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早已泪水涟涟,见赵桓熙走过来叫她娘亲,抱着他就是一顿痛哭。

  见过了殷夫人,接下来便是徐念安。

  送他离开时她没哭,如今他回来了,她却哭得梨花带雨。整整一年的忧心和思念,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冬姐姐……”赵桓熙心酸不能自已,只叫了她一声便流着眼泪将她拥在了怀里。

  和姐姐姐夫还有府里叔叔婶婶堂兄堂弟们打过招呼之后,赵桓熙脸上泪痕还没擦干净,冷不防对上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团子。

  回哥儿被乳母抱着,口水滴答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大大的眼睛黑亮有神地盯着赵桓熙。

  赵桓熙懵了下,道:“咱们府里又添丁了?这谁家孩子?生得真俊。”

  本来气氛还有些悲戚,他这句话一说出来,陆丰,几个堂弟还有聂国成萱姐儿都直接笑出声来。

  殷夫人也是破涕为笑,一边用帕子摁眼角一边道:“谁家孩子?你家的。”

  赵桓熙:“……我家的?我……”他话说一半,猛的回身看向徐念安。

  徐念安有些赧然地点点头。

  赵桓熙再看回哥儿,眼睛都直了,轻轻捏住孩子圆滚滚的胳膊,激动地道:“我、我的……我真的有玉雪可爱的女儿了?!”

  回哥儿把小胖手从嘴里拔出来,伸手就去他爹脸上抓了一把,糊了他爹半脸口水。

  周围人又笑喷了。

  赵佳臻捧着肚子笑道:“桓熙这是多想要个女儿啊?”

  四太太笑得前仰后合,道:“该给回哥儿穿个开裆裤的,这样他爹就绝不会认错了。”

  儿、儿子?

  赵桓熙与回哥儿四目相对,一个满脸震惊,一个一脸泰然。

  迎着他爹惊讶的目光,回哥儿施施然又把胖手塞回嘴里,眯着眼睛吧唧吧唧。

  赵桓熙:“……”

  众人回府之后,赵桓熙跟着国公爷去了敦义堂。

  向忠将国公爷推到小书房的窗下,给两人上好茶,就关上门出去了,留他们祖孙两个说话。

  “辽东之战的过程,李将军已经写信告知我了。你受苦了。今日回朝,皇上怎么说?”国公爷问他。

  赵桓熙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国公爷面前跪下,道:“皇上说要赏我,让我继续做云麾将军,我……我拒了。祖父,我不想再上战场了。经此一役,我才知,何为无知者无畏。一年前我奔赴辽东时,心里想的是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上了战场我才知道,自己死确实不可怕,可怕的是看着身边的同袍兄弟,一个个先你而死。可怕的是他们前一瞬还在与你言笑晏晏,下一瞬却已经伏尸疆场。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家国,为了百姓,只是孙儿我心性软弱胸无大义,实在是,受不了……”说到后头,声泪俱下。

  国公爷眼眶湿润,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孙子,缓声道:“祖父明白。你无需感到惭愧,即便受不了,你也坚持到了最后,没有让他们的血白流,这就够了。为国为民,也不只有上战场这一条路可走,你觉得这条路不适合自己,就留给更适合的人去走,这都是没错的。不管将来如何,祖父都以你为荣。”

  中午,殷夫人在嘉祥居大摆宴席,为赵桓熙接风。众人直热闹到未时过半,才陆续散去。

  赵桓熙回到慎徽院,徐念安和明理坐在小床旁边,守着还在午睡的回哥儿,见赵桓熙回来,明理识趣地出去了。

  徐念安站起身来。

  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个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冬姐姐。”赵桓熙快步过来,与徐念安抱在一起。

  徐念安抱紧他,压抑地低泣道:“若再有下次,我也要自私一回,再不让你走了。”

  赵桓熙哽咽道:“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跟皇上说了,以后不上战场。”

  徐念安抽噎着仰头看他,问:“皇上答应了?”

