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心里半是艳羡半是感慨,她没有王氏那般固执,拿得起放得下,朝儿子招手,

  “快给你伯母磕头,昨日那面鼓便是你伯母赏你玩的。”

  康哥儿很听话,摇着胖乎乎的身板过来,咧嘴憨憨笑着,“给伯母请安……”口水都给流了出来。

  惹得大家哄堂一笑。

  宁晏还是很给孩子面子,亲自扶着他起来,“康哥儿真乖。”其余的话也没说。

  秦氏也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想暖和与宁晏的关系,怕不容易。

  宁晏借口有事先回了明熙堂,却见燕翎已躺在藤椅上歇着,修长的男人一只腿搁在锦杌上,一只腿屈起搭在旁边,听到脚步声,眉目缓缓睁开,神情慵懒而矜贵,眼神里黏着丝。

  宁晏被他看一眼,脸庞生热。

  俊美的跟个妖孽似的,配着这样的身份地位,还有那一身才学,也难怪王氏念念不忘。

  以前信誓旦旦说是不在乎,如今心里就很不痛快,宁晏走过去,懒懒地往长案上靠着,

  “以后没事,你别往后院去。”

  燕翎眉梢极为清润,仿若歇了春晖,也没问为什么,径直便点了头,“好。”

  抬手将她的纤腰一搂,人就这么滚到了怀里,她趴在他胸膛眨巴眨眼问,

  “我真的丰腴了些?”

  近来是觉得胸口有些胀,原先的肚兜尺寸小了,要做新的,旁的地方倒是没发觉不同。

  燕翎昨晚就已发现了变化,这会儿手开始不老实,眼神炙热了几分,“没有,淳安是诓你的。”那腰细的一只手就可以擒住。

  分开这么久,两个人就像干柴烈火,不一会就滚到了床榻去。

  宁晏半推半就的,喘着气问,“咱们不是要进宫谢恩吗?”

  燕翎擒住一端,“嗯”了一声,“不急……”

  皇帝被他孤身闯乌斯藏吓得提心吊胆,回来便扔了他一句话,“去去去,跟你媳妇生孩子去,没事别来皇宫,待你媳妇怀了孩子,再来与你外祖母报喜。”

  燕璟喂熙熙吃饭时,衣裳沾了些粥渍,回到三房去换衣裳,却见丫鬟一个个杵在门口,大气不敢出,便知王氏又动了怒,他轻哼一声推门而去,王氏坐在西墙的罗汉床上,瞥见他进来,冷飕飕嘲讽道,

  “你今日在容山堂何故给我没脸?”

  燕璟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往窗下的圈椅一坐,“我给女儿喂粥便是给你没脸?你本事没几个,派头比天王老子还大。”

  王氏不怒反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在与我为对,且不说这茬,你坐在你那么多兄弟当中,不觉得丢脸吗?他们一个个不是阁老,就是进士,就你要靠家里荫庇,我要是你,都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燕璟气出一声冷笑,颔首道,“没错,我是没他们有出息,既如此,你当初嫁我作甚?我娶你时也没承诺考上进士吧?再说了,我既是生在这样的人家,我有荫庇的资格,何苦要为难自己?”

  “对了,你常年拿我跟兄长比,我也拿你跟我家嫂嫂比一比,她年纪比你还小,却自己给自己挣得县主尊荣回来,你这么能耐,你也挣一个去?整日眼高手低,除了吟诗作画,你还会什么?就连你女儿都不乐意亲近你。”

  王氏着实被这话气得不轻,拿她跟谁比都不要跟宁晏比,“你既是喜欢她,你离了我再去寻个她那样的来。”

  燕璟不甘示弱,“我倒是想,这不是看在熙熙的面子上,容忍你么?”

  王氏捂着胸口,脸色发青,“你不必容忍我,大可去寻,寻了这样的人来当妾室。”

  燕璟脸色一变,听出她弦外之音,他猛地起身将高几一掀,“你错了,我若寻了这样的女子来,合该她来当正室替我操持家里,再弄个跨院给你去伤春悲秋。”

  跨院都是给妾室住的。

  王氏呕得心口发颤,“我王娴屑于给人做妾?”

  “呵呵呵,”燕璟凉笑几声,“那你现在离开,别在这屈就了,”他指着外头青天白日,“你能耐你去寻个我大哥那样的丈夫,诶唷,就怕你送上门去,人家连个做妾的机会都不给你。”

  这话踩了王氏痛处,她抓起案几上的茶杯朝燕璟砸去,燕璟一脚跳开,指着她喝道,“你疯了,闹够了没有!”

