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收拾好情绪,他冷声问赵桓熙。

  “一个多月前。当时我和你姐姐都掉进了湖里,我母亲赶来相帮,也被我父亲推倒了。后来我爷爷来了,他们说我爷爷打我爹了,还把我爹宠爱的杜姨娘送到了下头的庄子上,以不孝不悌的名义禁足我两个庶兄一个月。”赵桓熙老老实实道。

  徐墨秀听闻国公爷给徐念安出了气,心中稍微好过了一些,对赵桓熙道:“带路吧,只要他人在府中,我总是要去拜见的。”

  赵桓熙还是担心:“万一……”

  “我又不是他儿子,他敢碰我,我是会还手的。”徐墨秀斜了赵桓熙一眼,越过他大步往前走。

  “还、还手?”是哦,不是儿子可以还手的,这么一想,他也好想不是他儿子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桓熙深觉大逆不道,心虚地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注意他这边才悄悄松了口气,几步赶上前面的小舅子给他带路。

  两人来到名为“依兰阁”的小院前,此处原是赵明坤和杜姨娘合住,杜姨娘被送走后,赵明坤也没有别处可去,便独自住在这里。

  看门的婆子见了赵桓熙,一脸惊讶,须知这么多年,赵桓熙就从未来找过赵明坤。

  “三奶奶的弟弟来府上做客,来跟爹见个礼,你去看看爹有没有空。”赵桓熙惴惴不安的吩咐那婆子。

  婆子一溜烟地去了,须臾又回来,道:“三爷,徐公子,老爷有请。”

  两人进了院子,见院中丫鬟媳妇端着托盘来往穿梭,看起来是准备要用晚饭了。

  到了正堂,赵桓熙抬头一看,除了赵明坤,赵桓朝和赵桓阳两家人都在。

  两人进门向赵明坤见了礼,赵明坤还是一眼都不看赵桓熙,只对徐墨秀介绍赵桓朝和赵桓阳。

  彼此认识之后,赵明坤问徐墨秀:“今日怎么想到过府来玩了?”徐墨秀年纪轻轻就入了苍澜书院,将来想必是个有出息的,这样的年轻人赵明坤自是乐意拉拢。就算他那无能的嫡子将来用不上这条路,难保他两个庶子能用得上。

  徐墨秀客客气气道:“回伯父的话,我不是过府来玩的,是受桓熙所邀,来帮助他解决些学业上遇到的疑问。”

  赵桓朝与赵桓阳闻言都朝赵桓熙投来目光,秦氏则轻轻推了下赵昱捷的肩膀,见他仰头看来,朝他使了个眼色。

  赵明坤看着自己的嫡子,冷笑一声:“你不必往他脸上贴金,他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么?”

  赵桓熙低头不语。

  这时赵昱捷突然道:“听说徐叔叔在苍澜书院读书,那徐叔叔学问一定很好是不是?祖父,孙儿这一个月来学业落下了不少,也想要徐叔叔这样好学问的来教导解惑。”

  秦氏忙打了他一下,低声训斥道:“休要胡闹,你徐叔叔是为了你小叔叔来的。”

  赵昱捷扭身不依,大声道:“徐叔叔教一个人也是教,教两个人也是教,我又不会吵闹,有什么不好的呢?小叔叔,你就让我跟你一道向徐叔叔学习吧,好不好?”

