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程睿敏看着她啼笑皆非,“你听好了,我已经递了辞职信,后半辈子靠你养了。”

谭斌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跳起来,“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一场病想开了,毕业十几年,一直在路上不停地走,我很累,想休息一段时间,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

“你那荷兰老板肯放你吗?”

“他当然不肯哪,不过明天他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说说理由。”

“我去跟他说,老婆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你也知道,FamilyFirst,在欧洲人眼里,是优先级别最高的原则。”

“呸,谁是你老婆?”谭斌笑着揪住他的耳朵。

窗外的景色依旧带着冬日的苍白和寒冷,她却明明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寻找那个能让自己象花一样盛开的人。

虽然花开花落,是逃避不过的规律,但是这一次,谭斌决定尽情享受她的花开时节。

番外之玫瑰人生

在欧洲待了几年,走过许多地方,我最喜欢的,依然是巴黎。

在很多人眼里,巴黎这个城市已繁华不再,陈旧不堪中充满着游客嘈杂的气息,但我仍然喜欢它。尤其是在晨光熹微的黎明,整个城市还未苏醒,从卧室窗口眺望塞纳河两岸,巴黎淡灰色的天空从眼前掠过,仿佛人类的面孔,完全懂得微笑、悲伤和快乐。这是每一个拥有深远历史的城市所共有的特征。如同北京,一个古老城市从过去到现在的生活原貌,透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座建筑,具体而细致地呈现在热爱它的人们面前。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整个巴黎也开始渐现生机。我一个人穿梭在巴黎的街头,依旧身不由己地向着北部的目的地走去,那里有巴黎最大的古董跳蚤市场。,圣图安市场。

灵思枯竭的时候,我就喜欢逛跳蚤市场,那些美丽不可方物的古董家具、古玩和摆饰,总能让人有时光倒流的错觉,恍似回到尘封已久的过去,留给我无数下笔的灵感。

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Julie.

Julie是个活泼的法国女孩,有着一张百合花一样雪白的面孔,眼睛湛蓝如那不勒斯海湾上空明净的蓝天。她虽然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却早已是巴黎美术学院的艺术史硕士。毕业后在意大利的庞贝博物馆实习了两年,回法国和朋友合资开了一家古董店。店址所在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玫瑰大街”,她的小店,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玫瑰人生”。

我第一次在Julie的店门口驻足,是被橱窗里一对银烛台吸引,那正是我在寻找的东西,适合做新婚礼物。

我按了铃推门进去,店里暗沉沉的,乌金色的背景装饰,衬着满目琳琅,如步入一千零一夜中的阿拉伯宫殿,却分明只有两种材质,水晶和纯银。穿着一件简单黑衬衣的Julie迎出来,向站在门口的我绽开微笑。头顶半旧的水晶吊灯被风微微吹动,累累光晕一层层折射在她的脸上,恍惚得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我记得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你看上去如此眼熟?你是日本人?”

当时我很不高兴,异常生硬地回答她:“让你失望了女士,对不起我是中国人!”

她大笑,丝毫没有感觉被冒犯:“好吧,中国人,为表示我的歉意,店里所有的东西,以后都对你九折。”

那对银烛台,她最后给了七五折。在圣图安市场买东西,可以大肆杀价,但有特殊的规矩,并非单纯的讨价还价,只有专业的买家,对物品的历史和出处如数家珍,才有可能从店家拿到最好的折扣。

Julie后来解释,那些东西都是她从欧洲各地辗转淘来的,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她宁可便宜些卖给识货的有缘人。

我付了款,Julie用旧报纸仔细包扎起烛台,随口问道:“你自己用还是送朋友?”

我回答:“送朋友。”停一停又说,“她要结婚了。”

她停下手,凝视我很久,然后问我:“可是你爱她,对吗?”

“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儿吃惊:“你怎么知道?”

她耸耸肩,“男孩,你的脸上写满了时光不再的惆怅。”

我哑然,心口又有了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就像两年前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彼此间默契的从容,让我明白自己已成为过去。我曾以为时间可以掩埋一切,没想到事过两年,一个陌生人依然能窥破我的心事。

Julie的敏感,象极了当年的谭斌,但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恬淡从容,却是谭斌所缺乏的。

我握紧烛台,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Julie关了灯,披上风衣对我说:“来,中国人,你是我今天最后一桩生意,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可以吗?”

那是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我们在街边的咖啡座坐下。秋深了,一阵旋风卷起街心的尘土,金黄的梧桐叶翩然落下。研磨咖啡的香气,带来的却是闲适安静的气息。

我问Julie:“为什么会错认我是日本人?”

她含蓄地打量我:“因为你长得太美丽。亚洲人里,我只见过日本的男孩子,能有这样柔软的轮廓。”

我愤然放下咖啡杯,“偏见,完全是偏见!”

Julie却忽然说:“我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你眼熟。”她望着我,“你是那个有中国皇家血统的画家。”

我顿时哭笑不得,问她:“你也看过那个专访?”

Julie点头:“我怎么会忘记?”她笑得有些调侃,“‘神秘低调的东方美少年,眼神忧郁,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族的优雅’。这样明显出自女性记者的形容,会让任何一个女人都过目难忘。”

我沉默,不想发表任何评论。那个访谈曾令我很不愉快,一直耿耿于怀。

两年前曾有很长一段日子,我异常憎恨自己的容貌。记得来法国前,两个月的时间,我就胖了将近十五斤,镜中的形象让自己都感觉陌生。来了法国后,几乎半年水土不服,瘦下来便再也胖不回去。记得那篇专访刊出后,我把它扔在经纪人Enzo脸前质问:“你找的是个什么记者?通篇她都在胡说些什么?什么皇室后裔?我们家往回数八辈子,都和爱新觉罗没有一点儿关系。我的作品呢?画风呢?技巧呢?为什么不见她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