  赵桓熙道:“我说我左臂废了,不能上战场了,他不得不答应。”

  徐念安垂眸看他左臂。

  赵桓熙动了动左手,道:“放心,没有彻底废掉,只是抬举费力而已。军中的大夫跟我说,以后只要注意锻炼,日常生活是不会有问题的。”

  徐念安重新投到他怀中。

  “冬姐姐,我拒了皇上的赏赐,皇上说要封我母亲做诰命夫人,以示嘉奖。我出去这一遭,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却什么都没能带给你,对不起。”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小夫妻两个紧紧相拥了好半晌,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后,赵桓熙看向身边小木床里睡成青蛙状的回哥儿。

  小小的婴儿,两个拳头举在大脑袋两侧,又长又黑的睫毛安然地阖着,红嫩小嘴润润地嘟着,小肚子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赵桓熙此时看到他,还是有些无措,苦恼道:“说好不让你一个人生孩子的,怎么还是有了呢?”

  徐念安双颊泛红,捶了他一下道:“你问我?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吗?”

  赵桓熙握住她的手,歉疚地问道:“是不是很辛苦?”

  徐念安侧过脸,道:“没有,母亲将我照顾得很好,没受什么苦。”

  “你骗人,我二姐四姐生完孩子都会胖一些,你不但没胖,反而还瘦了。”赵桓熙道。

  “我也胖了。”徐念安神情有些别扭道。

  赵桓熙将她左看右看,问:“哪里胖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徐念安被他看得面上发烧,背过身去,恼道:“要你看出来做什么?我说胖了就胖了。”

  “好好好,你说胖了就胖了,别生气嘛。”赵桓熙扯她袖子,服软不带一点犹豫的。

  徐念安转过身来,抬手摸着他瘦削的脸庞,道:“倒是你,瘦了这么多,都不好看了。”

  “我会养得好看的,你不要嫌弃我。”赵桓熙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蹭着道。

  “嗯。”徐念安点点头。

  赵桓熙又想抱她,徐念安刚偎到他胸前,目光扫过小床,忙将他推开。

  赵桓熙顺着她的目光往小床上一瞧,见回哥儿不知何时醒了,不吵不闹的,正一边啃手一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俩呢。

第164章

  回哥儿睡醒后,乳母将他抱去把了尿喂过奶,又给徐念安抱回来。

  徐念安将他抱在膝上,赵桓熙拿绒布老鼠逗他。

  “几时生的?”他问徐念安。

  “四月初九。”

  赵桓熙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赵桓熙垂眸,努力不去回想那个血色淋漓的冰冷峡谷,继续问道:“可有名字了?”

  “祖父给起了名字,叫承平。”徐念安道。

  赵桓熙道:“都不按字辈来了?”

  徐念安点头:“祖父说他出生那日,正好是辽东之战胜利之日,所以起这个名字以作纪念。”

  “也好。”赵桓熙握着儿子的小肉拳头,不让他把绒布老鼠往嘴里塞。

  回哥儿一声不响地把绒布老鼠换到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里,往嘴里一塞。

  赵桓熙笑道:“他好聪明。”

  徐念安挑眉斜眼地看着他,不接话。

  赵桓熙看着儿子傻乐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我?”

  徐念安道:“今日阿秀给我一封信,说是你出征前在十里亭交给他的。”

  赵桓熙僵住。

  徐念安曼声道:“我才知道,原来咱俩去年七月份就和离了。那回哥儿算是我和离之后才生的,我若离开,是不是可以将他一起带走?”

  赵桓熙五雷轰顶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手足无措……

  慌乱中他灵机一动,伸手捂住腹部弯腰皱眉。

  因之前国公爷怕殷夫人她们担心,只说赵桓熙是在辽东收尾,没说他在辽东养伤,徐念安以为他只是左臂受了伤,见状道:“一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假装肚子痛,你几岁啊?”

  赵桓熙虚弱地道:“我没事,只是伤口痛,去躺一会儿就好了。”说罢扶着桌沿站起身,佝偻着背往床那边去了。

  徐念安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回哥儿在她腿上闹腾起来,要她抱着他走动,徐念安遂将他抱到厢房交给乳母,复又回来看赵桓熙。

  赵桓熙躺在床上。

  徐念安来到床沿坐下,问他:“腹部也受伤了?”

  赵桓熙点点头。

  “重么?我看看。”

  赵桓熙迟疑了一下,自己伸手解下腰带。

  徐念安敞开他的外衫,掀起里衣下摆,看到了那道长着粉色赘生肉的刀疤。

  这是……肚子上被人刺了一刀?

  徐念安惊诧抬头看了看他,伸手解开他的里衣。

  目光触及他胸前肩上的累累伤口时,她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泛起泪光。

  这到底是被人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

  他是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啊!