  赵桓熙抬头看向赵昱捷,十岁的孩子正一脸纯真满目期盼地看着他。

  “我想向他讨教《大学》《中庸》和《尚书》上的一些问题,这些你也学了么?”赵桓熙问道。

  赵昱捷没想到赵桓熙居然会当着祖父的面拒绝他,一时愣在那儿。

  “畜生,你比捷儿年长这许多岁,便是多学了些又怎样?竟还卖弄起来,要脸不要?”赵明坤不顾徐墨秀还在一旁,指着赵桓熙大骂道。

  赵昱捷适时地大哭起来。

  赵桓熙从赵昱捷身上收回目光,不语。

  赵明坤见他如此,怒不可遏,还要再骂,徐墨秀拱手道:“赵伯父,令孙还小,依我看是不急着学什么四书五经,倒不如先跟着父母好好学学为人之道,比如说五常,又比如说,”他故意顿了顿,加重语气,“孝悌。”

  孝悌两个字一出来,赵明坤赵桓朝赵桓阳都变了脸色。

  国公爷说禁足,可不管你是不是要当值是不是要上学,一家大小全给禁家里。对赵桓朝这样有公职的,就说是病了,在家养病。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殷夫人在。

  所以解禁之后,赵桓朝再去中军都督府,颇受了些同僚明里暗里的指点和嘲笑。如今又被徐墨秀这样一个外人当面点出来叽嘲,会变脸色也不足为奇。

  徐墨秀却不管他们是什么脸色,说完之后朝赵明坤行了一礼,道:“若无事,晚辈就去拜见夫人了,告辞。”

  两人出了正堂,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了里头传来茶杯砸地的声音。

  “抱歉,让你见笑了。”出了依兰阁,赵桓熙低声道。

  徐墨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过是个外人,左右碍不着我什么。倒是你要好好想想,有这么一个偏心挟私的爹,待你祖父仙去后,你要拿什么来保护你娘和我姐。”

  赵桓熙一怔。

  徐墨秀又说:“丑话说在前头,若到那时,你还如此刻一般毫无自保之力,我会来接我姐回家,断不会让她陪着你受苦的。”

  赵桓熙无言以对,默默地带着徐墨秀去拜见他母亲。

  殷夫人见了徐墨秀自是十分高兴,说了几句便让赵桓熙带他去挹芳苑用饭。

  徐念安本想晚饭就在殷夫人这儿用的,殷夫人担心有她在他们年轻人会拘束,仍叫摆在挹芳苑。

  两人走在去芝兰园的路上,徐墨秀见赵桓熙兴致不高,唯恐到了挹芳苑姐姐见了又要以为是他凶了他,便主动开口道:“去了国子监可还适应吗?”

  赵桓熙见他关心自己,打起精神道:“挺好的,交了几个朋友,现在也没人欺负我了。”

  “你那几个朋友学业都不怎么样?”

  “嗯,他们都是家里受宠的,便不用心学习,也不用担心前途。”

  “也是,像你这样落魄的嫡长确实少见。”

  赵桓熙:“……”

  徐墨秀:“……”

  徐墨秀清了清嗓子,又问:“国子监里就没有学业好的?”

  赵桓熙道:“有,那些自己凭本事考进来的贡生学业都不错。但他们都抱团,不怎么跟我们这些荫监来往。”

  “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可以写信给我。”徐墨秀道。

  赵桓熙这才高兴了些,点点头:“嗯!”

  徐墨秀想了想,心里还是不大放心,便问赵桓熙:“除了你爹之外,我姐姐在府里还有没有受过谁的欺负?”

  赵桓熙张了张嘴,又闭上。

  “说啊。”徐墨秀瞧他欲言又止,便知其中有事,忍不住催促道。

  赵桓熙望着他为难道:“可是你姐姐叫我不要在你跟前胡说八道。”

  “你如实以告,便不是胡说八道了。”徐墨秀道。

  赵桓熙认真想了想,恍然:“对啊。”他就把赵姝娴和徐念安起龃龉的事原原本本跟徐墨秀说了一遍,临了还不忘添上一句:“这个五房二堂妹,就是你好友陆公子的未婚妻。”

第58章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挹芳苑时,徐墨秀自觉赵桓熙已经无碍了,可是赵桓熙去洗手时,徐念安却朝着他把脸一板,道:“又欺负他了是不是?”

