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甲板上另有天地。

窄窄的地方只够放置一对藤椅和小桌,却三面临水,视野开阔,蓝白两色的桌布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程睿敏指点着远处密麻麻的一片船桅,“那些就是靠港的渔轮,北京市场的渤海海鲜,很多来自它们。”

“喔。”谭斌踮起脚尖,“每天都有吗?”

“对,这家店天天派人去蹲点儿,船一靠岸就现金交易。咱们待会儿吃的,离水不会超过三小时。”

谭斌无法压抑好奇,追问:“刚才那是老板吗?为什么他叫你小幺?”

程睿敏为她拉开椅子,笑笑,“他是我高中同学,当年班里关系特铁的三个人,自称三剑客,他是老大,我年纪最小,所以就成了小幺。”

想起那人一口一个程小幺,谭斌低头笑。

程睿敏接着说:“x中有名的三只害群之马,有些老师现在还记得,提起来就摇头。”

x中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地球人都知道。

谭斌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北京上的高中?我怎么记得你是南方人?”

“你没记错。”程睿敏把两条长腿翘在栏杆上,眼望着前方,一时没了下文。

远处夕阳下的渔船,逆着光勾勒出一幅黑色的剪影,寂静而安详。

谭斌静静地看着他。

“小时候我妈一直驻外,我爸忙得顾不上管我,我是跟着外公在厦门长大的。初三才回的北京,南方呆惯了,怎么着都不适应,一不高兴我就离家出走,轮着去他们两家蹭吃蹭喝,尤其是老二,他妈把我当小儿子一样心疼。”

他没有再说下去,仰起头微笑,眼睛里却分明是沉溺往事的光影暗换。

也许是谭斌敏感,觉得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里,似乎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她转头,适时的保持沉默。

此刻西方天际燃烧着一片灿烂的晚霞,蔷薇色的余晖闪烁不定地照在水面上,万点金鳞霍霍跳动,周围的一切都似笼罩在金红的焰火中。

谭斌靠在栏杆上,看得几乎呆住。

平日生活的城市,日出日落皆藏匿在高楼大厦的背后,这般瑰丽的景色,简直无处可觅。

服务生送上饮料和啤酒,程睿敏打开一罐递给她,“很漂亮是吧?可惜是内海,不然更壮观。”

谭斌说:“我不能看见太美的东西,看着它转瞬即逝,心里就难受。我妈一直说我是贾宝玉的脾气。”

程睿敏转头看她,“奇怪的比喻,临风流泪的,不是林黛玉吗?”

谭斌笑:“你不知道,我们家是把我当小子养的,自小我也只和男孩子玩,搞得现在经常觉得自己性别倒错。”

程睿敏微笑,轻轻碰一碰她手中的易拉罐,“来,为你倒错的童年干一杯。”

谭斌与他碰了,又很豪迈地干了,很有点唏嘘,“小时候总以为长不大,十七八的时候觉得自己不会老,没成想走着走着真的就奔三十了。”

她自嘲地笑起来,并没有注意到,程睿敏正从身后含蓄地打量她。

她的眼前是绚烂缤纷的云海。夕阳最后的余光,在她的侧脸上描出一道金红的光晕,柔软干净的肌肤,绒绒的质感似六月枝头的蜜桃。

他感觉到热,悄悄拉了一下衣领。

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去,整个天空和海面也跟着暗淡,头顶的颜色一层层变幻,从玫瑰紫、葡萄灰到黛青,最后完全归于夜的沉寂。

“下去吧。”程睿敏说。

包间内已经备好了餐。清蒸花盖蟹,白水蛏子,海胆刺身,毫不花哨的烹调方式,却因为材料的新鲜,鲜甘美味至极。

当即把城内饭店的海鲜,比成了脱水的芦柴棒。

谭斌不禁食指大动,但她吃蟹的水平一向差劲,正要不顾矜持直接上手,方才那男子,饭店的老板推门进来。

他递给程睿敏一张对折的白纸:“你托的那事儿,许子帮你办成了,让你直接跟这上面的人联系,那小子还说了,帮忙没问题,可当年你cei人那一黑砖,人还记得呢。”

他转头问谭斌,“妹妹,我跟小幺说两句话,你不介意吧?”

谭斌识趣地放下餐巾,“我去洗手间。”

程睿敏却立刻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小谭不是外人,严谨你说吧,没关系。”

仿佛通电一般,谭斌的脸呼一下热起来。她犹豫片刻,再没有动,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那严谨看看他,又看看谭斌,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的笑意。

程睿敏假装没看见,只是说:“要不你跟他递个话,大不了我让他还一砖头。”

严谨哈哈大笑,起身拍着他的肩膀,“你俩找个地头儿决斗吧,哥哥我不管了。得,你们慢慢吃,我不做灯泡,妹妹,哥哥走了啊!”

谭斌笑着摆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