  “冬姐姐,你别哭,没事的,我活下来了。”赵桓熙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轻声劝慰道,“和离书的事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如果我回不来你一定会伤心难过,我只是想着,你还年轻,人生还这么长,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能将你从伤心难过中拉扯出去,对生活重新充满希望的人,就像当初我遇见你一样。我只是希望如果有那一天,你能有选择的权利而已,而不是只能一个人在这公府后院孤独终老,那样我会死不瞑目。”

  “你就是个傻子。”徐念安落泪道。

  “在白石峡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那时候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给你和母亲都安排好了退路。只是我没想到,你给我生了个儿子。好在我回来了,否则我这一生,真的是欠你太多太多。”赵桓熙眼中泪光闪烁道。

  徐念安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将他的衣服整理好,而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看着他道:“这么多伤,你怎么不在辽东多养一段时日,这般长途奔波,身体吃得消吗?”

  “太想见你们,能下床后我在辽东就待不住了。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赵桓熙侧过身与她面对面。

  “这事不能瞒着,我得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好好调理调理。你也不要怕母亲知道了心疼难过,你若是养不好留下了病根,才是让她长久的心疼难过。”徐念安道。

  “嗯,都听你的。要找个不但能调理身子,还能美容养颜的大夫来。”赵桓熙道。

  徐念安轻轻捶了他一下,破涕为笑。

  赵桓熙伸手将她搂进怀中,看着阳光灿烂的窗外道:“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总之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徐念安道:“纵你想走,也得看我放不放你走。”

  赵桓熙笑了起来。

  宁静的午后,小夫妻俩彼此相拥着,心无杂念,只觉得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徐念安命人去请大夫,殷夫人知道了个中原因,自是免不了又哭天抹泪一番。徐念安叫乳娘将回哥儿抱来,往她怀中一塞,就止住了她的眼泪。

  殷夫人双手撑着回哥儿腋下让他站在床沿上,红着眼眶对躺在床上的赵桓熙道:“你也不要着急回书院去读书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把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去。”

  赵桓熙看着回哥儿脚趾短秃的小胖脚在床沿上一踩一踩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殷夫人离开时,徐念安送她到院中。她屏退下人,对徐念安道:“桓熙看着很虚,这几个月,就不要……纵他歪缠,也别理他。你们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时,让他将身子养好了是正经。”

  徐念安微微红了脸,道:“我省得。”

  送走了殷夫人,徐念安回到房里,只听梢间传来回哥儿咯咯的笑声。

  她走过去一看,见回哥儿仰面躺在床上,赵桓熙坐在他身前,用双手遮着自己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然后突然把手挪开,发出“哇”的一声,回哥儿就跟傻了似的咧着无齿的小嘴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乐此不疲。

  徐念安湿着眼眶弯起嘴角,她理想中的家庭生活,就是眼前这样。

  过了几天,国公爷再次召集族人开祠堂,告祭祖宗确立赵桓熙为世孙。

  又过得几天,朝廷一大早来了人,要给殷夫人宣旨。

  赵桓熙事先并未给殷夫人透露消息,殷夫人一脸懵地来到松茂堂,发现国公爷已命人给她备好接旨用的香案。

  皇帝封她为三品诰命夫人,赏温泉庄子一座,金花缎,软烟罗,蝉翼纱,石榴绫各二十匹,东珠一斛,如意一对,金镶东珠长命锁一副,平安如意金手镯一对,贵重药材若干,银五百两。

  殷夫人头脑昏昏地谢恩接旨。

  送走了宣旨太监后,阖府都来恭喜殷夫人。

  四太太不无艳羡道:“当初人人都说桓熙不成器,瞧瞧,桓熙十八岁就给大嫂挣了个三品诰命,别人兢兢业业一辈子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成就。大嫂真是苦尽甘来。”

  三太太附和。

  五太太讷讷地坐在一旁,面色羞惭。

  殷夫人想起儿子那一身伤,又心疼起来,叹气道:“若有的选,我宁愿桓熙他从未离开过家。”