  徐墨秀忙道:“我没有。”

  “若你真没有,此刻便该反问我一句‘为何这么说’?而不是急着否认。”徐念安好整以暇道。

  徐墨秀望着自家长姐,想问她赵桓熙和他说的那些事,可一想,问了又能如何?他此刻是能为她做主还是如何呢?问了,不过是将疮疤再揭一遍罢了。

  他在桌子底下捏了捏拳头,生生忍下,道:“你放心,既应了你来,我会对他尽心的。”

  三人一道吃过晚饭,徐墨秀便跟着赵桓熙去了他书房,徐念安命人给两人送去茶点,自己依旧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打络子。

  不到半个时辰,徐墨秀出来了。

  徐念安惊讶:“这么快?”

  徐墨秀点头:“他将问题都整理好了,人也不算特别笨,很快就讲完了。我布置了几个题让他做。”

  徐念安将未打完的络子放在秋千上,起身道:“我们出去走走。”

  徐墨秀知道她是要和他商议小妹的婚事,就点了点头。

  徐念安提了一盏灯笼,没让丫鬟跟着,和徐墨秀一起出了院门,走到横亘在兰湖与挹芳苑之间的梅岭上。

  她将灯笼挂在一棵梅树上,问徐墨秀:“叫你打听的那位何公子,情况如何?”

  徐墨秀苦笑:“与陆兄交往久了,实难觉得旁人优秀。”

  徐念安道:“你别说这些没用的,陆公子是有婚约的,便没有婚约,也不是咱们这等人家能攀得上的,只说那位何公子吧。”

  “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学业也中规中矩,只是我瞧着他好像没什么主见,容易受旁人的意见左右。”徐墨秀道。

  徐念安皱眉,道:“既然人没什么大问题,怕不是还要见上一面,毕竟这里头还卖着我四姑姐婆母的面子。”

  她沉吟片刻,道:“此事拖着也没什么意义,要不就下次放旬假,你带惠安去与那何公子见上一面。既然你说他是个没主见的,他家里应该不会让他单独来见,你着重观察他母亲。一般没主见的儿子,上头必有个十分有主见的母亲。”

  徐墨秀忍不住道:“便如赵桓熙一般?”

  徐念安斜他一眼,道:“若他有个像殷夫人这样的母亲,说不得我就同意惠安嫁过去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这婆母是好的。”

  徐墨秀不想跟她探讨这个问题,觉得闹心,便道:“那就下次放旬假吧,便……约在昭化寺如何?万一不成,到时候只说是去上香偶然遇见,也不损两家的面子。”

  徐念安想了想,觉得妥当,点头:“好。”

  赵桓熙做完了徐墨秀布置的题,出来一看,不见人影。

  “晓薇,三奶奶和我小舅子呢?”他问。

  “三奶奶和徐公子提着灯出去了。”晓薇回道。

  赵桓熙茫然地看了眼院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出去找,而是慢慢地走到蔷薇花架下,坐在了秋千上。

  往年他都是一个人来这儿度夏,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

  他偏过脸看了看另一半秋千上那还未编完的络子,深刻地感觉到了寂寞和不舍。

  他不能让冬姐姐离开他,也不能让文林把她带走。

  该怎么办?

  徐念安徐墨秀姐弟从外头回来,一抬眼便看到赵桓熙呆呆地坐在秋千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徐念安正打算过去叫他,却见他猛地将头一抬,从秋千上蹦了下来,然后才看到她和徐墨秀。

  他傻了一刹,有些不好意思地扬起笑靥,迎上去道:“你们回来了。文林,你布置的题我做好了。”

  徐墨秀道:“我们去书房说。”

  两人在书房一呆就呆到很晚,直到徐念安派人来催了,才收起笔墨纸砚。

  瞧着徐墨秀要出去,赵桓熙唤住他道:“文林,我想好以后要怎么保护我娘和念安了。”

