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太急忙让丫鬟下去拦住她,道:“你若是去书院与他闹,他一发火,更不会管你了。”

  她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咬了咬牙,道:“你既说养不起这孩子,要卖了他,那你不如将他卖给我,多少银子,你开个价便是。”

  郑蔓儿狐疑地瞧她:“你是何人?”

  “我是桓旭的母亲。”知道门子就在里头偷听,五太太双颊泛红。

  郑蔓儿一听,回到角门前抱着孩子噗通一声跪在五太太面前,道:“太太,您靖国公府家大业大,难道还多我一张嘴吃饭吗?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有个容身之处,绝对不会给您,给旭郎招麻烦。我是涵哥儿的生母啊,您也是为人母的,难不成您真的忍心将我与涵哥儿分开?”

  五太太忙道:“那不成,你是跟过邬诚的,桓旭如何能再纳你?”儿媳赌气回了娘家,若她此时再给桓旭纳个妾进府,儿媳怕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那也是旭郎叫我去的啊!太太,您也瞧出来了,这是旭郎的孩子对不对?求求您收留我们母子,就当为旭郎积德行善,祝他早登金榜。”郑蔓儿求道。

  “不成,这不成……”五太太心烦意乱地侧过身去。

  郑蔓儿哀求的表情一收,目光变得阴毒冷绝,道:“太太,您若不收留我们母子,或是执意要将我们母子分开,我今天就抱着涵哥儿到文俊书院门口去哭喊赵桓旭负心薄幸逼死人命,然后一头碰死在那儿,我看他这个大才子将来还有没有仕途可言?”

  “你——”五太太回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瞪着郑蔓儿。

  郑蔓儿抬袖子一擦脸上泪痕,站起身道:“不让我好过,那就大家都别过了!”

  嘉祥居,一个小丫头撑着伞冒雨哒哒哒地跑过来,对站在正房外头廊下的芊荷耳语几声,芊荷进来,对殷夫人禀道:“太太,五太太将人领去五房了。”

  殷夫人正和赵桓熙赵佳臻萱姐儿在房里吃樱桃,听闻此事,惊讶地抬眸看来,问道:“五太太疯了不成?”

  “那女子扬言,若是五太太不收留她们母子,她就要去文俊书院门口一头撞死,断了旭二爷的仕途。五太太这才不得不把人带进来。”芊荷道。

  殷夫人点头:“便是知道这女子不过是在吓唬人,可是谁又敢不管呢?万一她真的去寻死怎么办?”

  想到这一点,她抬头盯住赵桓熙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可记好了,不许出去胡搞。”

  赵桓熙将刚塞进嘴里的大樱桃抵到颊侧,鼓着腮帮子道:“我知道,我才不要别人呢!”

  赵佳臻噗嗤一声,扭头对萱姐儿道:“你也要警告小聂,别年纪轻轻的不知天高地厚。”

  萱姐儿下巴一抬,道:“我才不警告他,他要敢,我打断他的狗腿!”

  殷夫人注意力又被她吸引了过来,伸手打了下她的胳膊,嗔怪道:“瞧瞧你说的什么话?狗腿这样的词也是你一个千金小姐该说的?在家里还自罢了,以后在你婆母面前,可不兴这般胡说。”

  萱姐儿低眸噘嘴:“哦。”

  五房,五太太木着脸将郑蔓儿母子安排好,就去了令德堂。

  那边刚给老太太喂完药,正要喂粥。

  “我来。”五太太接过婆子手里的碗,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众人都退下后,五太太望着瘫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抖动着嘴唇的老太太。

  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几分知觉,也能看人了,只是还说不了话。

  五太太望着她半晌,突然就把手中那碗还烫着的粥扣到了她的脸上。

  老太太被烫得大颤,偏又叫不出声,只在枕上胡乱甩头,弄得一片狼藉。

  “若不是你,怎会有今日之事?总是骂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才是真正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人害己!”五太太恨道。

