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将赵桓熙和殷洛宸打发出去,丫鬟也屏退了,殷夫人问徐念安:“你叫我收下这料子是何用意?”

  徐念安挪到殷夫人近旁的凳子上坐下,道:“老太太有此一举,显然是担心今日清湘郡主在英国公府说她的那一席话会影响她和五房的名声。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五太太,都知道娘您不缺这块料子,更遑论是裁过的。但她们还是派人送过来,您道为何?”

  殷夫人细细一想,怒道:“莫不是想走个过场,过后就可以去外头宣扬分给我们长房了,是我眼光高看不上?”

  “正是。她们往外头说时,可不会主动提及送来的乃是她们五房裁过了的。而母亲想要澄清也很难,毕竟她们送料子过来人人都看到了,而料子是被裁过的,却只有我们自己人看到了。”徐念安道。

  殷夫人忍不住握拳捶了下桌子,道:“我就知道老太太这十年来根本没在佛堂念经,鬼知道她念了些什么。自从五弟死了以后,她也是彻底变了,年纪越大行事越发龌龊阴狠。”

  骂了一回之后,她又蹙眉道:“只是我这收下了,又用不了,回头她还是去外头传分给我们长房一匹,我岂不是白受她恶心?”

  徐念安从果盘里拿起一枚大枣,递给殷夫人,道:“我们用不着,自有那用得着的人。不出所料,这匹料子定是从贾氏那里拿来的,裁也是照着贾氏的身材来裁的。二房的承珂堂妹身量未成,稍微改改,应是能穿。若是老太太将话放出去,说料子送给了我们长房,过几日承珂堂妹的及笄礼上,承珂堂妹却穿上了妆花纱,您说来赴宴的亲戚会不会问这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我们国公府竟得了三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二婶婶若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

  殷夫人握着手里的大枣,乐得眼角鱼尾纹都笑出了两三根,道:“你二婶婶还因为妆花纱的事跟老太太和五房那边置着气呢。她也是清高自傲的人,入府这么多年难得伸手向公中要一件东西,我把这东西给她送去,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夸赞道:“你这机灵鬼,怎么就这般聪明呢?得你做儿媳,我怕不是都能多活几年。”

  “俗话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母亲如此心地纯善之人,那必是要长命百岁的。”徐念安笑道。

  在殷夫人处用过晚饭之后,赵桓熙与殷洛宸照例约了赵桓荣去国公爷的院子里练刀。徐念安陪殷夫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带着丫鬟回了挹芳苑。

  她一到了挹芳苑,便见松韵宜苏等留守在院中的丫鬟都面带微笑地瞧着她。

  徐念安心中莫名,问道:“发生何事?”

  松韵笑道:“奶奶快去房里看看吧,有好东西呢!”

  徐念安进了正房来到左梢间,赫见床头地上立着个一人高的大花灯,分上下两节,八幅灯面上画着八幅画,此刻正分左右两个方向徐徐旋转,灯影幢幢,美轮美奂。

  “这……哪来的?”徐念安回身问松韵。

  “下午您不在那会儿,三爷和表少爷亲自搬来的,可仔细了呢,都没让奴婢们沾手,就怕碰坏了。”松韵道。

  徐念安失笑,见丫头们都在次间里好奇地探头探脑,便道:“都进来一起赏赏吧。”

  丫头们欢呼,呼啦一声涌了进来,却又不敢靠灯太近,自觉地在灯旁三尺外围成了一个圆圈。

  “天爷,这花灯可真好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精美的花灯!”

  “何止是你这个丫头片子不曾见过,便是外头的人,恐怕也鲜见这样的灯。”

  “上面的画画得可真好看,灯这样转,就仿佛我们在这些美景前一一走过一般。”

  “这灯为什么能自转呢?”

  “有机括的,我瞧见三爷他们把灯放在这里后,伸手拧了灯上头那个小雀儿,这灯就转起来了。”

  “哈哈哈哈,什么小雀儿?那是凤凰。三爷说了,这灯叫做‘凤首金陵八景蟠螭灯’。”

  “啧啧,真真是厉害!便是灯名都是我记不住的。”

  众丫鬟说笑着赏了一会儿灯,便识趣地告退出去了,只留徐念安一人在房里。

  徐念安细细看灯上的画,认出是出自赵桓熙的手笔,一时又觉感动又觉好笑。想不到中秋那晚未能为她赢得灯王一事,竟让他耿耿于怀至此。

  赵桓熙从敦义堂练武回来,就看到徐念安搬了张凳子坐在花灯旁边,双肘撑在膝上,双手托着脸颊,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赏灯。

  他心中欢喜,走进去叫道:“冬儿。”

  徐念安转身,见他双颊绯红发丝微乱地进来,道声:“你回来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赵桓熙一口气喝了,问她:“冬儿,你喜欢这灯吗?”