  徐墨秀回身看他。

  “我要考举,做官,外放,把我娘和念安都带上。如此,我爹便为难不着我们了。”赵桓熙认真道。

  徐墨秀看着灯下容色照人的秀美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你有此志向自是最好,以后学业上有任何问题,随时写信给我。我不会的,也可以替你去请教先生。”

  因心中有了努力的方向,赵桓熙次日起床后心情便很好。

  今天他要出去与同窗悠游,徐念安给他挑了那件雪青色的窄袖锦袍,腰带上依次挂上荷包,玉坠,护身符,还有两条她给他编的络子,一边一条。

  戴冠的时候,赵桓熙瞧着徐念安在他十几个金的玉的冠中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挑中了一顶造型轻巧有花鸟纹的金冠给他戴上了。

  “你不是说出去游玩穿得太好会被宰吗?为何今日又给我穿这么好?”他故意问道。

  “你不是说今天是旁人请客么?”徐念安手下忙碌眉眼不抬道。

  赵桓熙瞠目:“……”

  徐念安给他拾掇好了,仰起头来看到他表情,忍俊不禁:“与你说着玩的。我们自己出去采买东西,自是越实惠越好,但是和朋友在一起,该有的排面还是要有的。”

  “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赵桓熙目光温软地望着眼前人。

  徐念安想了想,眸中带笑道:“那你瞧瞧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便于携带的,带些回来,今晚晚饭我们在母亲那儿吃。”

  赵桓熙应了。

  徐念安今天也穿了新做的衣裳,颜色和赵桓熙的新衣颜色相近,浅紫色绣莲花的。头上戴了新打的珍珠头面,那一颗颗龙眼核大小的珍珠洁白光润地镶嵌在乌黑蓬松的发髻上,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两人一道从房里走出去时,候在外头的小丫头们都看呆了眼。

  真是好一对风华绝代的金童玉女!

  徐墨秀早就起来了,正在院中赏花,回头看到徐念安和赵桓熙,也呆愣了片刻。

  旁的不说,赵桓熙这皮相还真是他所见过的京中最佳,若是人再能立得起来便好了。

  “阿秀,我与桓熙要去给祖母问安,来不及用早饭了,问过安我们去婆母院子里用早饭。你自己吃过早饭就回去,马车我已让明理派人备好在后门了,待会儿让明理送你出去。”徐念安来到徐墨秀身边,吩咐他道。

  徐墨秀点头:“我知道了。”

  赵桓熙有些不舍:“文林,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徐墨秀道:“你写信给我,我便来。”

  赵桓熙高兴道:“那我定常常给你写信。”

  徐墨秀:“……我得空再来。”

  赵桓熙:“……”

  徐念安怕误了时辰,催着赵桓熙出了院子,让丫鬟们去前头走,自己和赵桓熙缀在后头,边走边叮嘱他:“今天是你头一次一个人出去和朋友玩,有几件事你需得记住了。”

  “第一件便是饮食,别猎奇去吃那些生的怪的没见过的,一个不好,轻则腹泻,重则致病。再口渴也不要随意喝生水,酒可以喝,但不要喝醉。大家都吃的你可以吃,若什么东西只给你一个人吃,你便不要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记住了?”

  赵桓熙点点头。

  “第二件便是不要近女色,若遇着喜欢的,打听了姓名来历,回来说与我听,我会酌情看能不能给你纳回来。千万不可在外头随意与女子发生肌肤之亲,到时万一对方有了身孕说是你的,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就像那郑蔓儿一般,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赵桓熙脚步一顿,侧身望着她。

  徐念安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他停下来了,便也停下回望他,问道:“怎么不走了?”

  赵桓熙想表明心意,但转念一想,她现在心中没他,他的心意只怕她也不想听,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她徒增烦恼罢了,便收回到口的话,胸中憋闷道:“我记住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徐念安接着道:“第三,不要多管闲事。不论发生何事,只要不是与你切身相关的,你便不要去管。若是你的朋友想管,你可以出主意出银子,但不要搭手。”

  赵桓熙不解:“这是为何?”