  虽然国公爷对外消息封锁得严实,但作为家里人,朱志福那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五太太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不管是出事后令德堂遭逢的变故,还是后来敦义堂那边的一顿操作,都证明这件事跟老太太脱不了干系。

  若非她作怪,害死了那朱志福,今日郑蔓儿又怎会找上门?她坏事做尽,头风发作,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等人伺候,倒让她和桓旭给她收拾烂摊子。她和桓旭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摊上这么个婆母和祖母。

  五太太欣赏够了老太太的狼狈之态,觉得原本憋闷的胸口气顺了些,这才大声道:“快来人啊,老太太把粥打翻了,快打水来给她洗脸!”

第144章

  赵桓熙在殷夫人处呆了一会儿,就拎着一小筐洗干净的大樱桃回了慎徽院。

  殷夫人打发萱姐儿回房去看账本,待她走了,才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赵佳臻,道:“你看看。”

  赵佳臻接过信一看,是她父亲从平凉府寄来的,向她母亲痛陈艰难,要钱要物。

  “娘,您……给吗?”看完后,赵佳臻心情复杂,问她母亲。

  殷夫人冷笑一声,道:“他自养他的爱妾庶子,与我何干?我凭什么给?给你看,是想叫你知道这件事和我的态度,万一他厚颜无耻写信给你讨要钱物,你也不准给。不仅你不准给,还要知会佳善佳贤,谁也不许乱发善心。谁要是乱发善心,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娘了。他有本事,写信问你祖父要去!”

  赵佳臻道:“那方才桓熙在,你又不与他说。”

  殷夫人浑不在意道:“你弟弟虽有钱,但钱不在他手里,在念安手里呢,与他说什么?”

  赵佳臻:“……”

  赵桓熙回到慎徽院时,徐念安还在睡。他趴在床沿上看了她一会儿,发现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回味昨夜之事,红着脸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起身去了书房。

  徐念安一觉睡到午前,醒来的瞬间只觉神清气爽,下床一看,桌上一筐子殷红水灵的大樱桃,随手抓了几颗就走出门去,问坐在门口和暖杏闲话的明理:“三爷呢?”

  “三爷在书房看书呢。”明理道。

  徐念安来到赵桓熙的书房,果见他坐在书桌后看书,只是她一进门,他就抬头看了过来,欢喜道:“冬姐姐,你醒了?”然后很自觉地让出一半椅子。

  徐念安过去坐下,道:“我一来你便察觉,可见读书不专心。”

  赵桓熙长眉微蹙,道:“方才那个郑蔓儿抱着孩子来府前闹事,五太太把人领到五院去了。当时我只当个热闹看来着,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妥,万一再把祖父气着了怎么办?”

  徐念安问他:“你觉着有何不妥?”

  赵桓熙道:“那郑蔓儿抱着孩子找上门,定然是说那孩子是赵桓旭的。只要五婶婶不承认,她又没法子证明,便是闹到官府去,也是五房占理。可是五婶婶把人领进来,那就等于承认了那孩子是赵桓旭的,不然你把人领进来做什么?这……可如何收场啊?难不成还让赵桓旭纳了那郑蔓儿?”

  徐念安叹气道:“贾二奶奶真是可怜,她若是舍得玉姐儿,估计也离和离不远了。”说完塞一颗樱桃在自己嘴里,想给赵桓熙也塞一颗,赵桓熙推拒道:“你吃吧,我方才在母亲那儿吃了不少了。”

  他忧心忡忡,“今年天气不好,祖父的身体也不好,可别因为五房的污糟事气坏了。”

  徐念安嚼着鲜甜多汁的樱桃,心想人都已经领进来了,以郑蔓儿的品性,请神容易送神难,五房那对母子肯定处理不好这件事,若不插手,祖父怕是一定会被气着了。

  “冬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祖父被这件事气着啊?我不在乎五房怎么样,怎么样都是赵桓旭自作自受,可是我心疼祖父。”赵桓熙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得向徐念安求助。

  徐念安含着樱桃核四处看有没有可以吐核的容器,赵桓熙见状,就把手掌伸到她下巴下面。

  徐念安抿着笑看他一眼,低头将樱桃核吐在他手掌上。

  他握着小小的樱桃核转过身去,高高扬起手来往窗外一掷,回过头来眉眼俱笑地问道:“冬姐姐,你说明年春天外头会长出小樱桃树吗?”