  后来因听到消息过来恭贺的亲眷实在是多,殷夫人不得不办了一场宴席,和大伙儿一道庆祝一番。

  炎炎烈日下,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

  徐念安和赵桓熙又搬到了更宽敞通风的挹芳苑去住,把回哥儿也带了过去。

  赵桓熙表面看着没什么事,日常就是在家调理身子,逗儿子,拜访尚先生和璩老,休沐日去找钱明他们一起吃吃饭聚会聊天。至于徐墨秀和陆丰他们,秋闱在即,他就不去打扰了。

  只有徐念安知道他每晚都会噩梦惊醒,然后流着眼泪半夜都睡不着。

  他向徐念安讲述了他和那一百个兄弟在白石峡谷的遭遇。徐念安因而明白了这是他心里的伤,任何外力都无法干预,只能交给时间来慢慢抚平。

  时间进入八月,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秋闱要开始了。

  陆丰,徐墨秀,殷洛宸和傅云津都要参加此次的秋闱。

  九月放榜,只有傅云津没中。不过他此番上京主要以散心为主,他自己和家里人都没多失望。

  其余三人中徐墨秀名次最好,陆丰名次最靠后,被徐墨秀取笑成了亲分了心。

  陆丰老神在在,娇妻在怀,名次靠后又有什么关系?

  赵桓熙抱着儿子全程看热闹。

  十二月十二,赵佳臻生下一女。

  小姑娘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得那真叫软糯娇嫩玉雪可爱,把舅舅的一颗心拿捏得死死的。

  还没出月子赵桓熙已送了十几次东西过去了,小到手链项圈,大到孩子学步用的小木车,不一而足。

  孩子满月时赵佳臻就对殷夫人和徐念安笑着道:“桓熙想女儿都快想魔怔了。”

  殷夫人道:“女子连着生产有损身子,且得让念安再养养。你也是,虽然没能一胎得男,两年之内,也别再生了。娘有个温和不伤身的方子,同房的时候喝,待以后想要孩子了,再停便是。”

  赵佳臻红着脸点点头。

  过了年,二月春闱,这次殷洛宸没能中,徐墨秀与陆丰中了,徐墨秀名次依然排在陆丰之前。

  殿试两人均被赐进士出身。后又经一次考试,两人又一同入了翰林,任庶吉士。

  同年九月,徐墨秀与卢家姑娘大婚。

第165章

  萱姐儿与聂国成的婚期在次年六月,她母亲赵佳懿带着三男两女在赵桓熙二十岁生辰前赶回了京城。

  这还是徐念安第一次见到赵桓熙的大姐。别说她了,十几年未见,赵桓熙也早就不认得自己的大姐了。

  赵佳懿容貌与殷夫人极其相似,是殷夫人四个女儿中最像她的一个,只是气质完全不同。

  她是那种大家长式的妇人,完美继承了殷夫人的雷厉风行却没有她的心慈手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威势。

  她没回来时赵佳善在三姐妹中充老大,她一回来,与她一比,不由得让人感叹,妹妹就是妹妹,姐姐到底是姐姐。

  徐念安与赵桓熙悄悄咬耳朵,说虽还未见过大姐夫,但可以断定,不管大姐夫这个将军在外头如何威风,在家里肯定还是要受大姐的管。

  赵桓熙笑着回道:“那岂不是和我一样?”

  徐念安挑剔道:“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在外头哪里威风了?”

  赵桓熙分辩道:“威风着呢!纵现在已无官职傍身,在外头那些与我同辈的,还不是都对我礼让三分?”

  徐念安失笑,道:“那你倒还真是挺威风的。”

  “说得这般敷衍,一看就不是真心的。”赵桓熙置气。

  “那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赵桓熙泄气。

  “娘,娘,回哥儿抢我葫芦。”

  小夫妻俩正说着悄悄话,那边赵佳贤五岁的儿子泰哥儿哭天抹泪地跑进来告状道。

  大人们一听,全都笑喷了。

  赵佳臻道:“泰哥儿,回哥儿才三岁,你还抢不过他么?”

  泰哥儿不说话,两只小拳头揉着眼睛在那儿嗷嗷哭。

  赵佳贤道:“找你舅舅,叫你舅舅收拾回哥儿去。”

  泰哥儿遂走到赵桓熙跟前,哭着道:“舅舅,回哥儿他抢我葫芦呜呜呜呜……”

  赵桓熙站起身大声道:“这还了得?别哭了,走,舅舅帮你把葫芦抢回来。”说罢牵着他的小手往外头走。

  过了片刻,院子里传来赵佳臻的女儿筱姐儿的哭声。

  殷夫人奇道:“不是去收拾回哥儿吗?怎的是筱姐儿哭起来?”