  徐念安望着前方道:“这世上,人害人的法子千奇百怪,你涉世尚浅没有经验,唯一能规避的法子便是,独善其身,不去多管闲事。无论何事,只要你不插手,旁人就拿你没法子。若是与你切身相关,你也不要自己擅自拿主意,回府来找长辈与你拿主意。若是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上报官。总而言之,就是不多管闲事,也别怕旁人讹你,你自己也是有靠山的。”

  赵桓熙有点理解了,再次点了点头。

  “第四,管住嘴巴,多听多看,少说话。不要与朋友胡乱议论朝政抑或朝廷官员,若是他们议论,你也要劝阻,毕竟多得是祸从口出。在外头尽量不要让自己落单,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知一知二其中之一。我照例在马车上为你准备了一套换洗衣裳,若是在外头弄脏了衣裳,去马车上更换,不要独自去什么陌生的房间更换。万一变天,不要怕丢人,直接告诉他们你怕打雷,然后让知一知二带你回家……”

  徐念安说着说着,感觉气氛有些奇怪,侧过脸一看,身边人一张俊美的脸皱成苦瓜状。

  “冬姐姐,听你这么说我都不想出去了。”赵桓熙道。

  徐念安把脸一板:“不出去也得出去,难不成你想等到七老八十了,出趟门还要听儿孙给你唠叨这些吗?”

  赵桓熙:“……”

第59章

  赵桓熙徐念安来到嘉祥居,殷夫人见两人都打扮得焕然一新,如画中人一般,十分给她长脸,心中自是满意非常,带着两人去了老太太的令德堂。

  三人到时,见四房和五房已经在了,本来堂中笑声阵阵,丫鬟去通报殷夫人来了之后,那笑声便没有了。

  殷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入内,向老太太行礼。

  这是徐念安第一次看到在她入门第二日便罚她抄《女诫》的这位继祖母的真人。

  因是继室,老太太看着比国公爷年轻不少,也就不到六十的模样。面容清瘦,美貌寻常,看着很是端庄肃穆。花白的髻上插着刻莲纹扁金簪,穿着酱红色宝相花纹的褙子,腕子上拢着两只绿得通透的翡翠手镯,手里却捏着一串砗磲佛珠。

  三人行过礼,老太太让三人坐下。

  赵姝娴原本和赵姝彤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徐念安来了之后,她的眼珠子便黏在了徐念安头上的珍珠发饰上。那么大那么圆润的珍珠,便是她这个公府小姐都没见识过,徐念安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倒有了,一时不免十分眼红。

  这珍珠本是殷夫人的嫁妆,前朝宫乱时从宫里流出来的,辗转到了金陵侯老侯爷的手中,老侯爷赠给了爱女,有价无市的东西。

  殷夫人念着三女儿赵佳臻嫁得委屈,便将这一盒珍珠做嫁妆陪给了赵佳臻。

  赵佳臻自己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用,如今唯一的弟弟娶了个好媳妇,又在她楼中打头面,她便拿出来转送了弟媳让她撑门面。

  殷夫人看到这套头面时,也只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哎哟,看熙哥儿夫妻两个穿得,这料子这做工,就是跟咱们身上的不一样。要不这公侯府里人人都想当家呢!虽说当家三年猫狗都嫌,可是能惠及子孙呀!听说熙哥儿夫妻两个都做了整整八套新衣,不像咱们,都只有三套。”四太太尖利地笑着对五太太和老太太道。

  殷夫人瞥了四太太一眼,道:“婆母刚从佛堂出来,四弟妹便急着给我下眼药了?熙哥儿夫妻两个是做了八套新衣不假,但多出来的五套是我自己出的料子和工钱,跟公中没关系。”

  她本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之前是夫婿儿子不争气,她个人再要强,也不得不低人一头。如今她儿子肯争气了,也讨国公爷的喜欢,她这腰板可不一下子就挺直了?哪肯再受四太太的闲气?