  “会吧,等树长大了,以后你读书无聊了,还能爬树摘个樱桃吃。”徐念安道。

  两人想想那场景,都乐个不住。

  笑过之后,徐念安问他:“那郑蔓儿是自己抱着儿子来的?外头雨这么大,身边应该有个给她撑伞的吧?”

  赵桓熙道:“听说带了个丫头。”

  “也就是说,她母亲没来。”徐念安道。

  赵桓熙灵机一动,道:“你是说,可以从她母亲身上做文章?”

  徐念安点头,“她和她母亲相依为命,若说此时还有什么人能要挟到她,那便只有她母亲。她不敢不管她母亲,她母亲是她最大的倚仗,最后的退路。若是她母亲不在了,她便是死在这里,这世上又有谁能为她去官府鸣冤呢?要想祖父不被这件事气到,就要在他回府之前把郑蔓儿给弄出去。”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她母亲现在在哪儿啊?”赵桓熙道。

  “赵桓旭做下的烂事,凭什么我们去给他收拾?看在祖父的面上去提点他一下便已是仁至义尽了。眼下快到饭点了,待会儿吃过饭,你亲自去一趟文俊书院,将郑蔓儿的事告诉他,叫他自己看着办。他和郑蔓儿母女打交道的时间长,应当知道怎样才能拿捏这对母女。便是他实在无能,办不到,到时候祖父回来你就先去找祖父,献上计策。祖父不用自己想解决之道,又见你懂事关心他,便不会那么生气了。”徐念安道。

  赵桓熙点头,道:“我吃完饭就去找他。”

  饭后,赵桓熙让人套了车,听徐念安的话带了两名护院随行,直奔文俊书院。

  文俊书院的学子也刚吃过午饭,正在休憩闲聊,一名学子去赵桓旭的班上唤道:“赵桓旭,你堂弟找你,正在门外。”

  赵桓旭疑惑:“哪个堂弟?”

  “赵桓熙。”

  赵桓旭眉头一皱,暗思:他怎么会突然来书院找我?今天也不是旬假啊?难不成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不对,就算是府里出事,也应该是小厮来,不该他亲自过来。

  赵桓旭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撑伞来到书院外头,见赵桓熙站在檐下,正孩子气地伸手接檐上流下来的水线。侧面看去,其人身材挺拔仪态从容,肤若美瓷发如玄云,端的是玉树临风萧然轩举,令人望之形秽。

  他不出声,赵桓熙眼角余光瞧见有人站在旁边,一转身,见是他出来了,便走过去对他道:“上午郑氏抱着孩子来府前闹事,五婶婶把她领进你们五房院中去了。”

  赵桓旭惊诧地瞪大双眸。

  “你若是知道她母亲在哪儿的话,速去找她母亲商量商量,如何才能让郑氏离开咱们府上吧。如若不然,待祖父回府,有你好看!”赵桓熙说完就要离开。

  赵桓旭问他:“你就是专门来提醒我此事的?”

  “嗯。”

  “你能有这么好心?”赵桓旭狐疑地瞧着他。

  赵桓熙看着不远处自家的马车,曼声道:“你聪明,做事讲究个深谋远虑权衡利弊,我自叹弗如,所言所行,不过是求祖父长命百岁,不要被不肖子孙气着便好。”

  “你——”赵桓旭愤怒地瞪着他,可眼下发生的事让他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哼!”赵桓熙轻哼一声,将双手往背后一别,昂首挺胸抬着下巴,神气活现地走了。

  上了马车,赵桓熙回想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是不是对赵桓旭阴阳怪气了?哈哈,他终于也学会像冬姐姐一样阴阳怪气地气人了,太好了!值得庆贺!

