO五年行业保护,目前的在华业务都是刚刚起步,还处在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创业阶段。

程睿敏的这个首席代表,完全相当于拓荒者的角色,没有定规可依,也没有经验可循,一切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还是要依附于PNDD这类垄断企业,不过身份由供应商变成了合作商。

做得好,自然成为元老,但稍有不慎,就会沦为长江前浪,为后继者做了嫁衣。

唯一有利的,大概是他在十年间在行业内建起的人脉,依然有效。

算一算,距离他离职,已经两个半月了。

回想这两个月,谭斌的感觉,竟象两年一样漫长。难得的是心情一直似坐过山车,上上下下,大喜大悲,冰火两重天。

她把几句场面话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好象哪句说出来都假惺惺地不着边际。

正踌躇着,程睿敏膝头的杂志滑落,他弯腰去拾。

明亮的光线下,谭斌惊见,几根白发夹在乌黑的发丝间异常触目。

她彻底沉默下来,目光转向窗外。

飞机正在云上缓缓飞行,机身下云海翻涌,云海之上却是天宇澄净,阳光灿烂。

谭斌忽然想起当年转职时,余永麟说过的话,“销售是最刺激的行当,也最摧残人的身心,我从不赞成女孩儿做销售,压力太大,代价太高……”

她回头,“Ray,我想问个非常唐突的问题,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回答。”

程睿敏笑一笑,把手里的杂志塞进座椅靠背。

过一会儿他说:“问吧,好象我还没有被人问倒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