  偏生四太太觉得老太太出山了,五房有了靠山也就等同于她有了靠山,说话也硬气得很,摇着团扇道:“你是主持中馈的,这与公中相不相关的也只有你清楚,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殷夫人也摇团扇,“话是没错,但我嫁妆丰厚,又不用贴补娘家,倒也犯不着给儿子儿媳做几套衣裳还要去蹭公中的光。”

  四太太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就是那嫁妆不多,还时不时因为家里那不争气的哥哥所求想方设法贴补娘家的。

  不一会儿二太太三太太也带着小辈来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瞧着这济济一堂的人,只有五房这小猫两三只才是她亲生的,心中嫌烦,便让人都散了。

  赵桓熙夫妻两个和殷夫人走到通往前院和嘉祥居的分叉口,徐念安对殷夫人道:“娘,我送三郎出门。”

  殷夫人瞧着自己的儿媳,右侧眉梢微微一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没?

  徐念安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都交代过了。

  殷夫人扬起笑靥:“去吧。”

  赵桓熙全然没看出自己母亲和媳妇已暗中交流了一番,见殷夫人没有拉住他叮嘱这叮嘱那的,还以为是殷夫人终于拿他当个大人看待了,很高兴地出门去了。

  五房院中,赵姝娴一回去就发了脾气,又摔茶杯又推花瓶的,弄得地上一片狼藉。

  五太太闻声赶来,急得跺脚:“小祖宗,你再过几个月都要出门子了,这是在做什么?”

  赵姝娴往床上一坐,哭着道:“出什么门子?说起来是公府小姐,我连一套华贵的首饰都没有,还不如徐念安那个破落户出身的!与其到时候去被夫家亲戚羞臊,还不如不嫁了!”

  五太太忙上去捂她的嘴,轻斥道:“陆公子那般好的夫婿你都不嫁,你要嫁给神仙?快别胡说了。徐念安有首饰又怎样?论前程,赵桓熙拍马都赶不上陆公子。人眼光要放长远。”

  没办法,那殷夫人身为金陵侯嫡长女,出身既高,在家又得宠,当初嫁来公府时,嫁妆抬了几条街,本就是她们妯娌几个中身家最厚的,便是老太太也比她不得。她自己又会打理,这么些年下来,儿子虽然只生了一个,那钱滚钱的早不知生了多少钱,旁人看着哪个不眼红?可眼红又能怎样?那是人家自己的嫁妆。

  “我不管我就是要!”赵姝娴当然不是真的不想嫁陆丰,她只是心理不平衡而已。

  她抹了把眼泪,抬起红肿的眼睛对五太太道:“那个何公子,他母亲中意四房的姝彤,他祖母和姑母却中意徐念安的妹妹,娘,你就不能从中想想办法,替我谋徐念安一套头面吗?我也不要别个,就要她今天戴的那套珍珠的。”

  五太太为难:“这……”

  “娘,待我嫁去了陆家,日常交际来往的定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和小姐,我的脸面,不也是您的脸面,是二哥的脸面吗?那徐念安,我就不信她妹妹的终身幸福,还不值得她用一套头面来换?”赵姝娴急道。

  “就怕到时候大太太知道了……”

  “她知道又怎样?那是她儿媳妇自己送出去的,要算账,她也只能找她自己的儿媳妇算去!娘~”

  五太太经不住她苦求,点头道:“我想想办法。”

  赵桓熙坐车来到永安侯府门前,让知一去叫门子通报钱明。

  没过一会儿钱明就迎出来了,见靖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前,过来敲敲车门道:“老弟,下车啊,谁出去玩坐马车?不嫌闷得慌?”