  想到这一点,他冲车门外道:“去渔耕樵。”

  到了渔耕樵,他心情大好地请车夫和护院吃了鱼羹,又带了几份回家。

  路上,赵桓熙不耐车中憋闷幽暗,掀着车帘望着外头雨幕中的街景,忽见一位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从车旁经过,刻意侧着身子低着头,没让他看清容貌。

  回到靖国公府,赵桓熙直接去了嘉祥居,令丫鬟用热水将鱼羹热来吃,自己在徐念安身边坐下,对殷夫人和赵佳臻道:“我方才在街上好像看到了赵桓朝。”

  殷夫人一惊,急忙问道:“你没看错?”

  “虽他戴着斗笠,看到咱家的马车还刻意侧身低头的回避,但我还是看到了他半个侧脸,我觉得就是他。”赵桓熙道。

  “既然有刻意回避的动作,那说不准还真是他。他偷偷回京做什么?”赵佳臻有些担心,这个庶兄曾和父亲一道害得她身陷火坑,她对他观感极差。

  “他好歹也在京中混了近三十年,狐朋狗友肯定有几个的,莫不是在平凉府过不下去,回来找朋友借钱的?”殷夫人猜测。

  “以他如今的境遇,既是狐朋狗友,又岂会借给他多少银子?祖父命他们兄弟去平凉府照顾公爹,他却偷偷潜回,所图肯定不简单。”徐念安想了想,看向桌对面埋头吃鱼羹的萱姐儿,问道:“萱姐儿,近一阵子阴雨绵绵,也没法出去玩了,聂公子可有来府上找过你?”

  萱姐儿抬起头来,嘴里裹着鱼片,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赵佳臻笑道:“天天都来。”

  萱姐儿并不害羞,见姨母替她回答了,就点点头。

  “若他今天再来,你托他打听一下,最近辽东那边可有异动?”徐念安道。

  殷夫人娥眉微蹙,看着徐念安道:“你的意思是……”

  徐念安道:“娘,您还记得佳慧曾经说过的话吗?若是辽东再起战乱,祖父真的披挂上阵,那公爹作为嫡长子,回来还是能做很多事的。”

  殷夫人攥紧手中的帕子,道:“你们祖父都七十多岁了,若还要他披挂上阵,这满朝的武将,要来何用?”

  徐念安道:“若不用祖父披挂上阵自是最好,就怕有个万一。”她看向一旁的赵桓熙,道:“不管如何,从今天起,不论你去哪里,都要多带几个护院。在书院的时候也尽量不要落单。旁的不说,若祖父不在家,你又被他们拿住,母亲和我,就只能任人摆布了。”

第145章

  事实证明赵桓旭在对付女人方面还是有一套的,还没到傍晚,外头有个婢女模样的女子过来找郑蔓儿,不知说了什么,郑蔓儿竟抱着孩子带着婢女走了。

  五太太有没有松口气赵桓熙是不得而知,反正赵桓熙自己松了口气。

  他煞有介事地在慎徽院的正房里负着双手徘徊着,口中念念有词:“是要好好学做文章,待回了书院,我便去请教先生做文章之事。”

  “为何突然想起要好好做文章了?”徐念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

  赵桓熙道:“万一将来咱俩有个女儿,一不小心所托赵桓旭这样的非人,我就先把她接回家来,再写一篇文章痛骂那厮。若是我文章写得够好,就会被口口传颂,将那厮道德败坏之事传得人尽皆知。如此,咱们的宝贝女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与那厮和离,再觅良人了。”

  徐念安忍俊不禁,道:“你想得倒挺远。”

  赵桓熙得意道:“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不是应该的吗?”