  徐念安道:“哪有你这样的?送人礼物也不介绍介绍,上来就问人喜不喜欢?”

  赵桓熙不好意思地一笑,走过去道:“这灯名叫‘凤首金陵八景蟠螭灯’,凤首是指花灯顶部这个机括,你若想让它转,便拧这个机括,拧紧了大约能转两个时辰。你若不想它转,不拧这机括便是。金陵八景就是这八幅画,你来看,上面这四幅分别是‘凤台夜月’,‘石城霁雪’,‘白鹭春潮’和‘乌衣夕照’。下面这四幅分别是‘天印樵歌’,‘秦淮渔笛’,‘钟阜晴云’和‘龙江烟雨’。是我根据表哥对这八景的描述画的,画出来后给表哥看过,他说大差不差。”

  “所以前阵子你练武回来总是窝在西厢房,便是在画这金陵八景?”

  赵桓熙点点头,眼神又有些羞赧起来,道:“我没有能耐给你赢灯王,只好自己做一个送给你。恰好金陵也属江南,如此你心中的江南,便又形象许多吧?”

  徐念安眸中含笑地点头,道:“灯王算什么,你做的这盏灯比灯王好一千倍,我很喜欢,谢谢你,三郎。”

  赵桓熙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一边往外头去一边道:“我去告诉表哥,说你很喜欢,我没有白费工夫!”

  “诶?你快些回来沐浴,还有事同你说呢。”

  饶是徐念安唤得快,他人已在门外了,遥遥道:“知道啦!”

  小半个时辰后,赵桓熙沐浴过,边往床上爬边对坐在床头的徐念安道:“表哥真坏。”

  徐念安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哦?他怎么坏了?”

  “他说我应该趁你高兴时亲你一下,你看在灯的份上也不好意思跟我斤斤计较。”他得意道:“又想坑我,我才不上他的当!”

  徐念安:“……”

  赵桓熙爬到一半,忽然僵住,抬头问徐念安:“冬儿,我是不是又做了出卖朋友的小人?”

  徐念安放下书,看着他道:“当然没有,我是你妻子,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的。而且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给别人知道。”

  赵桓熙在床里侧坐定,思虑着道:“所以有没有出卖人并不重要,不让那个人知道自己被出卖了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徐念安瞠目,忙打断他胡思乱想:“当然不是。表哥和我们是亲戚,他给你出主意也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告诉我我也只当玩笑听听,所以这不叫出卖。而你将外人的事告诉我,我与那人没有利益相关,更不会因为他给你出了什么主意而去打击他报复他,所以这也不叫出卖,明白吗?”

  赵桓熙:“哦。”

  徐念安松了口气,心中暗道以后还是要多和他谈心,不然一不小心他的聪明才智用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就不好了。

  “你之前说,有事要与我说,是何事?”赵桓熙问她。

  徐念安正正神色,道:“便是你宴请朋友的事。我思前想后,也没什么好玩又有趣的新地方可去,那就只能换种方式了。趁现在残荷犹在,不若赁一条画舫,你们去汴河一日游如何?”

  赵桓熙一听就来了兴趣,道:“这个新鲜!”

  “画舫上摆上美酒佳肴,琴棋书画,再加上骰子投壶之类,最关键的是,还要再去请一个人。只要这个人肯来,以后任谁再请客,档次也越不过你去。你做的东,永远是你朋友中的这个。”徐念安竖起一根大拇指。

  赵桓熙愈发兴奋了,追问道:“什么人?”

  “你在国子监时,有没有听你同窗提到过一个名字——柳拂衣?”徐念安问。

  赵桓熙想了想,摇头。

  “那,妙音娘子呢?”