  知二把马车门打开,赵桓熙躬身从车中出来。

  钱明回身一见他,见鬼似的往后一跳,大声道:“你打扮这么好看干嘛?这衬得我与贺兄他们还能见人吗?”

  赵桓熙低头看了看自己,无辜展臂道:“不就换了身新衣吗?钱兄何故如此?”

  “对对对,你就换了身新衣而已。我也得去把我最好看的那身衣服给换上。”钱明拉着他往府中走,“你先等我片刻。”

  赵桓熙原本以为钱明会将他安置在前院客厅,可穿过一道垂花门后,赫然是往后院去的方向。他便不肯走了,停下来道:“钱兄要带我去哪儿?”

  “我换衣裳,你先去我的书房等我片刻。”钱明道。

  “书房在内院的话,我一个外男不便进去。”赵桓熙道。

  “无碍的,那是我自己的院子,院里除了我的妻妾没有旁人。”

  “这不合礼数。”赵桓熙见不远处有个花园,便指着那儿道:“不若我就在那儿等你吧。”

  钱明见拗不过他,只得放手,道:“好吧,我很快便出来。”

  赵桓熙点点头,见他跑着走了,便转身走进那园子里头,也不走远,就在入口处欣赏道旁的花树。

  花园另一头入口,清湘郡主在四名丫鬟陪同下气冲冲地进了园子。她手里拿了一条彩线编成的短鞭,一路走一路抽打路旁的花草,直抽得花枝凌乱落英纷纷。

  “郡主,郡主,您别闹性子了,待会儿让庆寿郡主瞧见了,再告诉王妃去。”跟在她身后的丫头小声劝道。

  “那又怎样?”清湘郡主停下来,生气地说:“我说爹娘此番怎么这般好说话,许我一个人来京城游玩。原是为了让姑姑和表姐劝我来着?她们还想让我去见那谢恒亮,花天酒地一纨绔,有什么好见的?我才不去!”

  她恼怒地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紫绣球,扔了短鞭正要撕扯,一转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花园对面,顿时便定住了身子。

  对面靠近花园入口的紫薇树下站着一位年轻公子,紫衣金冠,雪肤乌发,清瘦挺拔。他一会儿摸摸紫薇,一会儿又闻闻茉莉,认真地赏着花,一眼都没往这边看。

  清湘郡主却看得神摇意夺,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少年郎。他美得像一幅画,一幅春闺梦里才能得见的美人图。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赵桓熙,直到钱明出现在花园入口处,叫走了赵桓熙,两人一道消失在月门外,她才猛的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看还捏在手里的紫绣球,又猛然回身看向跟在后头的丫鬟,问道:“刚才花园对面有个紫衣公子,你瞧见没有?”

  丫鬟素薇点点头:“瞧见了。”

  清湘郡主松了口气,自语道:“还以为是做梦……”

  顿了顿,她忙吩咐丫鬟道:“你速跟过去瞧瞧,钱明把人带哪儿去了?还有那位紫衣公子姓甚名谁,是谁家儿郎?他的一切都打听清楚,我全都要知道!”

第60章

  徐府,郑夫人看着知春她们将礼盒放到柜子上,忍不住对徐墨秀道:“就去你姐姐那儿住了一晚,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你姐姐本是高嫁,若再让她婆母觉着她贴补娘家,不好。”

  “这些是殷夫人给的,我回来时东西已经放在了马车上,我也不好再给人还回去。我看了,都是些果子花茶之类的东西,拿着也无妨吧。”徐墨秀在郑夫人床前坐下来。

  郑夫人叹了口气,道:“之前我还担心你姐姐嫁过去受委屈,没想到殷夫人却是个好婆母,这也是你姐姐的福气。”

  徐墨秀心里想着赵桓熙跟他说的那些事,没应郑夫人的话,只道:“娘,殷夫人四女儿的婆母邬夫人想为她娘家侄儿与惠安说亲。那家公子姓何,与我乃是同窗,父亲在朝中为官。何公子人品没什么问题,姐姐的意思是,中间卖着邬夫人的面子,不管成与不成,过场需得走一下,让我下次放旬假带惠安去昭化寺与那何家的相看相看。您意下如何?”