  “人家为子计深远是盼他好,你却盼女儿和离?”徐念安鄙视之。

  赵桓熙急了,道:“我哪是盼她和离?这不是以防万一嘛!你收拾我的衣裳做什么?”

  徐念安道:“三姐姐说你只告了两天假,今天已是第二天了,你不得回书院去吗?”

  赵桓熙一听恼了,过去拉住她的手腕道:“你走了二十多天,昨晚我们才刚刚见面,你今天居然就要赶我回书院?你还有没有良心?”

  徐念安道:“没有了,坐船的时候不小心掉涿水里了。”

  赵桓熙瞪大双眼。

  徐念安噗嗤一声,侧过脸去笑得眉眼生花。

  赵桓熙将她拽到怀里,赌气道:“我不走,我还要在家呆两天,不,呆三天。”

  “最多只能呆一天,而且,”徐念安伸手掐住他一侧脸颊,“不许你再与我做那种事。”

  赵桓熙垂眉耷眼道:“知道了,你还痛。”

  晚上,雨渐渐停了,院中一片静谧。

  赵桓熙圈着徐念安睡在被窝里,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

  徐念安问他:“因何叹气?”

  赵桓熙道:“我帮祖父揉过一次虎骨膏,他跟我说起如今的铁勒王古德思勤,说他十一年前就是铁勒最骁勇善战的战士。当年最后一战,五叔父死在他手中,祖父也被他重创。如今十一年过去,古德思勤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而祖父却已年逾古稀……我真的不希望祖父再上战场,再对上他。”

  徐念安宽慰他道:“祖父卸甲多年,年事已高,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若非特殊情况,朝廷应当是不会让祖父重返辽东,披挂上阵。”

  赵桓熙问:“特殊情况?什么样的特殊情况呢?”

  “比如说,战事再起,我方将士作战不力,成国公之流就可能借推荐之举,行陷害之实。毕竟祖父镇守辽东几十年,可以说,朝中没人比他更了解如何与铁勒作战。”徐念安道。

  赵桓熙沉默。

  徐念安其实心里也感到忧虑,将来万一真的出现她说的这种情况,没人能阻止得了。而祖父本人,身为武将,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对他来说是一种荣耀,他更不会拒绝。

  只是目前的靖国公府,若是没了他,谁能撑得起来?

  第二日下午,赵桓熙去了书院。

  过了几日,连绵二十多天的雨终于停了。聂国成传来消息,辽东暂时未起战事,但是也不太平,铁勒那边经常出动小股部队劫掠边境城镇。

  殷夫人听了,稍稍松了口气,府里没人希望国公爷再上战场。

  随着天气转晴,府里也渐渐太平下来。

  宁氏并没有被病故,毕竟承珂还未出嫁,她若死了,承珂便要为她守孝三年,耽搁不起。她被挪到了下头的庄子上“养病”,待承珂出嫁后,大约便会“病故”了。

  天放晴后,赵佳贤带着英姐儿和泰哥儿来府上做了一次客。殷夫人看着愈发壮实有力的泰哥儿,真是稀罕得不得了。

  赵佳贤走后,殷夫人就开始唉声叹气,动辄看徐念安一眼,也不说话,眼神幽怨。

  徐念安:“……”

  赵佳臻忍着笑附耳道:“便是被我爹辜负,也未见母亲的目光这般幽怨过。”

  徐念安明白,她和赵桓熙成亲整一年了,换做别家,成亲这么久肚子毫无动静,婆母只怕早有怨言了。

  不过她现在已与赵桓熙圆房,有孕不过迟早的事,倒也不必太在意殷夫人的态度。

  临近七月,暑气渐浓,府里又张罗着往芝兰园里搬了。

  徐念安依然住挹芳苑,赵桓熙放旬假回来这一天,刚好都收拾妥当。

  晚上在殷夫人那儿吃过晚饭,赵桓熙便借口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拖着徐念安回了挹芳苑。

  到了挹芳苑正房,他屏退丫鬟就把徐念安往床上抱。

  徐念安从未见过他如此猴急的模样,问他:“你怎么了?”