  赵佳臻笑道:“待我去瞧瞧。”

  赵佳贤忙道:“你别动了,我去瞧。”

  赵佳臻又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不多时,赵佳贤抱着筱姐儿进来,笑着对殷夫人道:“怪道回哥儿抓周时一手印章一手算盘,小家伙精得都快流油了。”

  赵佳懿闻言,甚感兴趣地问道:“怎么说?”

  赵佳贤抱着筱姐儿坐下来,笑得直喘气,道:“让筱姐儿的乳娘说吧。”

  众人都看筱姐儿的乳娘,那乳娘道:“回哥儿夺了泰哥儿的五彩葫芦之后,就一直看着正房这边,见熙三爷牵着泰哥儿出来了,他就把五彩葫芦往我们筱姐儿手里一塞。熙三爷一看葫芦在筱姐儿手中,就没过来讨要,说带泰哥儿出去买糖葫芦吃。回哥儿见熙三爷走了,又从筱姐儿手中将葫芦拿了回去。筱姐儿玩得正好呢,冷不丁的葫芦又被夺了去,可不就哭起来了?”

  众人大笑。

  笑过之后,赵佳懿看着徐念安道:“回哥儿必是看出桓熙疼爱筱姐儿,才有了这塞葫芦又夺回去之举。小小年纪有此眼色和判断,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徐念安用帕子揶了揶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道:“大姑姐快别夸他了,先欺负表哥再欺负表妹,可把他能耐坏了,合该拖过来打一顿才是。他人呢?”

  赵佳贤道:“他说饿,乳娘要带他来这里吃点心,他又不来,拖着他乳娘回慎徽院去了,估摸着是藏葫芦去了,不然待会儿他爹回来发现葫芦在他手上,可如何是好?”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定然是了,他有个锦盒,专门用来私藏这些小东西,谁也不肯给。桓熙小时候也不似他这般,难不成真是因为属鼠,所以喜欢藏东西?”殷夫人道。

  赵佳臻乐不可支,道:“若是属鼠就要藏东西,那属龙岂不是要上天?佳贤家老三属牛,不得了,以后要去犁地了!”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赵佳懿此番带着孩子回来,就不回宣州了,明年她夫婿也会调回京城。

  殷夫人很是高兴,五个孩子,如今都在她身边了。

  六月份,刚办完萱姐儿的婚事,徐念安又被诊出有孕。

  这一次不像怀回哥儿那般毫无反应,晨起恶心,闻不得腥味儿,嗜酸嗜睡,什么反应都来了。

  赵桓熙一瞧,火速给三岁的回哥儿聘了个启蒙先生,不让他整天围着徐念安转悠,自己则向书院告了整整十个月的长假。

  盐梅先生很生气,斥他道:“你内人有孕你请长假做什么?你家又不是缺人伺候的寒门,需要你回去端茶还是递水?明年你就要下场了,现在请十个月假?”

  赵桓熙作揖道:“先生,内人有孕,是为我赵家传宗接代,她百般辛苦,而我能做的,也只有陪伴她而已。家中虽有仆婢伺候,但她因身孕之故寝食难安,我人在书院,心中牵挂她,书也是读不进去的。我知道此时请长假会影响我明年科考,但,她在我心里,比科考重要。还请先生见谅。”

  他话说得如此坦诚,盐梅先生纵想反对,也开不了口,最终长叹一声,准了。

  赵桓熙欢欢喜喜地收拾了东西回家,把请假的事跟徐念安一说,徐念安直接一口茶喷在他的鞋上。

  “不许请这么长假,最多……最多我要生的前一个月和生完之后那一个月你可以请假。”她道。

  “我不,我要在家照顾你。”赵桓熙不依。

  “我不需要你照顾,你为了我耽误课业,我不开心。”徐念安道。

  赵桓熙本想与她理论,一想她有孕在身,不能让她生气,于是话锋一转道:“那先不说此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封皮空白的信封,递给徐念安。

  徐念安狐疑地接过,从里头抽出一张写着她名字的店铺契书来。

  “这是……”徐念安看他。

  赵桓熙眉梢微扬,“我买给你的。”

  徐念安惊讶:“你哪来的银子?”他们两人的财产都在她手里。

  “五妹和先读(余铭学的字)不是新开了个书画铺子么?我放了一幅画在他铺子里寄卖。半个月前卖出去了,卖了三千八百两银子,我给先读他们三百八十两抽成,余下的就买了这间铺子。”赵桓熙老实道。

  徐念安更惊讶了,“一幅画三千八百两?你的画何时这般值钱了?”