  “是你在跟我闹,是你要娶别人!”王氏气音一哽,忽然落下泪来。

  “是你嫌我没出息…”燕璟骂骂咧咧的,看着她在哭,气势软了一些,王娴一贯心高气傲,等闲不落泪。

  “你本来就没出息……”她抬袖擦泪。

  燕璟火又窜了上来,指着一地狼藉,“那你呢,你是把家里打点好了,还是将女儿带好了?或者替丈夫挣了脸面?你除了背着个王太师之女,你还有什么?你相貌比不过我大嫂,能耐比不过我大嫂,胸襟气度比不过我大嫂,还日日拿我跟我大哥比,谁惯得你?”

  “就是二嫂都比你好,至少人家从来不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不会苦了孩子,人家有错认错。”

  王氏擦了泪,冷漠道,“那你去纳妾吧。”

  “我还真就去。”

  燕璟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燕璟去容山堂闹了什么,当夜徐氏从容山堂挑了一容貌出众的婢子送到燕璟书房。

  次日,燕璟纳妾的消息传开。

  秦氏唬了一跳,“当真是婆母给三弟挑的人?”

  嬷嬷颔首,“是老夫人的手笔。”

  秦氏心揪住了,她正怀着孩子,上头又生了个儿子,若徐氏这会儿给燕瓒纳妾,她是无话可说。自宁晏离开,她重掌家事不成,将摊子全部丢给婆母后,秦氏与徐氏的关系也有了裂缝,再也不敢向以前那样去徐氏跟前拿乔。

  婆婆干脆利落给三房纳妾,何尝不是在敲打她。

  秦氏出了一身冷汗。

  王氏这边得知丈夫纳了妾室,坐在书房默然许久,口口声声赶他走,等到他真的走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才发觉也没那么好受。

  宁晏和燕翎这一日还是入宫给帝后谢恩,又去太后那边请安,老人家精神还不错,就是他们夫妇离开这么久,心里挂念着。

  “翎儿想在津口开港,我很赞成,这话我也与皇帝提过,皇帝的意思是等市舶司的税额上来,国库这头充实了,拨一些银子去办这桩事,孩子,你是个有眼界的,有什么想法,大胆说出来,外祖母都支持你。”

  宁晏又将自己在泉州的见闻告诉太后,太后听得十分向往,感慨这一生被困在皇城,

  宁晏笑道,“您胸怀锦绣,这个天下自在您心中,四海无一处不颂您的功德,见与不见,又有何紧要。”

  太后十分受用,“若是有生之年,你们夫妇能把海港建好,我或许能开开眼界。”

  日子悄无声息地过,眨眼到了七月底,二十八这一日是宁晏生辰,燕翎照样带着她去了长公主府,这一回没请旁人,夫妇二人窝在温池里打情骂俏一整日。

  若说唯一不同,便是燕大少爷挽起袖子来到厨房,亲自给宁晏下厨,切菜炒菜这种事他做不来,他没必要弄一盘四不像的东西折腾宁晏,今日是宁晏生辰,他要给她做一碗长寿面。

  喊来周嬷嬷打下手,燕翎成功煮好一锅,让嬷嬷尝鲜,

  “试一试味道如何?”

  周嬷嬷吃了一小口,神色震惊,“您这可不像是第一回 下厨。”

  燕翎荣焉一笑,又试了三回,总算煮了一碗如意面上了桌,

  燕翎不敢说自己亲自煮的,时不时往那碗面觑了几眼,见宁晏始终没动,最终忍不住提醒道,“晏晏,今日生辰,无论如何得吃一碗长寿面。”

  今日明宴楼送来好几道菜,宁晏吃得正香,瞥了一眼那看相不怎么样的面,端了过来,“也对。”

  扒拉一口,平心而论,谈不上很好吃,宁晏的嘴被自己养刁了,这年头能当她一句不错的菜,在外头必定卖到脱销,但她嚼着嚼着不对劲。

  论理,口味一般的面不至于端到她面前,她冷不丁往对面的燕翎望了一眼,燕翎心虚地垂下眸,装作不在意。

  宁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捧着一碗长寿面吃了个干净,末尾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托腮望着燕翎笑眼如月,“也不知哪儿来的大厨,做了这么好吃一碗长寿面,赶明儿等我问到他的来历,把那阁老给踹了,将他绑来做压寨夫君。”

  燕翎的笑自唇角缓慢绽开,腼腆又矜持,嵌在眼底,久久不散。

  太子年祭一过,礼部开始操办淳安大婚,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八,宁晏连着三日在皇宫陪淳安筹备,到了临嫁前一晚,宫里司寝的嬷嬷来教洞房之事,淳安只接过春宫图册,大手一挥将人往外赶,

  “我有军师在,无需嬷嬷操心。”她往宁晏扔了个笑眼。

  宁晏指着自己,又气又羞,“我?”

  淳安笑意盈盈,“当然啦,这事你与我说道说道就成了。”

  宁晏脸皮还没厚到这个程度,出去将嬷嬷请了回来,嬷嬷拿着图册一五一十跟淳安讲述过程,宫里所有侍寝妃嫔和出嫁公主,都由这位嬷嬷教导房事,这还是头一回她在讲述时,对方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请教几句,嬷嬷唇角一抽。

  少顷,宁晏进来见淳安愁眉苦脸坐在那里,“殿下这是怎么了?”

