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麟离开,她又坐了很长时间,拿着手机颠来倒去折腾很久,还是收了起来。

回到公司,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到媒体部,借口考证公司在华历史,借了几本公司年鉴。

一个人离开公司,旷日持久之后,曾经存在的痕迹,也许只能在老照片中才能找到一鳞半爪。

谭斌为自己孜孜不倦的八卦劲头感觉脸红。

她看到张彤的照片。清矍消瘦的五官,并非美女,但眼神锐利,逼人的威势仿佛可以穿透纸背。

然后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一张程睿敏和张彤的合影。

说是合影也不合适,那显然是一个合同签订仪式的现场,人头曈曈。程睿敏手持红酒杯,侧头朝着画面中并不存在的人微笑,浓眉下清澈的双眼,有让人伸手抚摸的欲望,那时他只有二十六岁。

张彤的目光却落在他的身上,眷恋而贪婪,带着不可言说的无助和绝望。

不知是哪位摄影师,居然抓拍到这真情流露的瞬间,更不知什么人,出于什么心理,竟把这张照片留在年鉴中。

谭斌合上年鉴,心里有点酸溜溜地发堵,原来午餐时的八卦并非空穴来风。

但和你有又什么关系呢?她从怔仲中回过神,低声嘲笑自己,伸手推开年鉴,收敛心思,开始火速处理一周来积压的邮件。

收件箱显示出1054的字样,表示她有一千多封未读邮件。

邮件泛滥成灾,是很多大公司的通病。

她先打开Outlook的预览功能,再新建一个文件夹,瞄一眼题目和开头两句,不是紧急和必回的邮件,一律拖进临时文件夹排队等待处理。

很快,她的心情被一封邮件彻底破坏。

谭斌命令自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先把这封邮件打印出来。

那是一个三天前的会议纪要,每月一次的销售例会。谭斌休假,便委托周杨代她列席。

谭斌和自己团队达成的协议,是把几个地区的部分销售机会,列为upside。这样的结果,销售经理们不会有太大压力,谭斌也可以在季度末的时候,针对中国区的销售完成情况,随时做出调整,给下个季度的任务留出回旋余地。

但如今谭斌看到的,却是所有的机会,都变成了本季度必须完成的目标。

她把周杨叫进会议室,直接把打印出来的纪要放在他面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周杨拿起来看一看,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谭斌敲着桌面,硬梆梆地问:“这个数字是谁敲定的?”

“Kenny啊,那天李先生也在的。怎么了?”

“咱们达成的协议是什么?你代表咱们区参加例会,为什么不提出商榷?我走的时候交待过你,有搞不定的事,马上打电话,当时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周杨面露委屈,“我以为你跟Kenny已经商量过。再说其他区都当场拍了胸脯,咱们区也不能太保守不是?”

谭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走得匆忙,确实忘记提前写封邮件发给刘树凡,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也能想象得到,例会上刘、李二人同席的微妙气氛,以及乔利维起哄架秧子,其他总监在一边赞许吹捧的场面。

周杨没有经历过,脑子里还是缺根弦。

但是事已至此,发脾气或者抱怨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想办法收拾现在的局面。

她坐下来发问:“额外增加的Sales,百分之八十都在北京地区,你有把握吗?”

周杨说:“不知道。”

“不知道?”谭斌已经平息的怒气又冒上来,“Young,你一个工作多年的销售经理,居然说出这种话?”

“我是真的没把握。其他行业的客户和PNDD不一样,投标中潜规则游戏更多。咱们一直都在正面做工作,从来没有试过暗箱操作。可MPL不做,不等于其他供应商也不做啊!咱们在台面辛辛苦苦的作戏,没准儿就是一龙套,人在逗你玩,其实私底下早有了交易。”

谭斌被噎住,暂时没有话说。

在中国,商业游戏自有其特殊规则,跨国公司不是不想配合,无奈树大招风,从股东到审计公司,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逾越雷池并不可怕,一旦被发现则代价高昂。

周杨这是在乘机发牢骚要挟。

想了想她开口,“场面话我不想跟你多说,现在的条件就是这样,从公司到雇员,都不允许做任何违法的事,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多年的信誉。我相信管理运营健康发展的客户,会正确取舍。”

几句话堵死了他的后路,表示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算了Cherie。”周杨向后一靠,无声笑笑,“我尽自己个人的最大努力,争取拿下这几单合同。可是你答应我的,也别忘了,人,折扣。”

谭斌站起身,把手用力按在他的手背上,“三季度务必达标!PNDD的投标已经推迟,从明天起,我和你一起见客户。”

快下班的时候刘树凡现身,据说刚从欧洲回来,时差尚在就先抵达公司。

谭斌约了十分钟时间汇报集采进度。

对她的疑问,刘树凡分析得很简单,“标书推迟,除了田军说的原因,还应该有个理由,按照以前的习惯,十月中旬发标,CommercialNegotiation的时间,正好延迟到十二月中旬。那时各家公司急着签合同完成年度Plan,,会在Pricing和Discount上做出很大的让步。”

谭斌不得不佩服,生姜还是老的辣。她觉得不对劲,可没往这方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