  赵桓熙恍然:“哦,是她啊,听过听过。他们都说这个妙音娘子弹琵琶是京中一绝,比她弹琵琶更绝的是她边弹边舞。但是这个妙音娘子不是乐籍,她接不接邀约好似全凭心情,价格既高,家里又有厉害的护院,她不想见人的时候,别说请了,连人都见不着。霍庆哲他们说起这个妙音娘子时,就仿佛在说天上的仙女。”

  “若是能请到她,你说钱明他们会不会对你五体投地?”徐念安笑问。

  赵桓熙昂着头道:“那是自然,若是能请到妙音娘子,只怕我要做大哥他们都是肯做小弟的。”不过他很快回到现实中,对徐念安道:“这种事我们还是想想就罢了,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平素最讨厌这些以色侍人妖妖娆娆的女子了,见都是不许我见的,更别说还要花大价钱请她来为我们演奏了。”

  “据我所知柳拂衣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她哪里以色侍人了?”徐念安问。

  赵桓熙被问住,道:“我不知道,是霍兄他们每次提起她都是一副馋色之相,所以我以为她是以色侍人的。”

  徐念安严肃地对他道:“这世道原本就对女子诸多苛责和约束了,同样的事,发生在男子身上,不过是得个浪荡之名,该娶妻娶妻,该入仕入仕。可若发生在女子身上,便只有一死以求解脱。女子的名声,便是她的性命。旁人我们管不着,可我们至少得管住我们自己,不确定的事情,尤其是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不要想当然,不要人云亦云,须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赵桓熙垂眸,低声道:“我错了。”

  徐念安见他认错认得干脆,心中气稍消,还不忘再叮嘱一句:“以后记住了!再这样说话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桓熙偷看她一眼,见她板着脸,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第86章

  徐念安见他老实了,便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别管娘同不同意,你只说,你想不想请她?”

  赵桓熙想了想,点头:“想。”若是能请来妙音娘子,钱明霍庆哲他们还不高兴疯了?客人高兴,他这个做东的脸上才有光。

  “若是要去请这位妙音娘子,你要先做些什么准备?”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懵了,“我做什么准备?”

  徐念安气得打他一下,“我都说了,妙音娘子是卖艺不卖身的,你朋友却一副馋色之相,若是将人请来了,他们对她做些不轨之举,又是在画舫上,逃都无处逃,不是害人么?”

  赵桓熙反应过来,忙道:“我去邀他们的时候先写好一份保证书,叫他们承诺在画舫上不得对妙音娘子有任何不合礼数的举动和言语,若不然,就把他们丢汴河里去。然后让他们一一签名画押,这样可么?”

  徐念安见他孺子尚算可教,就点了点头。

  赵桓熙双手撑在床上,把头探过来轻声问道:“冬儿,莫非你想瞒着母亲帮我请妙音娘子?若是如此,那我还是不要请她了。日后母亲知道了,会怪你的。”

  “我为何要瞒着母亲?说服她不就是了?”徐念安不以为意。

  赵桓熙身子往后一仰,瞪大眼睛道:“你真的别去了,我娘绝不会同意的,还会惹她不喜。”

  徐念安瞥他一眼,道:“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如何?若是我能劝服你娘同意你请妙音娘子,你就输五十两银子给我。若是我不能,我输五十两银子给你。”

  赵桓熙蹙着眉头道:“银子是小事,我怕你会被我娘说。”

  “若是我被娘说了,输一百两给你。”

  赵桓熙:“……那好吧。”

  徐念安瞧他:“一百两就肯了,怎么你还缺钱么?”

  赵桓熙摇摇头,道:“我只是觉着你这个财迷敢赌这么大,八成是有把握不会被我娘骂的。”

  徐念安:“……”恼羞成怒,又伸手打了他一下。

  陆府,陆侍郎回到家,听说老太太找他,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去了老太太院中。

  “娘,您有事找我?”行过礼后,陆侍郎站在房中问坐在罗汉榻上的陆老夫人。

  “坐下说。”陆老夫人指指一旁的座椅,看丫鬟上好了茶,就挥了挥手。

  张妈妈带着丫鬟们退下。

  陆老夫人偏过脸,看着自己的儿子道:“丰儿那桩婚事,我不满意,你找个机会跟靖国公说说,两家的婚约作罢吧。就说是丰儿不配,让他们主动来退婚便是。”

  陆侍郎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何?”