  郑夫人问:“这邬夫人与咱们家素无往来,怎么突然想起为咱们惠安说亲来了?”

  徐墨秀道:“邬夫人的儿子娶了殷夫人的四女儿,这是她夫家与靖国公府的关系。若是让她娘家侄儿娶了惠安,便等于她娘家也直接与靖国公府长房嫡系成了亲戚了。”

  郑夫人娥眉轻皱:“若是为了这个,却是不好。”

  她愁了一会儿,对徐墨秀道:“念安是个有主意的,此事你和惠安都听她安排吧。”

  徐墨秀应下。

  御街上,赵桓熙正与钱明贺伦他们几个打马同游,知一知二驾着国公府的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桓熙老弟,如何?出来游玩是不是比闷在府里有趣多了?”钱明在一家卖冰雪凉水的店铺前停下,扔给店小二一块碎银,让他拿绿豆凉水来饮。

  “嗯!”赵桓熙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心中确实觉得痛快。他有好久不曾骑马了,十二岁学会之后,他母亲就没再让他去马场骑过马。

  霍庆哲瞧着周围向他们几人频频投来目光的小娘子和妇人们,自诩风流地一甩额边刘海,对旁边的贺伦道:“我怎么觉得咱们几个今天特别受姑娘们青睐?定是我今日格外英俊潇洒的缘故。”

  贺伦嘲笑道:“人贵在自知。她们是瞧你么?”

  霍庆哲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赵桓熙正从店小二手中接过竹筒,仰着头在那儿喝凉水,从下颌到脖颈雪白一线,线条流畅优美,连那上下滚动的喉结仿佛都比旁人秀气三分。别说女子爱看,便是他们这些男子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他不无羡慕地“啧”了一声,拿起竹筒来喝水不提。

  五个人都喝过凉水,将竹筒还给店家。

  赵桓熙问钱明:“钱兄,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钱明道:“今日正是相国寺开放之日,咱们去看看?”

  “好啊,我家那个前两日还念叨着想吃王道人蜜煎。”葛敬轩道。

  “那我就去看卖绣作的慧能小师太。”霍庆哲笑道。

  “那走?”

  “走!”

  五个人调转马头往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到了中午,五人出了相国寺直奔城中八仙酒楼,在伙计的引路下一边往二楼走霍庆哲还一边道:“听说楼里最近来了个歌姬,色艺俱佳,不知今日有没有缘分点一曲。”

  伙计道:“对不住各位公子,魏姑娘这几日得了风寒,唱不得曲了。”

  几人不免扫兴,到了二楼一抬头,又看到朱志福和六个年轻公子正坐在东面靠近栏杆的那一桌上说说笑笑,身边各自陪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妓子,斟酒夹菜。

  “娘的,真晦气!”钱明向旁边啐了一口,骂道。

  贺伦提议:“要不咱们换一家?”

  霍庆哲哼笑道:“凭什么咱们换,上次吃亏丢脸的又不是咱们。对吧,桓熙老弟?”他搭着赵桓熙的肩,在朱志福他们那一桌的虎视眈眈下走到西面靠近栏杆的那一桌坐下,大声吆喝伙计点酒上菜。

  赵桓熙见朱志福目光不善地瞧着自己,就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自从知道他和徐念安姐弟的仇怨后,他便也将朱志福列为自己的仇人之一了。

  钱明他们问了赵桓熙的忌口,很快点了一桌子菜。

  “去楼下叫几个姑娘上来?”霍庆哲看着隔壁朱志福他们那一桌,征求钱明贺伦他们的意见。

  “你们随便,我不要。”葛敬轩道。

  赵桓熙忙跟着道:“我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