  赵桓熙委屈地亲上来,边亲边道:“这些天我想你都快想魔怔了。”

  “那也不能直接就……你先去沐浴。”徐念安被他放到床榻上,用手抵住他道。

  “过后再沐浴不行吗?”赵桓熙伸长了脖颈小狗似的在她脸颊脖颈上流连。

  “不行,那样不干净,我会生病的。”徐念安态度坚决。

  赵桓熙一听说她会生病,倒是不敢造次了,亲了她一会儿本想出去叫丫鬟烧水沐浴,低头一看,夏裳单薄,有点什么变故完全无法遮掩。他俊脸通红,跑到屏风后面,道:“冬姐姐,你去叫丫鬟烧水吧。”

  “好。”徐念安方才无意中也瞧见了,双颊微红地出门去叫丫鬟烧水来沐浴。

  等厨下烧好热水,两人前后沐浴过后,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到了床上卿卿我我好一会儿,赵桓熙终于得偿所愿。但是,九下他就结束了,甚至都没凑满一个整数。

  徐念安抱着猝不及防就鸣金收兵的小夫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行军一时辰,作战交睫间,也、也行吧。

  不同于徐念安这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赵桓熙简直羞愧欲死。

  上次他还能安慰自己是第一次,反正以前钱明说过他们第一次都很快的,可是今天都是第二次了,为什么还这样?

  带着自己“不行”的疑虑,他也没脸再作怪了。

  次日一早,赵桓熙照例要去尚先生府上跟他学作画。

  巳时中,从尚府出来,知一道:“三爷,时辰还早,要去琉璃街吗?”

  赵桓熙垂头丧气:“不去了。”想了想,他道:“去回春街。”

  回春街之所以叫回春街,是因为街上有家医馆名“回春堂”,里头有个很厉害的坐馆大夫姓陈。

  医馆病患很多,赵桓熙老老实实地排了好半天的队终于轮到他。

  “公子哪里不舒服?”陈大夫问他。

  这堂中都是人,赵桓熙如何好意思说自己的病症,红着脸问:“不知可有私密些的问诊之处。”

  陈大夫秒懂,起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赵桓熙跟着他来到后堂一个小房间内,陈大夫拿起一个琉璃镜,回身道:“公子,请除去下裳。”

  赵桓熙震惊:“……为、为何?”

  陈大夫道:“花街柳巷的病有好几种,不同的病有不同的病症,用药也不尽相同。诊脉未必能判断准确,还是要通过观其表征,才能最大限度的对症下药。公子,你我皆为男子,也就不必讳疾忌医了吧。”

  赵桓熙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这位陈大夫把他当成是得了脏病的人,忙摆手道:“陈大夫你误会了,我不是这种病,我……要不你还是先给我诊了脉再说吧。”

  陈大夫一愣,嘀咕:“不是这种病那你在前头支支吾吾做什么?”他放下琉璃镜,在房间里的医案后坐下,细细地给赵桓熙切了脉,望着赵桓熙道:“公子,你气血充足脉象有力,并无病症。”

  “可是我……”赵桓熙一时间难以启齿,后来想想,来都来了,若不问个清楚,如何甘心?于是便低声将自己的烦恼与大夫说了,问道:“大夫,如我这般,能治吗?”

  陈大夫颌下胡须微微颤动,似在忍笑。他伸手抚着胡须道:“我观公子筋骨强健,应当练过武吧?”

  赵桓熙点头:“练过一年。”心中暗忖:莫非练武还对这方面有影响?