  陆老夫人道:“前一阵子,我便听闻,这赵家五房的二姑娘,在家中嚣张跋扈挑弄是非,连新入门的堂嫂都欺负。我是半信半疑,于是借着今日张老太君做寿,去英国公府亲眼瞧瞧这位赵姑娘。谁知今日一见,呵,可不得了。圣上赐给靖国公府两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公府的嫡长媳没穿,她嫂子也没穿,她自己身上倒穿着一件,还满脸炫耀。

  “后来那成国公家的出言挑衅靖国公嫡长孙媳,你道赵姑娘当时是何反应?她居然一脸幸灾乐祸的看戏表情。这样好出风头不知礼数,连一家人当同气连枝的道理都不懂的女子,拿来配丰儿,你也忍心?是你与靖国公的交情重要,还是丰儿的终身重要?”

  陆侍郎张口结舌:“啊,这……不至于吧。那姑娘我也见过两次,是知礼温顺的人啊。”

  “特地出来见你这未来公爹,她敢不知礼温顺?可往往就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才是她的真性情。你瞧瞧人靖国公给自己的孙子挑的孙媳多好,唉,这徐家的女儿就是好!”陆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陆侍郎一眼,又感慨起来。

  陆侍郎捧着茶杯一脸纠结。

  陆老太太神游一回,回过神来见儿子那副表情,又恨声道:“我就丰儿这一个孙儿,绝不容许你在他的终身上委屈了他!你若觉着抹不开脸去跟国公爷说,那就让我去跟赵家老太太说!”

  陆侍郎忙道:“别别,我想法子,我来想法子。”

  次日上午,徐念安估摸着殷夫人快理完事了,就去了嘉祥居。

  殷夫人见她来了,问:“桓熙和洛宸呢?”

  “在园子里玩呢。”徐念安道。

  殷夫人道:“苍澜书院应当也放授衣假了吧?待你四妹婚事办完,何不叫你弟弟和五妹来公府住几天呢?”

  徐念安笑道:“妹妹倒是能来,弟弟却来不了。”

  殷夫人不解:“为何?”

  “虽是放了授衣假,但他们不需要路远迢迢回家取秋衣也不想虚耗时间的,每日依然去听学院的先生讲学呢,不过不是在苍澜书院,而是在杨阁老的私园——寂园中。”徐念安道。

  殷夫人不无艳羡道:“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啊,放假都不休息。”

  徐念安低声道:“娘,我想,让三郎去旁听。”

  殷夫人一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后,又惊喜又有些不敢奢望:“想……就能么?”

  徐念安道:“虽说不像入苍澜书院那么难,但书院的先生带的都是自己的得意门生,等闲肯定是不许书院以外的人去旁听的。听我弟弟说,如今去蹭课的,也只有杨阁老的两个孙子。还是因为杨阁老将寂园让给他们做授课讲学之用换来的。所以我们想送桓熙和表哥去旁听,也得先做些什么,和学院的先生拉拉关系才成。”

  “送礼?”殷夫人提议。

  徐念安摆摆手,“若是送礼就能进,五房的不是早就进了?我弟弟跟我说,书院有一位声望很高的先生,也是他的授业恩师,姓陈名楫字盐梅。盐梅先生平生除了读书,唯好两样,一,美人,二,美酒。美人要冠绝古今不可多得之美人,美酒中最爱松苓酒,其次白玉腴。这美人我已有人选,只是这两种美酒却是市面上不常见的,需得请娘帮忙搜罗了。”

  殷夫人听完,微微蹙眉:“这又是美人又是美酒的,能是正经人吗?”

  徐念安道:“古往今来,凡是有高才又不愿入仕为官的那些读书人,哪个没些个怪癖?再者赏美人品美酒,于一名男子而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爱好么?”

  殷夫人瞪着自己的儿媳,嗔道:“你倒想得开。”

  徐念安莞尔一笑。

  殷夫人道:“你说的这两样美酒,倒也不算难得,我记得国公爷的酒窖里就有一坛子存了好些年的白玉腴,为了桓熙,老爷子当是会舍得拿出来吧。只是这有了美人美酒,又不能直接送给他,那要如何才好?”

  “三郎不是要宴请朋友么?我就想着,给他赁一条画舫,把这美人美酒往画舫上一放,谁要想上去,需得得到我们的邀请才行。然后我就让我弟弟向盐梅先生告假,说要赴三郎之约去游汴河,顺便将画舫上有什么与盐梅先生细说。

  “若不出所料,盐梅先生必要与我弟弟同来,到时候就可以让我弟弟与他提条件,说若要来,需得答应过后让三郎和表哥去旁听。盐梅先生若不同意,我们也不过就花了点银子损失一坛白玉腴而已。若是同意,三郎就能去旁听苍澜书院的先生授课,知道真正的读书人,到底是如何读书的。娘您以为如何?”徐念安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后,征询殷夫人的意见。

  为了赵桓熙,殷夫人多少银子都舍得花,当即拍板:“就这么办!对了,你说的那个美人又是何人?确定能吸引那个盐梅先生?”