  淳安叹了一声,将她拉入帘帐内坐着,忧心忡忡道,“你说咱们戚驸马腿不太好使,可别那事不行吧?”

  宁晏听得一愣神,脸上微微窘了一下,慢吞吞道,“应该不碍事吧……若实在担心,其实,你们可以…”宁晏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淳安见状来了兴致,蹭在她怀里,逼着她开口,“快说,我们夫妻后半辈子可就拜托你了。”

  宁晏双颊泛红轻轻附耳几句,淳安听完抚掌一笑,“好计,就这么来。”说完,眼尾挑起,笑眯眯觑着宁晏,“看来你们夫妻花样还挺多…”

  同一时刻的戚府书房内,戚侯夫妇二人端坐上方,戚无忌与妹妹戚无双分坐左右。

  一家人又将明日大婚的流程过了一遍,最后戚侯语重心长与侯夫人道,“淳安公主下嫁戚府,是我们戚家祖辈修来的福气,公主终究是公主,还望夫人时刻谨记,切莫怠慢她,公主乐意在府上住着便住着,若是住在公主府,夫人也需多加关怀,面上将她当主子敬着,心里拿她当女儿待。”

  侯夫人温恭应道,“妾身都记住了。”心里想只要淳安不折腾她这个婆母,她哪敢在公主面前摆架子。

  戚侯旋即看向戚无双,眼神越发严肃,“明日府上贺客如云,你可得收敛性子,若闹出一点风波,我便将你送回雍州老家,你明白了吗?”

  戚无双神色呆呆的,至今难以想象自己兄长要迎娶淳安,想起她与淳安的过往恩怨,她可以遇见未来的日子不太好过,颓丧道,“女儿明白。”

  待母女二人离开,戚侯神色变得意味深长,戚无忌坐在下方老神在在的,“父亲有何话要交待?”

  “你一向待公主好,我倒是没什么要交待你…”戚侯想起妻子的吩咐,慢腾腾从匣子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戚无忌,“呐,拿着,夜里回去自个儿琢磨琢磨,切记,莫要丢我们老戚家的脸。”

  他也担心戚无忌膝盖的伤妨碍洞房。

  戚无忌往那册子看了一眼就知是何物,眼神闲闲地挪开,没接话。

  戚侯越发拿不准他的意思,“你成不成,倒是说句话。”

  戚无忌黑着脸离开了。

  戚侯跟在他身后骂骂咧咧,“你这什么意思?你若实在没把握,就坦白从宽,我现在入宫跟陛下认罪还来得及……”

  眼见戚无忌已走远,回眸瞅了一眼那册子,唤来小厮,“快些给你主子送过去,摊开放在他床头,让他睁大眼睛学个明白。”

第92章

  淳安公主在大婚前正式行了册封大礼,戚无忌亦在公主册封后被授驸马朝服与仪仗,到了大婚当日,淳安公主清晨在奉先殿祭拜祖先。午时,朝臣皆在奉天殿举行大宴。

  戚无忌亦是自家祠拜过,再辞别长辈出发赶往皇宫接亲,他着大红驸马朝服携雁至午门行三拜九叩之礼,自西角门入宫,等候公主鸾驾。

  彼时淳安公主正在乾清宫拜别帝后与诸亲长辈,皇帝一面沉浸在长子早逝的悲痛中,一面又忧心活泼可爱的女儿嫁为人妇,眼眶数度泛红,颇有些多愁善感。

  皇后见他情绪难抑,劝道,“陛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喜事,淳安马上就要进来了,您稍稍止一止吧。”

  皇帝用龙袖揩了揩泪花,振了振精神道,“没错,朕该要高兴,戚无忌视她如命,二人在边关有同生共死之谊,当不会亏待她。”

  片刻,公主在内监引导下入了乾清宫正殿,在她身后,跟着一捧着漆盘的内侍,远远的,似还闻着一些香味,皇帝没在意,目光一直落在女儿身上。

  淳安一身大红宫装喜服,头戴点翠凤冠含笑立在帝后跟前。

  多么肆意淘气的姑娘,如今也出落得端庄秀美,皇帝眼眶又热了起来。

  淳安没有半分即将出嫁的感伤,见帝后眼眶湿润,反而俏皮地眨了眨眼,总算是将皇帝给逗乐了,在内侍引导下行四拜礼,待她起身,皇帝这才端起架子,语气敦厚道,“从今往后,你既是皇家女,亦是戚家妇,需收敛性情,上敬尊长,下礼族亲,与驸马结琴瑟之好,同心同德。”