  “不知公子一开始练武,练的是什么?”陈大夫问。

  “扎马步。”

  “那一年前公子刚开始练武时能扎马步多长时间?而现在,又能扎多长时间呢?”陈大夫再问。

  “一年前……”赵桓熙开了个头,突然反应过来。

  陈大夫微微笑道:“少年人不要急于求成,须知有些事情便如练武一般,要想做得好,并无捷径可走,唯适度多练而已。”

  赵桓熙又红了脸,起身向陈大夫长揖道:“多谢先生解惑。”

  他心境开朗神气活现地回到靖国公府,用过午饭,又把徐念安往房里拽,说要午睡,却又让厨下烧热水。

  徐念安哪还看不透他那点心思,便不肯,道:“大白天的,院子里人来人往,怎好这样?”

  赵桓熙道:“丫鬟又不傻,看咱俩都睡了,她们不会去偷懒吗?再说下午我又要回书院了,又是十天见不着你。”

  他这样一说徐念安倒是心软了,于是半推半就跟他进了房。

  赵桓熙趁机练了两次,果然一次比一次好,不由的信心大增,还想练第三次。早已骨酥筋软的徐念安有气无力地抵住他,道:“你不是说大夫说‘适度多练’吗?再来便是‘过度多练’了。”

  赵桓熙瞧她像是委实不能再受的模样,这才作罢,搂着她小憩了片刻,便起床收拾收拾去了书院。

  七月在芝兰园的荷风送爽花开似锦中平和地过了一半,辽东那边突然传来消息,铁勒正式向朝廷宣战。

  古德思勤不负国公爷对他的评价,带着铁勒的精锐之师连战连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下了边境上阳和曲式两座城池。

  因攻打曲式时曲式军民誓死反抗,致使他折损了一员大将,攻下曲式后,他屠了整座城,并大放厥词,问赵家老狗何在?这次怎么不见他出来咬人?

  消息传回京城,民声沸腾,朝堂震动。

  成国公等人闻风而动,一面参镇守辽东的李营作战不力,一面向皇上建议让靖国公赵恺槊再披战甲,去辽东迎战铁勒。

  皇帝很为难,他知道靖国公能打,以往与铁勒的作战中也曾取得过多次胜利,如不是曾对铁勒造成过重创,如今的铁勒王也不会特意点名让他出战。

  可是再能打,那也是曾经,如今靖国公年逾古稀,如让他上阵,万一不幸殒命,那我朝将士的士气,只怕会一蹶不振。

  就在皇帝犹豫不决时,靖国公在朝堂上主动请缨了。

第146章

  皇帝并没有在朝上答应靖国公所请,而是散朝后将靖国公叫到御书房。

  “赵卿,你在朝上请缨,可是有必胜的把握?”皇帝问靖国公。

  靖国公道:“无。”

  皇帝一愣,继而蹙眉道:“既无必胜之把握,卿因何请缨?”

  靖国公道:“回皇上,臣与古德思勤,既有国仇,又有家恨。臣之幼子死于古德思勤之手,而古德思勤之父,当年也是因为被臣重创,缠绵病榻数年而亡。如今他公开点名要臣出战,于公于私,臣都不能不去。臣若不去,他必将满腔怨恨都撒在无辜的百姓身上,臣,要去阻止他。”

  皇帝抚额叹息。

  靖国公跪下向皇帝行了个礼,昂首道:“臣知陛下心中所虑,陛下请放心,此行,臣便是死,也誓取古德思勤首级!臣只想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道:“你那嫡长孙承爵之事?”