  徐念安问:“娘可曾听过妙音娘子之名?”

  殷夫人略略一想,有些惊道:“妙音娘子?你怎么想起她来了?听说此人很难请的,因不是乐籍,不受管束,便是公侯人家相邀,她不愿去也是不去的。她一向深居简出,也没什么朋友,确定能请得到?”

  徐念安:“且试试吧。”

  殷夫人点头:“若是能请到她,我愿意多与她银子。若不是为生计所迫,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子愿意出来抛头露面呢?她既有此气节,想必当初实属迫于无奈。”

  徐念安应了,又叮嘱殷夫人:“娘,此事你先不要与三郎说,一来不一定能成,二来若是与他说了,万一他一紧张在盐梅先生面前言行失当,反而不好。不与他说,他只当盐梅先生是弟弟的先生,表现能自然些。”

  殷夫人满怀希冀道:“都听你的。”

  徐念安与殷夫人说定了此事,便又回挹芳苑去。刚走到兰湖边上,赵桓熙和殷洛宸突然从道旁的花丛后一跃而出,挡在道中,倒将徐念安与身后的丫鬟吓了一大跳。

  两个人都玉面飞红发髻微散,想必刚才已经经过好一番切磋了。

  赵桓熙单手将竹枝往肩上一扛,昂着脑袋挑着下巴一副拽样,张口就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嗨呀!你是不是傻!”殷洛宸从后头拍了下他的脑袋,道:“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还要什么买路财?直接劫回去做压寨夫人多好!”

  赵桓熙猛的转身,一竹枝抽过去:“你劫谁做压寨夫人呢?劫谁呢劫谁呢?”

  “这不是在假装劫道吗?你又抽什么疯?哎哟,你来真的?再抽我还手了啊!”

  “还啊,怕你不成!”

  道没劫成,两个劫道的倒先内讧起来,一个追一个逃地跑远了。

  丫鬟们都忍不住掩嘴偷笑,徐念安也是忍俊不禁。

  看着越跑越远的两道身影,徐念安暗自感慨,若是赵桓熙从小有这么一位兄长相伴长大,他绝不会是之前那样的性格。

  不过,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三个人在挹芳苑用过晚饭,赵桓熙去练武之前,徐念安和他咬耳朵:“母亲同意去请妙音娘子了。”

  赵桓熙猛地扭头看她,那表情就仿佛看到乌龟吞了王八又生出一条蛇。

  “这不可能!”他下意识道。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娘啊,反正你要往那边去。”徐念安挑了他一眼,转身拎着裙摆跨过门槛回屋去了。

  赵桓熙懵懵地和殷洛宸走到主宅那边,在通往敦义堂和嘉祥居的岔道口停了下来,犹豫一番,对殷洛宸道:“你先去敦义堂吧,我有事找我娘,马上就来。”说完不等殷洛宸答应拔腿就跑了。

第87章

  赵桓熙一路跑到嘉祥居,见了殷夫人,一时间倒还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了。

  倒是殷夫人见他匆匆跑来,甚感稀奇:“怎么这会儿来了?有事?”

  赵桓熙挠了挠头,试探问道:“娘,今天念安有没有来跟你说什么?”

  殷夫人听他这么问,心中一疑,暗思:莫非念安叫我不要对桓熙说,她自己倒说漏嘴了?转念想想以念安的谨慎,必不会犯这种错。

  于是她道:“她来与我说了给你租画舫让你宴请朋友的事。因何问?”

  “她、她有说要请……请……”

  “请妙音娘子吗?说了。我也同意了。”殷夫人明白过来,原是为此事来的。

  赵桓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亲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为何?”

  “什么为何?我为何同意请妙音娘子?反正咱家出得起这个钱,请来让你在你朋友面前长长脸,不是挺好的吗?”殷夫人道。

  赵桓熙脸一红,又有些感动,向殷夫人行了一礼道:“谢谢娘亲。那我去祖父那儿练武了。”

  “哎!”殷夫人叫住他,“请归请了,我警告你,你可不许因为那妙音娘子生出些花花心思来,做对不起念安的事。须知若不是看在念安的面子上,我才不给你请呢。”

  赵桓熙笑道:“娘放心吧,在孩儿心里,没人比念安更好看。”

  殷夫人佯怒:“娘也没她好看?”