  淳安屈膝道,“女儿谨遵父皇教诲。”随后行至皇后跟前下拜,皇后又含着泪诫道,“往后在夫家,要循规蹈矩,切莫任性妄为,不能有失皇家体面。”

  淳安垂眸行礼,“女儿谢母后教导。”

  皇帝见她举止言行十分温婉乖顺,越发觉得女儿懂事了,思及她亲母早逝,一人磕磕碰碰长大,心痛不已。

  淳安转身示意内侍将漆盘端上来,又吩咐宫人端来一长条案,将漆盘搁置在上,红绸被掀开,露出一道红灿灿的东坡肘子,皇帝愕住。

  淳安指着那盆肘子含笑道,“父皇,女儿得知您心心念念要尝这盘肘子,这三日从晏儿处拿到配方,亲自下厨操练三日,总算得了一盘不错的肘子,味道不比晏儿差,您尝一尝。”

  皇帝这一刻谈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心腔一时满一时空,反倒越发难以自持,内侍在淳安公主示意下,取一块肘子肉奉给皇帝,皇帝尝在嘴里,滑嫩细软,有嚼劲又不油腻,当即震住了,这等滋味还真不亚于当年那道山河盛宴,不,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是女儿亲手所制。

  皇帝克制着翻滚的心绪,与皇后一人一口,将那盘东坡肘子给吃了个干净。

  外头礼官已高喊吉时到,宗亲命妇上前替淳安公主盖上红盖头,搀着她往外走。

  帝后随她至门廊前,迎着阔丽的晚霞,就这么目送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娇女一步一步走向远方,霞光覆在她身后,大红绣金凤凰的裙摆昳丽生辉,她的身影如展翅的蝶渐渐模糊在泪光中。

  行至宫门口,三皇子和五皇子并礼部官员及侍卫悉数侯在廊外,淳安乘小轿,由众宗亲命妇送至奉天门,宁晏身着霁蓝绣金燕的县君服,一路护送淳安公主小轿至奉天门外,彼时戚无忌与迎亲的仪仗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宁晏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燕翎。

  他穿着二品锦鸡补子朝服,立在戚无忌身后不远处,因为个子高,他刻意靠边一些,宁晏朝他轻轻抿了抿嘴,燕翎捕捉到了宁晏那两个甜甜的酒窝。

  礼官高唱贺词,礼毕淳安公主下轿入宽大的四驾婚车中,戚无忌翻身上马引着婚车前往戚府。燕翎在人群中寻到宁晏,牵着她出了午门上了燕家的马车,一道随送嫁仪仗赶赴戚家吃席。

  到了戚家门前,灯笼满挂,流金炫彩,正是天色将暗之时,朦胧的红光与彩霞交织浮在半空,燕翎将宁晏送至戚府侧门,女眷从侧门入府去垂花厅吃席,宁晏挣脱他的手要进去,第一下却没挣脱开,扭头去瞧他,燕翎脸上并无喜色,那一贯温柔含情的眉目里,流淌一抹愧色,深深的,跟挥之不去的疤嵌在那双极为好看的眸魄里。

  宁晏大约猜到他的心思,用力回握了下他的手心,“都过去了,人要往前看。”过往的荆棘何尝不是为了铺就更好的现在,宁晏朝他挥挥手,迎上热情来打招呼的女眷,与大家有说有笑进了戚府。

  燕翎来到前厅,被崔玉拉去席面上,其他人时不时起身四处应酬,唯独他一个人枯坐不动,那自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难过化作一张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这片喧闹和喜庆之外。

  就那么看着戚无忌牵着淳安进入厅堂,看着他们三拜天地,朝戚侯与侯夫人行拜礼。

  过往的画面一点点翻涌出来,原先那些不在意的细节一下子充滞在脑海里,窒息的痛漫过心口,一口口冷酒下去,浇灭胸膛的灼热,片刻后,那冷酒以更加烫人的热度灼在他肺腑,窜至那猩红的双眸,那一团团红光与喜庆的笑脸从眼前漫过,无情地在鞭挞他。

  没有人察觉这位年轻阁老的悲伤,好像他本该是这等模样。

  比起前院的热闹,后院则井然有序,侯夫人脸上虽挂着笑,大家却看得出来她笑得勉强,并非是不高兴,更多的是忐忑,娶了一位公主媳妇,面上是荣光,内里却艰难,她就戚无忌这么个儿子,本以为有朝一日也能摆摆婆母威风,不成想娶了一尊佛回来,旁人都有媳妇伺候,她怕是得伺候媳妇,想一想,就笑不出来。

  宁晏与云蕊之坐在垂花厅,年轻夫人与姑娘都聚在这里,大家对泉州开禁的事十分好奇,纷纷围绕宁晏身侧打听,宁晏耐心解答。

  “哎呀,可惜泉州太远了,否则我一定得去瞧瞧。”