  “是。臣前半生镇守辽东,鲜少回京,对家中子孙疏于管教,以至于现如今后继无人,唯有长房嫡孙桓熙,尚可承祧。臣恳请皇上,如若臣此行有去无回,请让臣之嫡长孙赵桓熙袭承爵位。如若让臣那不成器的嫡长子承爵,只怕赵家百年英名,终将毁于一旦。求皇上看在赵家几代人忠君报国埋骨沙场的份上,了臣遗愿。”靖国公说着,一个头磕在地上。

  皇帝看着这个为先帝和他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国公,半晌,叹了口气,道:“朕,允你。”

  靖国公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再次磕头谢恩。

  自从辽东之战爆发,苍澜书院的学生每晚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战局。

  陆丰秋通他们就聚在徐墨秀和赵桓熙的寝室内,原因无他,赵桓熙这里总不缺吃的,还有好茶招待。

  “屠城,古德思勤这个禽兽!现在我只恨自己学文而不是从武!若是学武,我定一刀斩了他的狗头,挂在城墙上祭奠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秋通握拳恨恨地捶了下书案,震得书案上众人的茶杯都跳了跳。

  他问屋里的众好友:“你们觉着,若是我现在投笔从戎,还有机会报效沙场吗?”

  徐墨秀不答,只问赵桓熙:“你练了一年的武了,我瞧你耍刀也耍得挺像那么回事,你觉着你能上战场吗?”

  赵桓熙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秋通瞪眼:“为何不能?你是不是怕死?”

  赵桓熙问他:“你不怕死吗?”

  秋通道:“国难当头,百姓罹难,你还只顾一己之生死?”

  赵桓熙道:“若是我孑然一身,我自是可以奋不顾死。可是我娘亲还在,我内人入门刚满一年,我舍不下她们。”

  “那些在前方作战的将士,哪个没有娘亲?哪个没有妻子?若都如你这般想?还有谁去为朝廷为百姓浴血厮杀,还天下一个太平?”秋通指责道。

  赵桓熙低下头,道:“我心性软弱又自私,所以我虽练武,却仍不适合上战场。”

  他如此直白,倒让秋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起身摔门而去。

  陆丰等人呆了一会儿,眼看时辰不早,也回了自己的寝室。

  房里熄了灯,赵桓熙与徐墨秀并排躺在床榻上,一时间都没有睡意。

  “文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懦弱,很自私?”过了半晌,赵桓熙弱弱地开口问徐墨秀。

  “没有。”徐墨秀道。

  “为何?”

  “人各有命,你的出身决定你不想上战场就可以不上。既然没有逼不得已,又有多少人有勇气抛家弃友去赴死呢?”徐墨秀道。

  赵桓熙黯然:“你也觉着我上战场就是赴死?”

  “虽然我不曾上过战场,但想也知道,在战场上,武艺固然重要,但比之更重要的,是心性。你敢杀人吗?你不敢。不敢杀人,练武也才练了一年,连皮毛都算不上,到了战场上,你不死谁死。”徐墨秀十分冷静地分析道。

  赵桓熙看着房顶默不作声。

  “于公,战场上真不缺你这样一个战力心性都不合格的兵,于私,我不想我姐年纪轻轻就守寡。所以,不管旁人怎么看,我很欣赏你的自知之明。你也别把秋通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一时义愤而已,你若真上战场,他备不住又舍不得你了。别多想了,睡吧。”徐墨秀道。

  待到放旬假时,靖国公宝刀未老,以古稀之龄请缨出战铁勒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苍澜书院。

  “冬姐姐,怎么回事?祖父为何要主动请缨?他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一上自家马车,赵桓熙就急急问来接他的徐念安。

  “你先别着急,稳当些。”徐念安让他在马车上坐好,这才道:“听说是那古德思勤点名要祖父出战,祖父这才请缨的。”

  “为何?他还想报当年祖父的伤腿之仇不成?五叔父都是死在他手里的!怎么办,冬姐姐,我真的不想祖父去。”赵桓熙有些六神无主。

  在这件事上,徐念安也是束手无策,祖父有头风病,确实不适合再上战场。可是宿敌挑衅,他一个戎马一生的沙场老将,有自己不容侵犯的尊严和骄傲,他是必然会去的。

  此一去,能不能再回来,就是个未知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