  赵桓熙一边跑走一边大声道:“娘和念安一样好看!”

  殷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笑着低啐:“臭小子,油嘴滑舌的!”

  亥时初,赵桓熙沐浴完来到梢间,看到徐念安又在赏玩那盏花灯,想是真的很喜欢。

  他心中高兴,故意走过去问道:“冬儿,你说,要给你多少银子,你才肯卖了这盏灯?”

  徐念安看着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给多少都不卖,别以为我是财迷在这世上我就最爱银子。”

  她直起身子,回头看着赵桓熙问道:“你去问娘了没有。”

  赵桓熙点头:“问了。”

  徐念安直接朝他将手一伸。

  赵桓熙好气又好笑,伸手打了下她的掌心。

  徐念安瞪眼:“你想赖账?”

  赵桓熙嘟囔:“我也得敢。”他走到亮格柜那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小锦盒,过来往徐念安面前一递,道:“都给你。”

  徐念安接过锦盒,坐到桌旁打开一看,里面零零碎碎的银票和碎银子有大半盒了。

  殷夫人手里有钱,对自己的独子自然不会吝啬。自赵桓熙去国子监上学后,经常与钱明等人出去游玩吃喝,她担心他钱不够用,三天两头地给他钱。

  赵桓熙原本没有存钱的概念,但现在想给徐念安买东西,所以钱没花完他也不说,殷夫人给他他就拿着,只把上次还没花完的存起来,上了一个多月的学,就存了这么多。

  徐念安把那些团在一起皱巴巴的银票挨张铺平,按照面值大小整理成齐整的一叠,数了数,有三百二十两,又把盒子里的碎银抓起来在手中掂了掂重量,道:“这里大约有个七八两吧,加起来就是三百二十七两。”

  她从中抽走五十两银票,将其余的还放回盒子里,对一旁赵桓熙扬了扬手中的票子:“该我的我拿着了,不该我的我也不要。”

  “冬姐姐,你数银票的样子真好玩,就跟你上次吃蟹酿橙似的,仔仔细细的。”赵桓熙双眼放光地看着她道。

  徐念安转身走到衣柜旁,将五十两银票收起,道:“若是你经历过一家老小等着看病吃饭,而你却身无分文的日子,你自然会知道,银票拿在手里的感觉有多能叫人安心。”

  赵桓熙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话中的意思,心中生疼,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讷讷道:“以后等我能挣钱了,挣的钱都给你。”

  徐念安回身看他。

  赵桓熙双颊微微泛红,绷着脸道:“不是真夫妻也给你,我自愿的,你反对也没用。”

  徐念安失笑,抱起地上那只精美的铜制投壶,问赵桓熙:“投壶会吗?”

  赵桓熙走过去道:“与钱兄他们一起玩过,我投不中。贺伦玩这个最厉害了,次次都能中。”

  徐念安将投壶放到房中空旷处,递给赵桓熙四支柘木制成的钝头箭矢,道:“这也是要有准头的,想准头好,唯有多练而已。你也无需多精通,能和他们玩起来便可以。”边说边玩儿似的投了一支箭到壶里。

  赵桓熙:“……”

  他连投四支,一支没中。

  徐念安:“……”

  她再给赵桓熙一支箭,然后自己走到他右后方,抬起左手扶在他的腰侧,道:“投箭的时候身子要站稳了,不要晃,若是晃动就投不中了。”又伸右手握住他的手,“眼睛看准了壶口,投的时候根据自己和壶口之间的距离对手上该使多大的劲儿要有个数,就像这样。”

  她握着他的手往前做投壶状,结果他紧捏着手里那支箭没投出去,待她使完力了他才将手指头一松,箭支掉在了身前一尺处。

  徐念安放了手,问他:“你刚才走神了?”

  赵桓熙红着脸点点头。

  “那你自己再练练吧。”徐念安走到桌旁喝茶。

  “我紧张,想抱抱。”赵桓熙道。

  徐念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用帕子掩着嘴诧异地抬头看他:“紧张什么?又没谁跟你比赛,自己练习而已。”

  赵桓熙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找借口了:“想抱抱。”

  徐念安耳根发热,绷着小脸道:“不行!”