  宁晏轻笑道,“有机会的……”燕翎已吩咐府上幕僚在筹划建海港的章程,津口离着京城近,若当真开放海贸,其规模定在泉州之上,届时场面更为壮观。

  戚无双带着家中女婢过来摆果奉茶,立在厅口远远朝宁晏望来一眼,她可以不再针对宁晏,却不意味着会来讨好,故意寻着旁人说话,只让女婢过来摆茶。

  宁晏自然不会理会她,云蕊之在一旁悄悄告诉她,淮阳侯世子程毅已在今年开春娶了大理寺卿家的闺女,戚无双那年若没在侯夫人寿宴上闹事,嫁去淮阳侯府的就该是她,那程毅心仪她多年,淮阳侯府又看重她,本是一门好姻缘,就这么给作没了。

  恰恰今日那程少夫人也在场,人就坐在宁晏身侧,看到戚无双在另一头迟迟不来,拢着袖鄙夷一笑,“戚大姑娘真是好命,旁人在您这样的年纪都早早在夫家操持家事,倒是您还能在家里当闺女,过着舒坦日子,旁人艳羡不来呢。”

  程毅喜欢戚无双的事,阖京皆知,程少夫人嫁给程毅之前也告诉自己不要去计较,可真真睡一个被窝里,面对丈夫的刻意掩饰,心中多少有几分不快,故而今日见着戚无双,便有些按捺不住。

  程少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讽刺戚无双嫁不出去,依着戚无双脾气怕是要将人给赶出去,可想起父亲的警告,她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来,

  “女人除了嫁人一途就没别的事了吗?我想嫁便嫁,不想嫁我爹娘亦可将我留在家里,我着实有这等福分,程少夫人羡慕不来也怨不着谁。”

  “哦对了,我打算去边关组建一只女子军,男人能上战杀敌,我也可以。”戚无双是个不服输的,她性情虽骄纵,却不是燕玥那等娇生惯养的女子,这一回她听说兄长与淳安在边关大杀四方,也心生向往,即便她不能嫁给那个男人,至少也可以追随他的星光前进。

  程少夫人闻言自然是不服气的,她一向伶牙俐齿,“这么说,戚姑娘也打算东施效颦了?”

  “什么东施效颦……”戚无双视线在宁晏身上一落,嗓音戛然而止。

  宁晏的功绩被传得神乎其神,京城人人乐道。她如今信誓旦旦要去边关当女兵,不就是效仿宁晏么。

  “女子行军打仗非同小可,戚姑娘想要精忠报国我能理解,可别连累别人与你一起送了卿卿性命。”

  戚无双七窍都在冒烟,也知这等事纠缠无益,等到拿出本事来,旁人自然服她,她忍耐着点头,“多谢程少夫人指点。”转身离开了。

  程少夫人朝她背影眨眨眼,“脾气还真收敛了?”

  话落,却见戚无双走出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她,“程少夫人,我并不喜欢程毅,你犯不着针对我,也犯不着嫉妒我。”

  程少夫人傻眼了,“我嫉妒你?”她冷笑一声,扬声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喜欢的人对着他心爱的妻子体贴入微,喜欢过你的男人对着我嘘寒问暖,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值得我嫉妒吗?”

  众人感慨:程少夫人这张嘴啊。

  戚无双眼角狠狠抽了几下,拳头都捏着飒飒作响,念着今日兄长大婚,终是拂袖而去。

  待她离开,云蕊之劝着程少夫人道,“你少说几句,小心回头到了家里落不着好。”程毅这个人云蕊之还算了解,护戚无双护到骨子里,程少夫人今日给戚无双难堪,回去没准吃排头。

  程少夫人懒懒抚了抚裙摆,气定神闲道,“没事,谁还没几个青梅竹马呢。”

  众人扶额。

  这时,一宫婢来到宁晏跟前禀道,“公主已与驸马喝完合卺酒,遣奴婢请县主过去说话。”

  戚无忌大约要去外头敬酒,一时半会回不去,宁晏与云蕊之净了净手,连忙跟着女婢来到婚房。

  嬷嬷们都已退去,婚房内喜烛通明,宁晏乍然踏入东次间,恍惚有种回到洞房之夜的错觉,她定了定神,却见公主已取下凤冠正在屋中活动筋骨,“没想到成婚这么累,我这胳膊腿啊都不是自个儿的,今夜洞房怕是不成了……”

  云蕊之跟在后面进来,笑盈盈道,“洞房也犯不着你费劲,你说不成,驸马还没答应呢。”

  公主闻言往宁晏瞥了一眼,轻咳一声,“是我失言……”

  宁晏掩嘴轻笑,云蕊之见状打量二人,“怎么,这是有什么我不知的典故?”

  “没有,没有…”淳安面色微有几分窘红,拉起云蕊之问起了花厅的事,“听说戚无双被程毅媳妇给怼了?”

  云蕊之斜了她一眼,“你这什么意思?看自己小姑子笑话?”