  赵桓熙道:“前年我去辽东时,尚先生到十里亭送我,叫我画一幅辽东的雪给他,让他看看辽东的雪和京城的雪有何不同。我以广宁的难民街做背景画了一幅《初雪图》寄给他,他称赞说我无一处落笔是雪,却又雪意凛然。他把我画的这副《初雪图》挂在了尚府的尺二堂中。众人皆知尺二堂中都是他收集的珍品,于是安溪居士的名号竟也在丹青界有了一席之地。我原本不知道这件事,还是钱明告诉我说大相国寺那边有人打着安溪居士的名号卖假画,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画值钱了。”

  “你堂堂靖国公世孙,卖自己画的画,就不怕被人知晓了有损名声么?”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道:“我一没偷二没抢,便是将来被人知道了安溪居士是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最多不过是被人说一句贪财罢了。”他伸手握住徐念安的手,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要给你。”

  徐念安抿着笑道:“我更喜欢银子,下次再卖了画,直接把银票给我好不好?”

  赵桓熙笑得眉眼生花,重重点头:“好。”

  他看着徐念安笑眯眯地将店铺契书收进了柜子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试探问道:“那我可以留在家里照顾你吗?”

  徐念安瞬间翻脸:“不可以!”

  赵桓熙:“……”

  他死皮赖脸求了一下午,无果。吃晚饭的时候,他看着一旁自己用银匙努力挖饭的儿子,凑过去涎着脸问道:“回哥儿,你想不想爹爹天天在家陪着你?”

  小小年纪已是剑眉星目的男娃娃眨着浓密的长睫瞥了他一眼,腮帮子上沾着饭粒,无情地将小脑袋往旁边一转,拿后脑勺对着他,道:“不想。”

  赵桓熙:“……”三岁的孩子,气性这么大合适吗?不就给他找了个启蒙先生吗?

  他试图缓和父子关系,柔声劝道:“还在生爹爹的气?让你读书识字,也是为你好啊。不然再过两年,旁人会笑话你不识字的。”

  回哥儿回过脸来,蹙着小眉头瞅着自己年轻貌美的爹说:“读书这么好,你为什么要逃学?”

  赵桓熙:“我……我是为了照顾你母亲。”

  回哥儿想了想,震惊地瞪大乌溜溜的眼睛,问道:“你要把明理姨姨和松韵姨姨她们都赶走?”

  “当然不是。”

  “有明理姨姨和松韵姨姨她们在,还要你照顾娘亲什么?”

  赵桓熙:“……”

  他认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有些怀疑三岁孩子真能有这么好的逻辑?该不是谁教的吧?

  想到这一点,他怨念地盯着徐念安。

  徐念安佯做没瞧见,微笑着夹了一颗软嫩弹牙的鱼肉丸子,碎成四瓣放到回哥儿的碗里。

  赵桓熙第二天就被徐念安赶回了苍澜书院。

  盐梅先生在课堂上看到羞眉臊眼的赵桓熙,先是瞪了他一眼,继而胡须一翘,满意地笑了。

  过了年,二月初三,徐念安诞下一女,玉雪可爱。

  赵桓熙欣喜若狂,每次从书院回来,都要把女儿从乳母那里抱过来一起睡。

  不知是怕压到孩子故而睡得不沉,还是他下意识地不想吓到孩子,和淳姐儿一起睡的夜晚,徐念安再未见他发过噩梦。

  淳姐儿会爬时,赵桓熙参加了秋闱,放榜时殷夫人不抱什么希望地派知一知二去看,结果两人回来说三爷中了,最后一名。

  靖国公府大摆宴席。

  淳姐儿会走时,赵桓熙参加了春闱,放榜时,殷夫人带着徐念安亲自去看,又中了,还是最后一名。

  靖国公府又大摆宴席。

  每次揪着尾巴上榜,徐念安都怀疑上头是不是看他在辽东之战中杀贼有功故意给他放水?

  还没开始殿试,赵桓熙就跟徐念安商量开了。

  “冬姐姐,趁着祖父身子还健朗,母亲也还年轻,我带你去江南吧。”

  “去江南?哪里?”徐念安有些意动。