  赵桓熙失望,垂头丧气地去捡箭支。

  徐念安看他那小模样又有些心软,补充道:“要投进了才可以抱。”

  赵桓熙惊喜地一抬头,三两下捡好了箭支,过来稳稳地站好,瞄准了壶口轻轻一投。

  “进了!”他欢呼一声,转身就兴高采烈地朝徐念安走来。

  徐念安瞠目看着壶里的箭,指着赵桓熙质问道:“你刚才投不进是不是装的?”

  赵桓熙停住,一脸无辜:“我没装啊。”

  “那为什么我一说……你就一下子投进了?”

  “我就是投进了啊。”

  “我不信,你之前定然是装着投不进骗我的。”

  “我真没有装。”

  “就装了!”

  赵桓熙不知该如何才解释得清,又急又恼,道:“你怎么还耍赖呢?”说完把手中箭支往地上一扔,气鼓鼓地转身走到花灯前背对着她。

  徐念安瞧他一点都不心虚,料想以他的定力若是撒了谎绝做不到这样,便意识到自己或许真是冤枉了他。

  她在桌旁略站了站,走过去,看着他长发披散的背影,伸手轻拽了拽他的头发。

  “哼!”赵桓熙故意把头往旁边一扭,不理她。

  “对不起啊,我不该胡乱猜疑你。”徐念安说着,从身后轻轻拥住他。

  赵桓熙本来正赌气呢,被她从背后一抱一道歉,眼睫一颤,心头一阵荡漾,什么都忘了。

  “你能原谅我吗?”她还在身后问。

  赵桓熙抬手轻轻握住她两只腕子将她环抱着他腰的手分开,转过身去,开心地一把抱住她,头低下去,脸蹭着她的额角,嗓音低醇甜蜜:“我原谅你,冬姐姐。”虽然他一直想着不叫她姐姐,可不知为何,有些时候,他就是打心底里想叫她冬姐姐,好像这样比叫冬儿更亲密似的。

  徐念安被他紧紧拥在怀中,看着他肩头被身后灯光映得透亮的发丝,心中有那么点茫然:她现在和赵桓熙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次日上午,徐念安带着赵桓熙到了嘉祥居。

  “娘,今日我便带三郎去邀妙音娘子了,看她何时得空,再定游河的日子。”徐念安对殷夫人道。

  殷夫人点头:“也好,恰好我也要去探望佳臻,我们一道走吧。”

  三个人分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国公府,到了大街上才分开。

  “先去福隆大街的采芝斋。”徐念安吩咐车夫。

  “采芝斋是什么地方?”赵桓熙问她。

  “我家的糕点铺子。既是去请妙音娘子,总也不能空着手去,就带一盒点心去吧。”徐念安道。

  “你家铺子的点心好吃吗?我也想吃。”赵桓熙道。

  “饿了?不是才吃过早饭没多久?”

  “不知道,感觉最近总是饿得很快。”赵桓熙摸肚子。

  徐念安估摸着是他最近不去上学,整天在家和殷洛宸赵桓荣打打闹闹的,练武时间也增加了,故而消耗得也快。

  “那待会儿也买一盒给你。”她道。

  “嗯嗯!”赵桓熙眼神开始期待起来。

  不多时到了采芝斋,刘掌柜见是徐念安来了,忙亲自迎出来,行礼道:“大小姐,您来了。”说完又看跟在她身边的赵桓熙。

  徐念安介绍:“这是我夫婿。”

  刘掌柜忙又行礼:“大姑爷。”

  “不必多礼。”赵桓熙回味着徐念安那句“这是我夫婿”,心里甜滋滋的。

  徐念安指着一旁的伙计对赵桓熙道:“你想吃什么,叫阿牛给你拿。我和刘掌柜说几句话。”

  赵桓熙点点头,跟着阿牛去了铺子里。徐念安则带着刘掌柜去了楼上。

  过了一刻,徐念安拎着一只盖子上雕着海棠花的红漆食盒和刘掌柜一道从楼上下来,就听见铺子里闹哄哄的,抬眼一瞧,都愣了。

  虽然采芝斋一向生意不错,但自开业以来,也从未像此刻这样热闹过,放糕点的柜台前面简直人满为患,都以女子居多,两个伙计都忙不过来。

  “这……怎么回事啊?”刘掌柜一脸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