  “怎么会呢?”淳安摩拳擦掌道,“我还打算好好教导教导小姑子,教她怎么做人,绝不能让她辱没戚家威风呢。”

  宁晏见二人这话题聊得没边,拉着淳安公主坐下道,“行了,你有点新娘子的模样,坐在这好好等驸马回来。”

  淳安一条腿翘了起来,乐得看着宁晏,“你以为我是你,洞房任由丈夫冷落,你等着瞧,若驸马不行,我即刻办了他。”

  云蕊之哈哈大笑,坐在她另一边,挽着她胳膊道,“你出宫前,皇后娘娘没教导你,让你循规蹈矩,不能失了皇家体面吗?”

  淳安一本正经道,“我没忘啊,我与驸马在边关约法三章,我们家的规矩就是公主为天,驸马为地,我这不就是在循规蹈矩吗?”

  宁晏和云蕊之服气地点头。

  “突然发现,崔夫人也不过尔尔了…”云蕊之叹道。

  淳安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最后望着宁晏感慨道,

  “说来说去,咱们这群人中最没出息的就是晏儿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支棱起来?”

  “就是,”云蕊之在一旁附和道,“我们就等着看燕翎被你降服,你指东他不敢往西。”

  宁晏咧嘴一笑,这回倒是没拒绝,大方应道,“我知道了……”

  云蕊之有孩子闹腾,不敢逗留太久,不一会便离开了,片刻,女官来禀,说是驸马已酬过宾客,正往后院来,宁晏于是起身道别,出了门,如月便迎了上来,小丫头被人塞了好几个红包,献宝似的告诉宁晏,宁晏笑道,“你自个儿收着吧。”

  戚无忌的院子离着花厅比较远,走了一段,来到上回被戚无双刁难的那个空旷院子,抬眸望去,灯火惶惶的穿堂口立着一人,不正是戚无双么。

  如月扶着宁晏脚步一凝,不客气道,“戚姑娘,你拦在此处作甚?”

  戚无双没看她,目不斜视跨过门槛,直视宁晏道,“今日是不是你挑拨程毅的媳妇来对付我?”

  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宁晏面若冰霜道,“你若还有点脑子,便让开路去。”

  戚无双最受不了宁晏眼中的淡漠,“你别在这了装清高,也别以为自己立了功就了不起,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别人之所以对你歌功颂德,处处奉承你,不是因为你宁晏,而是因为翎哥哥……”

  戚无双的每一个字宁晏皆不在意,但这声“翎哥哥”却刺了她的耳,

  宁晏从来不是软性子,相反,谁触了她底线,她绝不手软,这会儿骨子里那股占有欲便蹭蹭冒了出来,毫无预兆扬起手,一巴掌,清脆而响亮地拍在戚无双面颊,

  “滚!”

  如月狠狠吃了一惊,她已经很多年不见宁晏亲自动手,连忙往前一站,挡在宁晏跟前,生怕戚无双反击。

  戚无双捂着脸,脑子跟被雷轰了一下似的,甚至都忘了痛,她震惊地看着宁晏,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温柔如水的女子,竟然敢打她。

  正想破口大骂,忽然感受到身后刮来一阵凉风,她扭头一看,一道身影卓然立在穿堂外,夜风无声猎着他衣摆,他挺拔而英俊。

  戚无双已不知多久没见过他,看到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忍不住吸了几口气,眼中的泪绵绵溢出来,她手掌一松,五个手指印清晰映出来,

  “燕翎哥哥,你瞧瞧,宁晏竟然动手打我?她先在厅堂怂恿程毅的媳妇埋汰我,刚刚无缘无故又甩我巴掌,我承认我之前有错,因为你娶了她,我不高兴,可这么久了,我什么都没做,她居然在我兄长和公主的婚宴上,堂而皇之打我……”

  戚无双委屈地泣不成声。

  如月看着燕翎那张冷漠至极的脸,不由打了个哆嗦,她回过眸来,忐忑地看着宁晏,毕竟上一回在这里,燕翎因为戚家与宁晏生了嫌隙。

  宁晏眼神很淡,只是细看,眼底的怒色并未褪去。

  如月见宁晏没有解释的意思,她转身昂首挺胸与燕翎道,

  “世子,是戚无双冒犯在先,是她拦着少夫人的路不让过去。”

  戚无双红着眼指着自己身侧道,“谁说我拦着路,这边这么宽,够你们主仆过去吧。”

  如月哽住了。

  燕翎脸色木木的,眼前跟蒙了一层雾障似的,几乎看不清戚无双的脸,只听得她在那儿喋喋不休控告宁晏,他今日过来戚府,特意安排人盯着戚无双以防她针对宁晏,不成想跟到了这里。

  他嗓音沁凉,“打了你又怎样?”

  宁晏应声抬眸,两道目光不期而遇,

  燕翎越过门槛来到她跟前,大红的灯芒垂落在她眼眸,她眼神湿漉漉的,颇有些攫人心魄,他垂下眼问她,“哪只手?”

  如月已意会出他的意思,连忙将宁晏右手给捧了起来,“是这只手。”

  燕翎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了擦右手,将绣帕丢给如月,“扔掉。”

  随后牵着宁晏越过戚无双离开了讲武院。

  如月看着手里起皱的雪帕,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姑爷这是嫌姑娘脏了手吗?

  她趾高气昂地将帕子在戚无双跟前一晃,飞快地追着宁晏离开。

  戚无双脚步灌了铅,怔愣在那里,绝无仅有的屈辱涌上心头。

  紧紧是燕翎刚刚这一个动作,便将她对他这么多年筑起的爱慕一轰而塌。

  这回燕翎兵不血刃拿下乌斯藏,被传为边关的神话,她对这个男人的仰慕达到极点,心想着即便不能嫁给他,她也要当他麾下一名女将,与他并肩作战。

  而现在满腔的心思被那个厌烦的眼神给荡涤得干干净净。

  是她愚蠢至极,错付了心意。

  宁晏被燕翎牵着上了马车,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谁也不必与谁解释,轻而易举便明白对方的心思。

  感情不到时,他便希望她是一位温文尔雅,得体端方的女子,不希望她被人挑剔。

  如今恨不得她作些闹些,能肆无忌惮在他怀里撒娇,别说打人,这会儿她要砍人,他还得亲自给她递刀子。

  刚刚宁晏那巴掌何尝不是在昭示,她不喜欢别人喊他翎哥哥,他也不喜欢,那种亲昵的称呼从别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就跟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看得出来,宁晏这三日在宫里睡得并不好,燕翎将她抱在膝盖上,用薄衾裹她在怀,“你连着三日辛苦了,歇一会儿。”

  宁晏双手环抱他的腰身,懒懒赖在他怀里睡过去。

  淳安公主为了养精蓄锐,特意在婚车里打了个盹,这会儿精神还不错,戚无忌离开没多久便回了婚房,新婚夫妇各自沐浴换了寝衣坐在床榻,你看我,我看你,心情略有几分奇妙。

  早在榆林,二人便有擦枪走火之时,淳安公主逮着了机会便压住戚无忌去亲他,亲着亲着戚无忌受不了便将她推开,眼下二人也不是那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都很压得住场子。

  淳安往床榻当中一坐,环顾宽敞的婚床,笑眯眯问,“我睡里面,还是你睡里面?”

  戚无忌双手搭在膝盖上,屈腿坐着,神色如常道,“当然是殿下睡里边,臣睡外边,好方便臣伺候殿下。”

  “嗯,言之有理。”

  淳安公主便往里侧挪了挪,红烛摇曳,透过薄薄的红帐洒了进来,流光浮动,婉约如纱,她四处摸索着瞧瞧是否还有没捡干净的花生干果一类。

  戚无忌双目追随她,整一日人都有些飘乎,当初守望长大的姑娘如今成了他的枕边人,淳安公主寻了一圈没寻到,松了一口气。

  戚无忌却知她并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

  “殿下累了一日,臣伺候您歇着?”

  淳安公主听到“伺候”二字,面色稍稍有些发烫,幸在那帘帐光色朦胧,处处红光涌动,倒也看不出来,她极其镇定躺了下来,“好……”

  正当戚无忌也要躺下时,外头传来韩公公说话声,紧接着三下长两下短的敲门声响起,戚无忌轻轻撩起帘帐,扬声道,“何事?”

  韩公公抱着拂尘立在门口,尽量将嗓音压得低沉些,“公主殿下,驸马,陛下赏有一物,因奴婢办事不力,一时耽搁了故而此时才送来。”

  实在是刚刚那物装在一个硕大的红漆箱盒里,他又没来得及交待小太监,戚家的人径直将这玩意儿送去厢房堆着,淳安公主嫁妆丰厚,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那箱盒给寻出,紧赶着送来。

  淳安觉得事有蹊跷,韩公公一路服侍她长大,从来不是莽撞之人,这会儿来打搅,怕是有要事。

  夫妻两个勉强穿戴一番重新钻出来。

  却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把椅子搁在屋中,又利索地出去了。

  淳安打量一番,瞠目结舌道,“这是何物?”

  这椅子不像椅子,躺椅不像躺椅的,摇摇晃晃,诡异得很。

  韩公公不敢去看戚无忌的脸色,轻声掩嘴道,“这是陛下所赐的春风凤鸾椅……”

  淳安公主恍然大悟,虽然第一次见着此物,这个名称却是“如雷贯耳”,听闻是内监研制出供皇帝享乐之具,所以她父皇是担心戚无忌有碍房事,特意赐下此物来助兴。

  观察一番椅子的构造,淳安心领神会,有了这物何须她亲自上场。

  果然是亲爹,妙极了。

  戚无忌:“……”

第93章

  淳安挥手让韩公公退下,蹲了下来开始琢磨这把春风椅,拉着扶手摇了好几下,不仅结实,且没任何声响,果真是妙哉。

  捣腾半晌,回过眸来,对上戚无忌似笑非笑的眼神,淳安公主只觉嗓子有些发干,尴尬地站了起来,“兴许每位公主出嫁都会赏赐此物?”

  戚无忌闲适地靠在床头坐着,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编,你继续编…”

  淳安公主挠了挠后脑勺,“哦,我想起来了,我有一位姑姑,她驸马早逝,后来也不曾再嫁,就在公主府里就养了一堆面首,听闻她当年还寻我祖父索求此物,咳咳,后来但凡有公主出嫁便陪嫁一把,嘿嘿,驸马不必挂心。”淳安公主重新净手,折回床榻。

  戚无忌脸色倒无明显变化,只道,“殿下可琢磨出此物如何使用?臣一窍不通,殿下若是有心得,不妨试一试,臣奉陪。”

  淳安公主总觉得“一窍不通”四字带着诡异的阴寒气息。

  试就试吧…

  淳安公主挪着身子正要往床下来,路过戚无忌身边时,他忽然抬手将她往怀里一带,俯身下去堵住了她的唇。二人已倒在枕褥间,帘帐被他脚一勾,随风滑落,光芒被彻底隔绝,只剩一榻暗弱的红芒。

  双手不知不觉被他捆住压在上方,帐内温度骤然升高,二人本不是懵懂年少,也不是第一次亲热,双唇追逐吸吮。

  痛楚毫无预料袭来,淳安额头渗出厚厚一层冷汗,差点一脚将戚无忌给踢下去。理智回防那一瞬,不对啊,驸马好像很正常?

  这个念头冲淡了身上的痛楚,她忍耐着悄悄去瞄他的腿,乍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戚无忌问,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淳安担忧道,“你腿受得了吗?”她记得宁晏与她提过,戚无忌的伤处只要不承受剧烈持续的打斗,与寻常人无异。

  戚无忌俯身下来,绷紧的颌线慢慢松缓,指尖将她沾湿的碎发拨开,眼底的星光倾倒下来,哑声问,

  “若腿受不了,殿下该当如何?”

  淳安想起宁晏的法子,咬了咬牙道,“交给我…”

  戚无忌被这三个字砸得脑门一懵。

  淳安从来不是个矫情的女子,言出必行。

  戚无忌就这么享受到了燕翎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待遇。

  结束后,戚无忌将小妻子抱着送去浴室,亲自替她擦拭身子,又将宫婢备好的衣裳给她穿上,将人给抱了回来,停在半路瞅了瞅那春风凤鸾椅,问怀里有气无力的女子,

  “这椅子还试吗?”

  淳安这会儿累得骨头都给散架了,趴在他肩头,没精打采睁开半只眼,“你大可独自一人去试试。”

  戚无忌笑道,“也无妨,臣明日再陪殿下试。”将她抱去了梳妆台前,淳安看了一眼焕然一新的床榻,喃喃道,“不是换了干净的被褥么,你这是去哪?”

  戚无忌将她放了下来,看着镜子里妖治无双的女子,从背后拥着她,沉哑的嗓音在她耳畔环绕,“恰才辛苦公主殿下示范,现在轮到臣来伺候公主…”

  淳安看着身后男人那炽热又犀利的眼神,后知后觉打了个颤。

  大意了……

  宁晏这一次沐浴用时格外长,这三日在宫里睡得并不好,诸事不便,回到家里这才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了一件家常的薄褙上了床来。

  平日这个时候燕翎还要看会儿书,今日他躺在床榻一动未动,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刀刻般的下颌,上下浮动的喉结,在明光里清晰可辩。

  宁晏吹了灯挨着他坐了下来,缓缓爬上他的身子,在燕翎以为她要爬过去时,她偏生趴在了他身上,湿漉漉的唇就这么从他喉结滑过。

  燕翎缓缓睁开眼,幽黑的眸深不见底,静如深渊,却没有半分欲色,

  她一点点吻开他黏住的唇。

  燕翎视线却凝着她未动,他夜视极好,借着微弱的光看清她那扇鸦羽轻轻颤动,迟疑地回应了她,待她躺下去后,却是将她拥在怀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下颌压在她眉梢,气息沉重地呼出来,宁晏整张俏脸被搁在他脖颈下,闻得他衣裳熏得奇楠香,夹杂未曾褪去的酒气。

  宁晏今日不知吃了什么,体内有一股躁意翻涌,原先还不觉得,这会儿碰着他高大结实的身子念头有些浓烈,她锲而不舍地吮着,上方的燕翎思绪却不在这里,他忽然想到,她没有娘,也没有爹,疼她的外祖过世了,她在这世上已无亲人。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